第48回 盡禮數順理而正心 修人事遵道而貴己
裴寂說:“從大唐的長遠來考慮,玄武門之役發生一次就可以了。”一聽這話太上皇為之一怔,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說:“你說的很對,不過要想讓李泰能夠在未來的大堂有一席之地,他最好對社稷有功,隻可惜往後都是太平歲月,要立功談何容易,由此看來大唐再難出現第2個如同二郎一般的人物。”按照宮中的慣例,皇子們沒過一段時間就要去向皇上問安,越王李泰因為被過繼給了李玄霸,就不再以皇子的身份去向皇上問安,而是按照侍奉伯父的禮節侍奉皇帝。雖然是這樣理財,仍有機會去拜見皇上。這一天他來到後宮,先向皇後行禮。看見皇上坐在皇後的身邊心中頓時打翻了一個大醋缸,皇後立刻從他的眼神當中感覺到了他的失落。於是抓著他的手說:“在太極宮過得還好嗎?”李泰把手抽了回去,淡淡的說:“我都已經不是你的兒子了,你還問這個做什麽呢?”話音未落,皇嗣已經大怒了,指著李泰的鼻子說:“你怎麽敢對母親這樣說話?”
皇後把李泰拉到自己的麵前,語重心長地說:“我既然生了你,就永遠是你的母親,不管發生什麽,都沒有辦法改變這一點。”就在這個時候李泰突然嚎啕大哭,迎著哭聲皇上走了進來,把李泰過寄給李玄霸,本來就是迫不得已,現如今聽到兒子的哭聲,皇上也感到非常的心酸。於是說:“孩子你是不是缺什麽東西?缺什麽盡管開口,朕盡量辦到。”話音未落,皇嗣立刻把話搶了過去說:“的確有很多東西是我需要的,在我的宮裏卻沒有。”你聽這話,皇後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鄭重其事的說:“你怎麽能跟他比呢?你是皇嗣。”在很多情況下,父母不經意間的話,就可以傷到自己的孩子。但是大多數父母不以為意,以為自己可以當著孩子的麵信口開河。要讓一個人反省自己的過錯,其實比登天還難,特別是當他自以為正確的時候。
李泰鄭重其事的說:“我需要的東西太極宮都有,但我也有一個請求,希望皇上祖孝孫前朝前朝留下來的雅樂。”一聽這話,皇上皺著眉頭說:“雅樂隻有神鬼能夠聽懂,不要說現在,在東周的時候,大多數人就已經聽不明白了。”李泰說:“你是束縛人的,當一個人被束縛起來之後,隻有配以雅樂才能夠推行教化。”這話一聽就不像是小孩子說的,皇上突然抓起他的領口說:“快告訴朕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李泰平靜的說:“是太上皇和裴公教我說的。”太上皇麵色陰沉,立刻把臉轉了過去。李泰大聲說:“皇上不是一直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嘛!太上皇和裴公的話皇上能否兼聽呢?我所說的兼聽的聽不隻是聽一下而已,而是指聽從。”皇上突然發出一陣冷笑,然後說:“你告訴太上皇,朕這就下旨賞賜祖孝孫。”李泰一拱手大步流星的走了,皇後有些失望的說:“我現在有點擔心這孩子了。”
皇上說:“你擔心他被人利用?”皇後這個時候下意識的看了皇嗣色一眼,發現皇嗣正一臉怒氣的望著李泰的背影。皇上說:“朕就不明白了,這些人為什麽就是不明白,真的用心呢?真希望看到的是胡漢變成一家,而不是胡漢兩涇渭分明,要是這樣的話,北方將永無寧日。”皇後說:“皇上的考慮自然是對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太上皇和裴公他們都錯了。皇上隻是一心想要取悅北方的胡虜,想讓他們認準了你是自己人。卻不知道如果一味媚胡,中原百姓就會離心離德。”這樣的話皇上是聽不進去的,皇後進一步說:“皇上隻是想要借鑒曆史上人們的作為,可這些人大多已經死於非命,如今在北方胡知王庭就有活生生的例子,皇上為什麽就沒有能注意到他呢?”
