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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第093章 郎情妾意(一更)

  轉折點是在廣寧侯府方小侯爺舉辦的一場詩會之上。


  他是受妻子所託。


  小姨子眼光太高,至今還未定親,妻子和岳母皆心中焦急,於是就在府中舉行詩會,邀請各世家公子和貴女們來參加。


  說是詩會,其實也是貴女們互相比拼才藝以博名氣的場所。


  方書庭也知道,小姑子看不上文縐縐只會舞文弄墨的書生,所以還安排了世家公子們在自家的馬場上互比箭術和策馬。


  陸知鳶對這種場合沒什麼興趣,但姐姐一番好意,她也不能辜負,便去了。


  五公主最愛湊熱鬧,而且她十四歲了,頂多明年就得定親,皇后想著讓她去看看也好,若能瞧中合意的世家公子,到時候直接賜婚就是。


  她和陸知鳶向來關係好,兩人對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興緻缺缺,直接去了馬場上,兩人賽馬。


  公主一上場,其他人自然得退避。


  「我最近可是有苦練騎術的,今日一定要贏了你,一雪前恥。」


  五公主眉飛色舞,自信滿滿。


  陸知鳶面不改色,「拭目以待。」


  五公主一手勒著馬韁,道:「咱們這麼賽馬沒什麼意思,要不要比一比馬上槍術?」


  陸知鳶仍舊氣定神閑,「奉陪到底。」


  五公主嘆息,「阿鳶你什麼都好,就是話太少了,旁人瞧著就畏懼三分,哪還敢接近?這京都遍地世家公子,有那個膽量敢娶你的,還真是屈指可數,難怪你誰都瞧不上。」


  陸知鳶沒反駁,讓丫鬟取來一把長槍。


  五公主也已手持武器,揚眉看她。


  方書庭是主人,當然要主持大局,一看這兩個姑奶奶上馬就要開打,頓時有些頭疼。


  讓她倆來是相看對象的,不是你們自個兒玩兒啊。


  你倆把風頭都出盡了,誰還敢上場?


  他想著要怎麼阻止,那邊五公主已揚聲道:「表哥,你給我們當裁判,誰先被撂下馬背,誰就輸。」


  方書庭無奈扶額,只好應了。


  賽場上早已鴉雀無聲,人人都盯著陸知鳶和五公主。


  十月天氣微涼,陸知鳶穿著一身紅色的騎馬裝,手持長槍迎風獵獵,絕色容顏清冷淡漠,更是逼人的艷。


  陸知鳶容貌肖似其母,絕色姿容名動京城,再加上出身尊貴,十三歲開始提親的媒婆就踏破了門檻。這兩年來敗在她手下的世家子弟數不勝數,但依舊有許多人前赴後繼的上門提親。


  五公主雖容色不如她,但公主乃金枝玉葉,能與皇家結親,也是無尚榮耀。


  賽場兩旁的世家公子們,都躍躍欲試。


  方書庭一聲開始,兩人便同時出槍,招式凌厲而敏捷,不過數息之間,就已過了數招。


  兩人私底下經常比試,對對方的招式都很了解,過招拆招精彩絕倫,讓人目不暇接滿面驚嘆。


  陸知曦原本在前廳主持閨秀們的詩會,聽說妹妹和五公主在馬場上打起來,把一眾世家子弟撂在了一邊,頓時開始頭疼,也沒心思和這群閨秀們虛與委蛇,乾脆提議讓她們都去馬場圍觀。


  反正那麼多人都在一堆,沒有誰私底下單獨見面,也就不存在什麼禮數問題了。


  閨秀們也基本都到了年紀要議親了,能見識見識世家公子們的風姿,沒準兒能為自己覓得一良婿,也就沒怎麼反對,跟著她去了。


  陸知鳶和五公主戰至酣處,雙方都沒留情,見招拆招,越打越起勁,目光越來越亮。


  陸知曦偷偷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她們打多久了?」


  方書庭道:「還不到半個時辰。不過我看,五公主雖反應敏捷,但招式不夠精鍊,憑藉著技巧方能小妹勉強打個平手。可時間一久,她的弊端就會暴露出來。」


  陸知曦更擅騎術,對武藝並不十分精通,但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正如方書庭所說,五公主很快就力有不逮招式也漸漸紊亂,顯露敗勢。她額頭上已開始冒汗,不過還在勉強堅持罷了。


