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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教訓唐靜閑(二更)

  季菀從一堆賬本和紙張中抬起頭,有點懵。


  「今天幾號了?」


  「五月初九。」白筠遞上熱茶,「前幾天才過了端午節的,您忘了?」


  「是哦。」季菀一拍腦門,「算算時間,四弟妹的確是該生了。」


  行哥兒本來旁邊坐著玩兒,一抬頭看見她拍自己腦門兒,眨了眨眼,然後爬過去,一伸手在她腦門上一拍,完了嘿嘿的笑起來,像是做了什麼得意的事兒一樣。


  季菀愣了愣。


  白筠和白風捂唇輕笑。


  季菀回過神來,好笑的抱過兒子,伸手揉了揉兒子粉嫩嫩的臉蛋,「學什麼不好?現在學會欺負娘了,看來我這兩個月對你的確太過放縱,越來越頑皮。回頭告訴你爹,讓他把你那些玩具都給收起來,看你還玩兒。」


  行哥兒現在已經能聽得懂了,聞言立即把手裡的風車藏進懷裡,大聲道:「不要。」


  季菀又是一聲笑,寶貝的在他臉蛋上親了親,「走,娘帶你去四嬸子那看弟弟妹妹。」


  行哥兒立刻雙目放光,直接把風車一丟,雙手摟住她的脖子,往她身上蹭。


  季菀把她從身上扯下來,放到特意請工匠做的嬰兒推車裡,「乖乖的,不許鬧,不然就不帶你出門。」


  剛要抗議的行哥兒立即閉上嘴巴,可憐兮兮的望著她。


  季菀無奈搖搖頭,推著他往外走。


  呂氏是巳時發作的,一直到將近亥時,才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生了,生了。」


  產婆歡天喜地的抱著孩子出來,「是個千金。」


  四夫人臉色僵硬了一下,很快又笑起來。這才第一胎,不著急,小藍氏不也是生了個女兒么?不丟人。


  呂氏得知自己生了個女兒,心裡還是有些打鼓的,但看婆母滿臉笑意的進來,抱著孩子,一臉慈愛的模樣,她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終於落了下去。至於陸四郎,對生兒生女的也不那麼在意。只不過頭一次當父親,他還有些手足無措,連孩子都不會抱,望著苦累了睡過去的女兒,有點發懵。


  四夫人好笑的瞪他一眼,「傻站著做什麼?姐兒可還沒名字呢。」


  陸四郎回神,有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他的孩子,以『爾』排輩,女兒取名為陸爾音,小名音姐兒。


  行哥兒還是改不了對比自己小的孩子的好奇心,看見新妹妹,就鬧著讓他娘把他從推車裡抱出來,然後蹬蹬蹬跑過去抱住他四叔的大腿要看妹妹。


  男娃目光純澈,滿眼的好奇和急切。


  陸四郎笑笑,將女兒放在事先準備好的搖籃里,然後又把行哥兒抱起來放在旁邊的榻上,讓他趴在搖籃邊看。


  「妹妹在睡覺,行哥兒不能吵醒了妹妹,知道嗎?」


  行哥兒乖乖的點頭。


  「知道。」


  季菀和竇氏以及小藍氏分別看過呂氏便出來了,產婦虛弱,需要好好休息,不便打擾。


  府里又多了個孩子,老太君十分歡喜,讓人給送來了好些個補品。四夫人瞧見那流水一樣的好東西,臉上笑容更真切了幾分。


  她其實不是個重男輕女的人,只是夫君乃庶出,比不上幾個兄長嫡出。若是兒媳生個女兒,怕老太君不喜歡,也讓她在妯娌間抬不起頭來。如今老太君這番態度,打消了她心中最後一絲顧慮,待兒媳婦也更為真誠。特意叮囑兒子,要好好照顧呂氏。


  說女人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其間辛苦煎熬非男人能體會,這個時候,作為丈夫,就得多陪陪妻子。


  陸四郎當然點頭應是。


  他雖沒什麼大志,卻是個孝子,母上大人說的話,他基本上都會聽。呂氏辛苦為他生女兒,他也心生感激,對呂氏也比從前更上心了。


  呂氏沒想到自己生了女兒非但沒失寵,還得到丈夫的理解跟關懷,受寵若驚之餘歡喜非常。


  奶娘將音姐兒抱去春暉閣給老太君看,老太君眯著眼睛看剛出生的孫女,笑得滿臉褶子,「天庭飽滿,是個有福氣的。」


  庄姨娘在旁邊含笑恭喜,「您老有福氣,這兩年府里陸續有了四個孩子,等過兩年都長大了,天天過來給您作伴,您身邊也熱鬧。那時候,五郎和六郎也該娶妻了。孩子一多,歡聲笑語的,多好。」


