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第050章 故居
對此,陸知桓只一聲『幼稚』。
祥哥兒還小,不懂幼稚為何意,反正二哥哥從來都板著一張臉,他也不在意,繼續養他的烏龜。
陸知行每月都有給家裡寫信,信中內容除了問候家中長輩和弟弟妹妹們,便是將他近來的所見所聞以書面的形式傳遞給京城的親人們。
他還去了母親成長的地方,義村。
曾經偏僻窮苦的鄉村,早已大變樣,漫山遍野的果樹。村民們家家都蓋了新房,而且好多都是大宅子,當然豪華程度不能和富貴人家相比,不過至少規模擴大了。比好多地方的小鎮看著都富庶。
陸知行和晏子染這種從小長在富貴金窩裡的皇子公子哥兒,從未見過這等鄉村景色,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他向村民打聽了母親從前住的地方,鄰居馮家父母還在,一開始不知兩人的身份,只看兩人的氣度猜測出出身非凡,一時也不敢得罪,客氣的問:「請問兩位公子來此地是找人嗎?這家已經搬去京城了…」
「我知道。」
陸知行見對方是個年過五十的老太太,很有禮貌的微笑,「這是我娘的故居。」
老太太就是季菀家曾經的鄰居,馮梅和馮月的母親吳氏。
吳氏目露驚異,「你…你娘是誰?」
「家母姓季,閨名一個菀字。」
「你是阿菀的兒子?」
她上下打量陸知行,「像,長得真是像。」
吳氏神色很是激動,既是感慨,又是唏噓。
當年季菀一家搬去京城,村裡的兩套房子都空了下來。北坡那套,後來給了佃農住。再後來,佃農們日子好過了,就乾脆花錢將那院子給買了下來。唯獨季家老宅,還留著,也算是個念想。
鑰匙交給了馮家人,請他們平時幫忙打掃一下。
吳氏開了門,請陸知行和晏子染進去,隨行改裝的侍衛都在外面等著。
「阿菀…你娘這些年過得好嗎?」吳氏看著陸知行,感慨良多,「當年她嫁人後,回來過一次。再後來,就沒見過了。一晃快二十年了,沒想到她的兒子都這麼大了,真是…」
「我娘很好,勞您挂念了。」
這宅子年深日久,後來雖翻修過一次,但仍舊也只是鄉村民宅,甚至比不過同村的其他村民的居所,簡陋極了。與京城的國公府相比,那就是個茅草屋。更不要說金碧輝煌的皇宮了。
晏子染初時還有些不習慣,尤其是這房梁太低,壓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但這是好友母親的故居,他再是不習慣,也不能拂袖而去,顯得太過失禮。
陸知行神色如常的和吳氏聊起母親。
「我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都很好,這次我是來北地軍營歷練,才離開的京城。臨走的時候,娘還與我說起故鄉,讓我無論如何都要來看看。這些年,勞煩您幫忙打理故宅了。」
吳氏笑著搖頭,「你娘以前在北地,可是遠近聞名的人物,就是她帶動咱們村富起來的。那時候咱們義村,可不是這樣的。多少人連飯都吃不起,住的茅草屋還漏水,天寒地凍,孩子們一件衣服能穿好幾年,破得不能再破,也捨不得丟。後來你娘認識了你爹,讓十里八鄉的婦人閨女們做手套,又開火鍋店,種溫室蔬菜,開闢荒地種果樹。不止我們村,這北地多少鄉村都跟著沾光,全都富了起來。你們剛才來的時候,可有看見後頭那片魚塘?那是十多年前村民們合夥挖的,就為了給你娘的火鍋店送魚送蝦。後來家家條件都好了,許多人不願意與人搭夥分紅,便分了出去。這魚塘,如今歸我們家和趙家所有。」
她年紀大了,話也多,想起什麼就說什麼。
「趙家姑娘,和你娘打小就是好姐妹,後來家裡出事兒,還去過京城求助你娘和舅舅們。她的大兒子,比你還大兩歲呢。」
陸知行一直微笑聽著。
小時候他就聽過許多傳言,母親出身貧賤,機緣巧合遇上了父親,然後又回了京城外祖家,這才嫁給父親的。
外頭那些傳言,尖酸刻薄,難聽至極。陸知行幼時聽見,便滿心怒火。但母親雲淡風輕,從不往心裡去,也曾與他講過自己年輕時候的事。也不過是寥寥數語,草草帶過。如今時隔多年,他來到母親的家鄉,遇到母親曾經的鄰居,便想要多聽一聽,回去后講給弟弟妹妹們聽。
「你娘是個有福氣的人,不過也是她應得的。別看她現在過得如意,年輕的時候,也吃過不少苦頭。」
吳氏神情微微嘆息,「季家剛發跡那會兒,許多人眼紅,都想分一杯羹。那時候你太祖母還在,聽了旁人挑唆,也跟著湊熱鬧,鬧得不可開交。」
陸知行抿著唇。
這世上人性最是醜陋複雜,他從小就知道。但是此刻從旁人口中得知母親從前的一些經歷,他仍舊不免憤懣。
「你娘和你外祖母都是十分善良的人,那時候她們賣餅子,還把方子交給我們家和趙家,也有其他村民不滿。後來她們搬去了縣城,買了宅子,又開了店,家中條件一日勝過一日。也虧得是有你爹幫襯著,不然怕是又要惹來不少眼紅之人嫉妒。」
季菀給孩子們講從前的舊事,從來都是避重就輕,未曾細說。