  陸知鳶半點沒有留情的意思,依舊緊追不捨。


  這時候,哪怕是不懂武的,也看出五公主必敗無疑,不免有人議論。


  「這陸五姑娘也太兇悍了。對公主這般咄咄逼人,絲毫沒有謙讓之風。」


  「陸家是武將世家,個個威風凜凜,她兄長二十齣頭就上了戰場,聽說她自小習武,對弓射騎術比對四書五經感興趣,天天往外跑,還將上門提親的世家公子都打了出來。粗魯野蠻,絲毫沒有女子的矜持端莊。五公主看得起她,與她為友,她便蹬鼻子上臉,仗著她爹權高位重,真的和五公主稱姐道妹起來。都說陸家家風嚴,我看著家教嘛,也就那樣…」


  「聽說她娘本來就出身鄉野,哪裡比得上自小就幼承庭訓的世家千金?教養出的女兒沒有規矩,也是常理…」


  陸知曦臉色難看極了,剛要訓斥。忽見一截紅纓槍迎面飛來,直直插到那幾個議論的閨秀面前。


  幾人嚇得花容失色,齊齊退後。


  一看場上,卻是陸知鳶一槍將五公主手中長槍挑開,右腳一踢便踢了過來。隨即她足尖點背飛躍而來,手中長槍指著方才說話最難聽的那三人。


  「方才風太大,我沒聽清。」


  她語氣漫不經心,「你們再說一次。」


  閨秀們哪裡料到她會當眾翻臉,就這麼持槍相逼,當即嚇得吶吶不能言。


  陸知曦也走了過去,沒阻止妹妹,而是冷了看著那幾人。


  「我請你們來,不是讓你們來嚼舌根的。背後與人是非,便是你們的幼承庭訓名門教養?」


  她平素一派天真的模樣,此時沉著臉卻威嚴十足。


  「我陸家家風如何,還輪不到你們在這裡說三道四。」


  所有人都圍過來,卻沒人敢說話。


  那幾個閨秀憋紅了臉,有心反駁,但看五公主氣勢洶洶的走過來,眼神殺氣騰騰的瞪著她們,登時更不敢說話了。


  人群自動給五公主讓開道,她走到陸知鳶身邊,手裡拿著鞭子,惡狠狠的道:「你們都是哪家的,都給本宮報上名來!」


  三人登時嚇得跪了下來。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


  五公主發起火來,那是相當厲害,「本宮最恨長舌婦搬弄是非之人,你們算個什麼東西,敢在這裡放肆?」


  她手上鞭子一抽,抽在地上,泥土頓時濺了幾人一身。膽小的,已經嚇得哭了出來。


  沒人敢給她們求情。


  五公主余怒未消,「說啊,怎麼不說話了?你們剛才不是說得很厲害嘛,一個個的嘴皮子跟御史台老大人似的,紅口白牙張嘴就來,現在怎麼都啞巴了?你們是不是自以為自己出身名門大家閨秀就高人一等?哼,靠著父兄先祖積累下來的榮耀提高身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們有什麼可得意的?陸家世代武將,鎮守北方,擊退北狄護我邊境安穩,滿族上下多少兒郎喪了命才換來你們這些所謂世家名門安享榮華富貴。我晏氏皇族皆感其忠心,安國公夫人更是先帝親口冊封一品誥命。你們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如此放肆!」


  她手中鞭子一抽,直接抽在最中間那個說話最刻薄的女子肩上,生生抽出了一道血痕。


  後頭的閨秀們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嚇得齊齊跪了下來,膽小的身子直接暈了過去。


  方書庭眉頭微皺,這鬧得有些不像話。雖說這幾人著實是過分了些,但教訓一番也就是了,再這麼鬧下去對五公主和陸知鳶的名聲都不好。但他也知道這個表妹的脾氣,自己是阻止不了的,便差人去請母親過來。