一聽這話,皇上立刻想起了方的頡利。因為此人重用趙德言等一班的漢人,這些人想頡利大肆兜售他的法家思想。在趙德言的口中,現如今在長安坐在禦座之上的那個男人,他完全沒有雄霸天下的能力。在做秦王的時候,他就開始招募文學之士,這就好比齊國當年設立稷下學宮。可見讓這些士大夫逞口舌之快,並不能夠讓大唐真正富強。然後他列舉了近年來大唐災害不斷,隻要頡利可汗能夠沿用商鞅之法,北方的胡虜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蕩平中原,甚至把自己的疆域一直延續到南越之地。被這麽一點皇上趕緊說:“皇後所言極是,如果隻是忙著去爭取域外之民的認同,而導致宇內之百姓離心離德,朕這個皇帝又如何能安穩呢?”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皇上很快接見了祖孝孫,祖孝孫懷著無比喜悅的心情來到了選顯德殿,見到皇上立刻行跪拜大禮。看著這個正在行李的老頭,皇上的心理非常的複雜。
禮畢之後,皇上立刻賜坐,然後說:“有一個問題真要向你討教,為什麽一定要使用先王之樂作為本朝的雅樂呢?”祖孝孫說:“皇上喜歡聽先王之樂嗎?”皇上說:“朕從小聽的就是胡樂,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再聽到先前留下來的漢樂反而有些不習慣了。不過朕覺得音樂服飾這樣的事情無傷大局,真正重要的是能不能讓百姓的生活變得更好。”祖孝孫說:“臣早就聽說皇上不在意胡漢之別,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那麽如果有人指著皇上說‘你是夷狄之君’,你能夠接受嗎?如果皇上不在意別人稱呼你為夷狄之君,那麽臣無話可說。”皇上突然笑了起來,笑的祖孝孫的背上直冒涼氣。皇上說:“你說這樣的話,就不怕朕殺了你嗎?”一聽這話,祖孝孫反而笑了,說:“皇上說這樣的話,因為皇上不喜歡人家把你叫做夷狄之君,臣不管皇上如何喜愛那些胡人,臣隻知道中原的皇上應該首先忽悠中原的百姓。是中原的百姓養活朝廷和百官,皇上所用的一切都來自於他們繳納的賦稅……”
皇上趕緊將話題岔開了,說:“你把這些雅樂研究到什麽程度了?”祖孝孫說:“皇上手底下的保學知識應該有不少,但就對先王之樂的了解,我可以不謙虛的說放眼天下,我敢認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皇上說:“真不喜歡那些口出狂言的人,除非有真才實學,否則朕就辦你一個狂孛犯上之罪。”祖孝孫一拱手站起來說:“請皇上允許臣簡單的說一說臣到底研究了什麽。”皇上點點頭,一抬手說:“就這個問題,你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祖孝孫說:“說起先王之樂,就不得不提先王之政。所以從這些音樂裏麵你聽到的也不僅僅是音樂而已,而是能夠通過這些音符感受到大同盛世和小康治世的景象。”皇上說:“你說的這些先王之樂,到底是何人所作?”祖孝孫說:“自然是當時的樂官所作了。”
皇上說:“為什麽這些雅樂朕聽起來反而有些不習慣呢?”祖孝孫說:“俗樂所反映的是俗人之樂,是世俗之樂,皇上知道什麽是俗嗎?”皇上說:“這個朕當然知道了,凡是堪稱一時之風氣的東西,都可以被稱之為俗。俗是在沒有商量的情況下,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約定,就是所謂約定俗成。俗是由一個人和一個穀字組成,這就說明越接近人最基本的需求,這件事距離俗就越近。雅是由一個牙和佳字組成的,說明雅的東西距離人的基本需求比較遠,而且他所反映的也不是是我的本來麵目,凡是雅的東西都是經過修飾的,而且這種修飾十分精巧、不露痕跡。”祖孝孫說:“皇上明白這個道理就該知道,所說的先王之樂,他不隻是簡單的歌頌仙王的豐功偉績,而是希望通過這樣一種方式去描繪人們想象當中的美好的盛世。所以聽先王之樂聽的不隻是先王的故事,而是聽曆朝曆代人們與他們想象中一個美好世界的向往。”
皇上說:“雅樂是指一種音樂的風格,還是指具體的幾個曲目。”祖孝孫說:“雅樂是一種音樂風格,演奏雅樂有固定的樂器,每個人必須鄭重其事。”皇上說:“雅樂是一成不變的,還是也隨著時間的流變而不斷發生變化呢?”祖孝孫說:“最早期的所謂雅樂也是一種俗樂,他是早期約定俗成的音樂風格。隻是隨著時光推移、滄海桑田,不斷的有新的約定俗成的東西,那些當代人來說越來越陌生的音樂又被人們籠統的認作是雅樂。其實真正的雅樂就是指周代的四言詩之樂。”皇上說:“雅樂在什麽場合使用呢?”祖孝孫說:“在祭祀場合必須使用雅樂。”皇上點點頭說:“或許可以試一試。”回到家裏之後,祖孝孫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寫成了一份奏表遞到了皇上案前。皇上立刻下令在今冬舉行郊天大禮的時候使用他所呈報的雅樂,並且讓他在太常寺任職。