吳氏短短几句話,卻足夠陸知行自行想象。
家中沒了頂樑柱,只有一群老弱婦孺,在縣城裡無親無故,又開始發跡,必會招不少人惦記。幸虧,那時候母親已和父親相識,有父親護著,否則怕是…
「他們住在縣城的時候,東邊住的是江家。當時的江夫人,和你外祖母關係不錯。你娘開的第一個火鍋店,就是從他們家盤下來的。哦,後來江家大公子考中進士,入京做了官。」
陸知行笑著接過話,「江大人如今任工部尚書,膝下兒女有三。江老夫人,如今和我外祖母也仍有來往。」
吳氏笑著點點頭。看著他,有些話沒說出口。
當年季菀若不是進京,投靠了外祖家,繼續留在登縣的話,沒準兒會嫁給江沅。當時很多人都是這麼猜測的。後來季菀入京認了親,身份水漲船高,也就沒人敢這般揣測了。如今兩人都各自嫁娶,兒女成群。那些個沒蹤沒影的事,也不適合再談及。尤其是,在季菀的兒子面前,更不合適。
「那時候你娘也才十幾歲,你外祖母柔善,你小姨和小舅舅又還年幼,家裡全靠你娘一個人撐著,也是不容易。不過好在,總算是苦盡甘來。這就叫,好人有好報。」
頓了頓,她語氣多了些意味深長,「我雖只是個鄉野婦人,不懂京城權貴的圈子,但我也知道,世人慣會捧高踩低。你娘早些年,怕是也不少被人詬病。我本不該多管閑事,但你娘曾於我們全家有恩,有些話我老婆子也不得不說。」
「晚輩洗耳恭聽。」
吳氏斟酌了會兒,組織好了語言,才道:「無論旁人如何評判你娘,都無關乎她本身。你只要記得,你娘是個好人,心靈手巧,蕙質蘭心。她習的一身好醫術,當初給村民們看診,都拒不收診金,後來還建了私塾,供窮苦人家的孩子讀書。她做了許多好事,是個大善人。這世上人心向背,都撿著自己想看的想聽的,混淆對錯,黑白不分。謊言說多了,越發沒人去追究真相。你是她的兒子,應該相信她。」
陸知行一臉慎重,站起來對她鞠了個躬。
「前輩金玉良言,晚輩必當銘記於心。」
晏子染坐在一旁,一直沒插話。他雖不擺譜,但也著實無法和鄉野夫人聊什麼家長里短。再加上年輕人,多少也有些浮躁之氣。以他的身份,能在這裡坐這麼久,已是不易。不過聽著聽著,倒是對這老婦人有些刮目相看。
這老婦人穿著樸素,起碼在他看來很簡單,聽她說話,顯然也是沒讀過什麼書,卻難得的通透,將人性看得分明。
儘管是鄉野農婦,出身卑微,但人生閱歷,確然豐富,遠非他這種從小養在金窩裡的天之驕子可比。
陸知行在季家老宅里,和吳氏聊了許久,也去吳家坐了坐,見了她的兒孫們。由她的兒子領著,去走了走從前母親家裡的田地,參觀了母親家裡從前新修的宅子。還去了當年父母初遇的那座山,秀山。
臨走的時候,村民們熱情的摘了許多果子給二人。
宮裡每年都有各地送來的貢品,陸知行也是什麼山珍海味都吃過。但看著這些樸素的村民們熱情洋溢的臉,許多人,都是他母親年少時的玩伴。他微笑著,收下了。
回去后,就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寫信告訴了京中的父母。
季菀看后感慨頗多。
「你說得對,我興許是操心過多了。」
義村如今便是大變樣,環境也有限,比起高宅大院,簡陋了不知多少倍。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兒子這種生在富貴鄉里,一大堆人伺候的公子哥兒,能在那樣的地方呆得住,不說別的,起碼心態很好。
陸非離摟了摟她的肩,什麼也沒說。
陸知行去過很多次義村,都是輕裝簡行。他很喜歡聽母親故居的鄰里們講母親舊時的那些故事。
很難想象,如今安居后宅雍容華貴的母親,曾經被人堵在家門口被逼著要拿刀砍人,也曾滿山坡的砍柴挖野菜。那雙纖細的手,也曾刨過土,洗過衣服掃過地種過菜。母親和那些貴婦們交談總是一臉笑意,遊刃有餘。誰能想到,曾經也是個有些潑辣兇悍的小姑娘。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個家庭的負擔。
不過那樣的生長環境下,母親也不得不潑辣兇悍吧。一旦軟弱,就會被人欺凌。這其中,還包括自己的親人。
他不能在義村呆太久,每次必不過午時便離去。
晏子染也陪同過幾次,不過他的關注點不同。
「父皇說,他早年來北方賑災,看見的是窮山惡水,滿目瘡痍。那年雪災很嚴重,死了很多人。一碗粥,就能讓他們如見珍饈美味。一件衣裳,就能讓他們感恩戴德。如今所見,卻和父皇描述的大不相同。這些,都是令堂的功勞。怪不得當年皇祖父那般看重她,兩度予以冊封。」
他頗有感觸,「京城裡那些富貴閑人,整日里遊手好閒,於國於家無任何建樹,嘴皮子倒是厲害得很,專會搬弄是非。」
陸知行看他一眼。想,他這番話是純粹站在一個心懷蒼生的太子的角度說的,還是只因那個頗受詬病的女子,是他心上人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