  五公主火大得很,這些個只會繡花寫詩的千金大小姐,成日里閑得只會亂嚼舌根,還敢編排到她身上來。笑話,她是這麼輸不起的人么?陸知鳶若是真因她的公主身份而有心想讓,墮了風骨,她也不屑與之結交了。


  不過就是嫉妒罷了,居然還如此的理直氣壯。


  呸,名門閨秀都這麼厚顏無恥了么?真是不怕給她們的父兄家族蒙羞。


  閨秀們齊齊磕頭討饒,也沒人敢去扶那被抽到的女子。若是換個地點,還可求當家主母為她們說情。可這裡是廣寧侯府,少夫人就是陸知鳶的親姐姐,沒幫著一起羞辱她們就是好的了,哪裡會為她們說情?

  五公主還在罵,「你們是不是以為,你們的父兄能耐,你們也就可以眼睛長頭頂上了?呸,褪去你們這張華麗的外衣,內里腐臭骯髒的連街頭乞丐都不如,滿口臟污,不知所謂。都報上名來,本宮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什麼養的人家,才養出你們這等桀驁猖狂,不知廉恥的東西來!」


  她們哪裡敢報?紛紛磕頭求饒。


  身後那群閨秀們為免不被遷怒,則是開始舉報,方開口,毓寧長公主來了。


  「都怎麼了,鬧哄哄的,成什麼體統?」


  她一來,眾人便齊齊行禮。


  五公主也收斂了些許怒氣,「姑姑。」


  毓寧長公主在來的時候就已聽說了事情始末,臉色也不大好。但畢竟都是世家閨秀們,一言不合而已,也不能鬧得太過分,不然鬧大了皇兄也頭疼。


  「子蓁啊,今兒個是她們放肆了,不過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此事便就此揭過吧,你也消消氣,別誤了今日雅興。我這就差人將她們送回去。」