本以為這樣一來,我就有了一次接近雅樂的機會。沒想到他卻選擇從太學當中選拔自己的助手,而我早已經被他忘到九霄雲外。我曾經想出各種辦法去提示他,卻想出各種辦法加以掩飾,到了這個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師徒情誼走到頭了。我又一次灰溜溜的回到了南山寺,當我在南山寺進進出出的時候,很多人對我已經很不耐煩。但智顯法師還寫得非常平靜,他仍然希望能夠與我保持一種相對密切的關係。不過他不是永遠希望過我來密切他與皇上之間的關係,隻是他花費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將皇上的心思琢磨透,所以沒有辦法做到,投其所好。每天清晨起來,生活似乎一成不變。事實上每一天都是全新的,隻不過總是跟上一天相似而已。
在敲鍾、擊鼓、誦經的過程當中,我一點點感受著這個世界的無常。人是需要精神支柱的,是需要信念感的。需要一個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我的父母總說,他們之所以選擇活著是為了孩子。而師父總說,他們之所以選擇活著是為了能悟到,同時也為了教導徒弟。當你身在佛門之外的時候,便以為佛門之內乃是清靜之地。在這裏沒有爭名逐利、沒有爾虞我詐。當你真正身處其中的時候,很快你就會發現。比丘也是眾生,寺廟之內也是紅塵世界。在追求覺悟的過程當中,很多人的行為具有表演性質。他不是真正已經覺悟了,甚至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覺悟,他所做的就是讓別人以為他已經覺悟了。有時候人還喜歡自己麻醉自己,通過反複的心理暗示讓自己以為自己已經是覺悟了的佛了。
一次朋友們來拜訪,看到高端正、姚寬忍、劉大雅、韓延壽這個人又一次出現在我的麵前。我的心情是非常複雜的,他們之所以願意找我,是因為他們覺得無聊拿我當個樂兒而已。大家行禮之後在寺院裏一顆銀杏樹下落座,到此時我才仔細的打量著在座的諸位。他們一個個穿著非常的體麵,特別是韓延壽身上穿著絲綢。我說:“朝廷明令禁止百姓穿絲綢,你是不是已經有功名了?”韓延壽白了我一眼說:“你難道忘了嗎?我家祖上是有功名的。”我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我可能是這些日子練習打坐讓自己變得有些遲鈍了。”一聽這話,劉大雅說:“打坐不是讓人變得越來越專注,越來越聰明了,為什麽你的症狀跟別人有些不一樣?”我說:“已經回答了我的這個問題,之所以有人練習打坐,越來越專注越來越聰明,是因為那是別人,而我不是別人,所以症狀跟別人不一樣。”
韓延壽說:“聽說你曾經做過祖孝孫的學生?”我說:“何必用聽說這個詞兒呢?這就是事實。”韓延壽說:“我知道他現在不需要你了,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或許對我來說很有用。”我說:“如果這個東西對你有用,我為什麽不用它做交換呢?”一聽這話還能受臉色立刻陰沉下來,說:“要知道我並不是非找你不可,我隻是想給你一個機會,你應該珍惜這個機會。”我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則其不善而改之。”高端正說:“你就說一說吧!對於我們之中,肯定不是每個人都有用,再聽一聽似乎也沒什麽壞處。”我說:“雖說這東西與我兒也沒什麽用,但也不能輕易賤賣。”這個時候他們每個人從袖子裏麵摸出來一吊銅錢,高端正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勞駕你賜教。”
我趕緊站起來衝他的行禮,然後說:“既然諸位如此的有誠意,我如果不再有所表示,恐怕就辜負了大家。所謂雅樂,狹義的就是指先王之樂,所謂先王,就是指的堯舜禹湯文武。先王之樂就是歌頌著6位先王的音樂。可以這麽說,詩是音樂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現存最早的一首歌頌先王的音樂,其實是二言的。後來又出現一首《卿雲歌》,這首歌的音樂非常類似,後來腹地出現的騷體詩。在漢朝的時候人們還有這樣一種認知,四言詩是真正的雅樂,至於五言、六言、七言長於抒情,失於典雅。祖孝孫把沒有經過胡風浸染的音樂叫做清樂,而把發源於西域諸國怎麽其他外國的音樂統統叫做燕樂。到隋朝為止,一共出現了三種大曲的形式,包括相和大曲、清商大曲和燕樂大曲。”韓延壽說:“相和大曲是怎麽回事?他與清商大局有什麽區別?”