  「既然姑姑開口了,本宮今日便放你們一馬。」


  無論怎麼說,毓寧長公主,五公主還是得給她面子的。


  閨秀們喜極而泣,紛紛磕頭謝恩。


  「慢著!」


  沉默許久的陸知鳶卻突然開口,她神色淡淡,一字一句道:「你們,去國公府,向我母親磕頭賠罪。」


  一言出眾人驚。


  這才想起來,陸知鳶方才突然發難,導火索正是方才被五公主一鞭子抽到地上那女子說她母親的是非,她這才暴怒而起,持槍相逼。


  世家女子們聚在一起,發生口角乃常事,但發展到最後不過就是不歡而散,大不了就是以後再不來往。磕頭賠罪認錯什麼的,從未有過。


  五公主方才已為陸知鳶出了氣,她還這般咄咄逼人,在許多人看來,就有些過了。


  「陸…陸五姑娘。」


  跪在左邊那女子語氣顫顫,「今日是我等冒犯,以後再也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


  「我不想說第二遍。」


  陸知鳶仍舊面無表情,語氣也無絲毫波瀾,但那眼神看得人心驚膽戰。


  「現在,立刻。」她重新將紅纓槍對準幾人,「如若不然,我不介意將你們的舌頭割下來,然後陪你們去京兆衙門走一趟。隨意指控議論公卿大臣,辱罵誥命夫人,是什麼罪名。」


  入了衙門,那就是一生都洗不去的污點。


  陸知鳶家世好背景強大,她不怕,可這些個驕矜的閨女們,哪裡承受得住這般屈辱?當即兩眼一翻就要暈。


  「剛才抽得還不夠疼么?」


  陸知鳶語氣平平,「或許見了血,你們才會聽話。」


  說罷她手中長槍便要掄過來,要暈的那女子當即睜大眼睛,慌不迭的道:「我去,我現在就去…」


  「很好。」


  陸知鳶也不管旁人的眼光,招來自己的丫鬟,「給她們帶路。」


  「是。」


  這就是監督了。


  幾人苦著臉,認命的跟著走了。


  陸知鳶回過頭來向毓寧長公主斂衽一禮,「驚動長公主,知鳶深感抱歉,在此向長公主賠罪。」


  毓寧長公主微笑,「你一片孝心,我怎會責怪。好了,人都走了,別為了這點子事兒耽誤了你們的興緻。我已經讓人準備了午宴,你們繼續玩兒。」


  陸知鳶搖頭,「今日已是叨擾,不敢勞煩,知鳶先行告辭。」


  五公主也沒了興緻,「姑姑,我先走了。」


  「阿鳶。」


  陸知曦拉住妹妹,低聲道:「今天這詩會可是你姐夫專為你辦的,你就這麼走了,也太失禮了些。這裡這麼多世家子弟,不乏人品出眾文武雙全的,你一個都還沒看過…」


  「三姐。」


  陸知鳶淡淡道:「世家子弟,都自持身份,誰會娶我這樣『野蠻粗鄙』之人為妻?你和姐夫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強扭的瓜不甜。我們陸家的女兒,只為心中所向,絕不委曲求全。以後這樣的詩會,我不會再參加。」


  她拂開姐姐的手,揚長而去。


  陸知曦無奈,向婆母告罪道:「母親,阿鳶她性子就是這樣,絕對沒有對您不敬的意思,您別放心上…」


  「我知道。」


  毓寧長公主也算是看著陸知鳶長大的,了解她的脾氣,倒是很喜歡她這敢愛敢恨嫉惡如仇的性子。


  「詩會還沒結束,別怠慢了客人。」


  ……


  陸知鳶離開了廣寧侯府,沒回去。詩會沒結束呢,她回去以後,母親肯定又要抓著她嘮叨一番。母親慈母之心,她懂。但讓她去見那些她不喜歡的世家子弟,她也著實不喜,便乾脆躲著。


  「阿鳶,你去哪兒?」


  陸知鳶上了馬,「出城轉轉。」


  「我和你一起。」


  兩人便結伴而行,路過平順街的時候,忽然聽見巷子里傳來哭饒聲,其中一個聲音極為囂張。


  「喲,這不是恭王殿下嗎?您老不在府中舞文弄墨養花釣魚,怎麼有空來這兒了?」


  陸知鳶和五公主都皺了眉頭,策馬而去,抬頭就看見前方不遠處,恭王一身月白長袍單手負立,他對面一個錦衣公子態度傲慢,看恭王的眼神帶著些許的輕視。


  旁邊兩個身著樸素的平民男女跪在地上,滿臉哀色,女子還緊緊摟著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兒,看起來是一家三口。他們兩邊站著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地上簸箕小凳子摔爛的抽屜以及鍋碗砸了一地,十分狼狽。


  任誰一看這場景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哪個官家子弟欺壓良民,正巧被恭王遇見了,想要主持公道,但他身份特殊,那個公子哥兒大底出身世家,背景強硬,頗有些看不起他,態度很是囂張。


  「何人在此喧嘩?」


  五公主下了馬,率先發聲。


  恭王和那錦衣公子齊齊朝這邊看來,前者訝異後者則是驚艷,眼睛都直了。


  「這是哪家的娘子啊,生得如此標誌…」


  恭王臉色驟冷,陸知鳶已長鞭橫掃,直接將那人抽倒在地,他捂著臉大聲嚎叫起來。家丁一看,連忙圍上去。陸知鳶又是揚鞭一掃,幾人紛紛倒地不起。


  「打得好。」


  五公主撫掌而笑,抬頭道:「如今可算是出氣了?」


  「一半一半。」


  陸知鳶翻身下馬,先對著恭王屈膝行禮,「臣女拜見恭王殿下。」


  恭王許久不見她,一時有些失神,聽她出聲這才回神,忙道:「陸五姑娘無需多禮。」


  陸知鳶站直身體,五公主已詢問道:「二哥,這是怎麼回事?他是誰?」


  恭王解釋道:「謝家二房嫡子,謝文忠。他和京城最大賭坊勾連,放利子錢誆騙平民百姓,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如今要勒索其房契地契還債,還要綁其子販賣抵償。」


  五公主先是驚訝,「臨陽謝家,也是百年望族,如今都窮到到誆炸百姓錢財的地步了么?」


  恭王搖頭,「謝家乃書香世家,家風清正,最忌奢靡浪費。謝文忠遊手好閒奢靡無度,月例又有限,所以才用了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勒索錢財。」


  「原來如此。」


  五公主恍然大悟。


  「我朝明文規定,不許官宦子弟放利子錢擴充私囊。這等不法之徒,直接綁了去京兆尹就是,何須五哥親自動手?」


  恭王不語。


  他雖為王爺,卻不得父皇喜愛,無權無勢,京城裡但凡是有些背景的官宦子弟,都瞧不上他。他未在朝中任職,人微言輕,怕是摺子還未遞上去就被扣下了。唯有收集人證物證,他親自入宮覲見,將事情來龍去脈陳訴御前,方解這一家三口之困。


  陸知鳶看他神色便知他為難,對五公主道:「公主不是想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女么?今天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公主可不要錯過了。」


  五公主一聽果然來了興趣,「好啊,父皇整日說我不幹正事只會胡鬧。我今日就綁了這謝文忠去京兆尹府,斷一斷這人間是非,也讓父皇瞧瞧,我的能耐。五哥,這事兒是你先查的,我不搶你功勞,咱們一起去京兆尹府走一遭吧。回頭破了這案子,父皇肯定高興,對你委以重任。你那麼有才,一定能幫父皇分憂,以後看那些不長眼睛的人誰還敢小瞧了你。」


  恭王笑笑,「五妹一人足矣,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他向來都遠離是非,這樣強出頭爭鋒芒,父皇未必就喜歡。


  陸知鳶看見了他眼底淡淡苦澀,對五公主道:「既如此,事不宜遲,公主還是早些去吧。若是耽誤了時辰,回宮可就完了。我和恭王在此收拾殘局就好。」


  恭王訝異看向她。


  五公主沒多想,點頭應了。她沒帶侍女,這時候就得自己動手了,找了繩子將那謝文忠捆綁起來。


  「再嚎本宮就把你舌頭割下來。」


  她惡狠狠的威脅,謝文忠立即不敢哀嚎了。


  五公主只捆了他雙手,讓他跟在馬後,控制著馬的速度,確保他跑著能跟上就行,存心要折騰他。


  讓那對受害者夫妻隨後跟上。


  夫妻二人千恩萬謝的磕頭,對兒子叮囑了幾句,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陸知鳶走到明顯受了驚嚇臉上還掛著淚的男娃面前,道:「眼淚代表怯懦,只會讓惡人更加囂張。男子漢立於天地,流血不流淚。」


  男娃愕然抬頭,呆了呆。


  陸知鳶又道:「你爹娘很快就回來了。現在你要做的,是把屋子收拾乾淨,等他們回來能有一席之地可供休息。」


  男娃似懂非懂,想了會兒,蹲下來,從最小件的開始撿起。


  他人小,雙手抱不了太多東西,撿幾件就往屋裡跑,把東西放下后又蹬蹬蹬跑出來繼續撿。


  陸知鳶眼神流露出些許柔和,蹲下來和他一起撿。


  男娃有些惶然,結結巴巴道:「姐姐…」


  恭王也有些錯愕,「陸五姑娘,你…」


  陸知鳶面不改色,「方才我已和五公主說過,要留下來幫他們收拾殘局,恭王殿下既插手了,便屈尊一回吧。」


  她語氣隨意,指使起恭王來理直氣壯,卻沒有半分歧視的意思。


  恭王莞爾一笑,真的『屈尊』和她一塊兒做起這些粗活兒來。對於自小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皇子們來說,做這樣的事無異於撿垃圾,大寫的丟臉。但他是在冷宮呆過的,什麼苦沒有吃過?早年連殘羹冷炙都吃過,收拾屋子那是家常便飯,所以他做起來很自然,沒有半分勉強。


  陸知鳶瞧在眼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兩人把東西都撿完了,然後又幫忙收拾屋子。其實陸知鳶還真沒做過這些事,有些磕磕絆絆的,冷不防腳下踢到什麼東西,便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小心。」