我說:“大曲是一種音樂的高規格的呈現樣式,漢代的時候,清樂最高的呈現樣式就是相和大曲,元嘉之亂之後,衣冠南渡,清樂與當地的音樂相結合,就形成了清商樂,而他高級的呈現樣式就是清商樂。在五胡亂華之後,燕樂在中土風行,後來就發展出了燕樂大曲。雅樂俗樂到底應該如何分界?祖孝孫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他隻是說一個人終其一生研究學問內心還是隱藏著巨大的疑惑。”韓延壽說:“四十不惑。你聽說過嗎?”我拱手說:“四十不惑的是孔夫子,換成別人,別說四十,怕是八十也有很大的疑惑。”劉大雅立刻附和著說:“說的十分在理,我見了很多上了年紀的人,並不像孔子所描述的那樣或者是知天命,或者是耳順意,或者是從心所欲不逾矩。我見到的那些人大多一個個脾氣非常的暴躁,動輒就要動手打人。老人失德的事,史不絕書。”
當我把自己所知道的說完之後,在場的人都感到非常的失望,覺得自己這筆錢花的不值,又把那些銅錢各自裝到了自己的兜裏,若無其事的離開了。我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全當沒有發生這件事。仍舊每天清晨去撞自己的鍾,每天傍晚去敲自己的鼓。寺院不是能給人希望的一個地方,是一個讓人徹底解脫的地方。下所有的一切,心甘情願的做一隻螻蟻。一旦有朝一日駕鶴西遊,同伴們會按照事先約定你安排一個體麵的葬禮。所謂體麵不是指風光,而是要盡可能保持你作為一個人,而該有的體麵,哪怕是在你離開之後。我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萬萬沒有想到還是出現了意外。韓延壽是一個喜歡胡說八道發牢騷的人,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就有人把他告到了官府,說他蓄意謀反、理通蠻夷,其罪當斬。
雖說這個人非常的令人討厭,可他的那些所謂的朋友當中,還是有人出手營救他。不久之後我聽說案子送到了禦前,皇上在那裏翻著卷宗,幾位重臣陪在那裏。有意思的是這一次座中還有裴寂,皇上說:“裴公,知道為什麽請你來嗎?”一聽這話裴寂被嚇得心裏直打鼓,強做鎮定說:“聖意高深莫測,塵不知。”皇上說:“在場的這些人多半經驗不足,斷人的生死就需要老成持重之人,卷宗都在這裏,你幫著看一看誰該死,誰不該死,說明理由。”說這話的時候,皇上的眼睛直盯著裴寂,裴寂當然知道皇上不可能放過他,但他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於是硬著頭皮說:“斷人生死是皇上一個人的權力,臣沒有辦法幫助皇上斷別人的生死,如果皇上一定要臣給出一個答案,臣要說答案在一條一條的律法當中。”裴寂的回答滴水不漏,皇上有些失望,就用笑聲掩飾內心的尷尬。
皇上說:“朕說了,隻要涉及到人命,就是天大的事,而天大的事決於一人,對於涉事之人是很不公平的。所以朕決定了,以後凡是命案都要經中書門下四品以上以及尚書省官員參加的討論,討論出一個結果之後再交給朕決斷。”說完這番話,又看著裴寂笑著說:“裴公不必多慮,朕之所以要麻煩你全仰仗著你是武德朝的元老之臣,你可以說是大唐的柱石……”裴寂越聽越覺得渾身發冷,心裏想著不能夠吧!他怎麽可能把劉文靜的死忘得一幹二淨,然後對我不計前嫌加以重用。明日到了太極宮與太上皇談起這件事,太上皇也感到十分疑惑,不過他淡淡的說:“二郎這個人你是了解的,簡直就是活曹操,所以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吧!不要再想著被他重用,能夠全身而退,就已經阿彌陀佛了。”裴寂說:“太上皇的教誨,臣從未敢忘記。臣如果死在皇上的手裏隻會玷汙皇上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