  恭王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腰。


  陸知鳶抬頭對上他眼睛,兩個人都怔住。


  恭王呼吸急促,懷中溫香軟玉讓他有那麼一瞬間沒了理智,打破沉靜的是那四歲的小男娃一聲『姐姐』。


  兩人瞬間分開,各自撇開眼。


  氣氛有些尷尬。


  那小男娃也有點不知所措,以為自己犯了什麼大錯,惴惴不安的看著兩人。


  半晌,陸知鳶道:「那對夫妻怕是要半下午才回來,我先去買些吃的。」


  「我去吧。」


  恭王又恢復了他一貫的笑,「這地方偏僻,姑娘怕是不熟。」


  陸知鳶沒反對。


  恭王便去了,一炷香后回來了,手裡捧著個大紙包,裡面是熱騰騰的肉餅和包子。


  「這附近沒有酒樓,只好委屈姑娘了。」


  陸知鳶雖是不拘小節,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吃穿都是極為精緻的,這些個百姓食物,著實是委屈她了。


  「王爺都不委屈,我又有什麼資格驕矜?」


  陸知鳶神色淡淡,從廚房裡拿了碗,將肉餅和包子擺盤,遞給那男娃吃。


  男娃確實餓極了,不自覺的舔了舔唇,但還是有些猶豫。


  陸知鳶摸摸他的頭,道:「別怕,吃吧,吃飽了繼續等你爹娘。」


  男娃點點頭,拿過一個包子,沒自己吃,而是遞給陸知鳶,「姐姐,吃。」


  陸知鳶一怔。對上男娃單純乾淨的目光,笑一笑,接了過來。


  她很少笑,這一笑便如春暖花開,光風霽月。男娃目光亮亮的,「姐姐好漂亮。」


  這種話陸知鳶從小聽到大,習以為常,只是又摸摸他的頭。男娃很開心,又拿著一個包子走到恭王面前,「哥哥,吃。」


  恭王笑笑,眼神很溫柔。


  自打被關入冷宮以後,這樣樸素簡單的溫暖於他而言,便是最奢侈的感情。


  幾人坐在一起,嚼著熱騰騰的包子和肉餅,就著爐子里熱好的菜湯,一言不發,卻能感覺到其間溫情。


  看起來,倒像是和和樂樂的一家三口。


  恭王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很是卑鄙,垂眸,不敢再看陸知鳶。


  陸知鳶注意到了他的異樣,沒吭聲。


  直到天色將晚,那對夫妻才回來,一見到兩人,又忙跪下磕頭道謝,感激涕零。


  恭王和煦微笑,非常親民的親自將他們扶起來。


  陸知鳶聽著他語氣溫和的安撫兩人,並沒有因他們是普通百姓就嫌棄或者擺姿態,神色也並無半分虛偽作假。


  告別一家三口后,兩人出了巷子,走了好長一截以後,才看見恭王府的馬車停在那裡。


  他向來低調,那巷子又簡陋狹窄,他便沒有驅車前往。


  到這裡,就要分別了。


  這一別,以後再見就難了。


  恭王心頭升起微微不舍,陸知鳶卻忽然道:「晏子期。」


  恭王一怔。


  晏子期這三個字,從她口中叫出來,似乎便不再平凡。


  他心頭微跳,抬頭看過去。


  陸知鳶看著他的眼睛,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恭王瞳孔一縮,心跳急劇。


  從未見過這般直白的女子,也從未有女子這樣鄭重直視他的眼睛,沒有絲毫輕佻玩笑亦或者鄙夷輕視。讓他覺得,自己並不是那麼為人不齒的存在。他看見他眼中的自己,不是什麼皇子王爺,就是一個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


  然而這個問題,又何其刁鑽。於他而言,又是何其的…難堪。


  陸知鳶走到他面前,「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是堂堂七尺男兒,以君子自居,就不可謊言欺騙亦或者心有所慮而逃避。那樣會讓我瞧不起你。」


  最後一句話,讓恭王呼吸一滯。


  他看著陸知鳶的目光,想起方才意外的短暫相擁,想起無數日夜的思念如狂,微微闔眸。


  「姑娘風姿絕代,愛憎分明,性情直爽。這天底下,又有幾人不心存仰慕?我不過區區一平凡人,怎能例外?」


  這便是承認了。


  陸知鳶莞爾一笑,春光融融艷艷其華。


  「喜歡就直說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她從容微笑,「我也喜歡你啊。」


  恭王再次呼吸一滯,恍惚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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