  老人都喜歡孩子,天天繞膝而樂,自己都覺得年輕了不少。


  老太君聽著這話舒坦,拍拍正給她揉肩的唐靜閑,和善道:「靜閑,你也坐。這些個事情,讓下人做就行了,你來了國公府,便是主子,不需要伺候人。」


  因是寄人籬下,唐靜閑在國公府很是拘束,行事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人。她入府那日老太君對她表示了憐惜和同情,她便時常往春暉閣跑,日日晨昏定省都不曾落下。給老太君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事事周到,很得老太君的歡心。


  唐靜閑溫婉而笑,細聲細氣道:「靜閑父母雙亡無依無靠,幸得姨母和您收留,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得在您跟前盡一盡孝,只望您不嫌棄我手腳粗笨就好。」


  老太君拉著她的手坐下來,滿面含笑。


  「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不必事事親力親為。」


  唐靜閑靦腆又溫柔的笑,十足的大家閨秀模樣。


  庄姨娘笑道:「我聽說夫人正在忙著九姑娘的婚事,完了以後就該給表姑娘議親了吧?表姑娘美麗溫婉,知書達理,將來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娶表姑娘為妻。」


  唐靜閑一僵,適時的低下頭去,滿臉緋紅,羞不自勝。


  老太君含笑看著她,「下個月就十四了,是該議親了。你姨母素來眼光極好,一定給你挑個良人佳婿。你雖非我陸家的女兒,但從陸家出嫁,沒人敢讓你受委屈。」


  唐靜閑將頭埋得更低,臉色也更紅,聲音更小。


  「老太君,您又拿我說笑。」


  庄姨娘捂唇輕笑,「害羞什麼?姑娘家長大了,都是要嫁人的,你幾個表姐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平日里也別老是在屋子裡呆著,多出去走走,結識些閨秀們。以後出嫁了,可都是要和她們打交道的。」


  唐靜閑捏著帕子,聲音細細,「我初來京城,誰都不認識。我也想跟府里的姐姐妹妹們多學學,免得什麼都不懂,日後出去鬧了笑話。可姐妹們要麼待嫁,要麼就是課業多,我也不敢打擾。有幾次去找表嫂,她也忙得很。」說到這,她頓了頓,語氣裡帶上羨慕和欽佩,「我聽說表嫂自己做生意,做出好些個新奇的吃食,京城人士都喜歡得不得了。最近又在忙著開分店,天天圖紙賬本堆了一摞一摞的,算盤打得比我在家時的賬房娘子還熟練。表嫂真是能幹,難怪表哥那麼喜歡她。」


  庄姨娘微微挑眉,隱晦的看了她一眼。


  老太君未曾聽出她話語里的機鋒,笑著說道:「你表嫂天生一雙巧手,腦子又聰明,什麼稀奇古怪的吃食都能鼓搗出來。府里的孩子們,最是喜歡。不過她最近忙,促成和胡人那邊的交易,她也是功臣之一。她開分店,也是為了民生,天天忙得腳不沾地的,哪有時間見客?你別去打擾她。如果在府里呆得悶,就讓你姨母帶你出去轉轉,參加幾次詩會茶宴,就熟悉了。」


  唐靜閑點頭稱是。


  又在這坐了會兒,唐靜閑和庄姨娘便告辭離去。出門后,兩人就要分道揚鑣,庄姨娘卻叫住了唐靜閑。


  「表姑娘。」


  她含笑看著唐靜閑,「九姑娘馬上要出閣了,我別無長處,想給她做兩件綉品做添妝。聽說表姑娘女工極好,可否幫我看看?」


  唐靜閑怔了怔。


  府里有綉娘,姑娘們也不乏擅長女工的,庄姨娘為何找她一個剛寄居府中不久的外人?她想起這兩個月來聽到的一些傳言,庄姨娘雖是國公爺的妾室,卻並不受寵,膝下又無兒女。不過是借了老夫人的光,得以在這府中有棲身之地罷了。不像主子,更似一個寄居在此的客人。


  這麼一想,唐靜閑就明白了。興許庄姨娘覺得自己和她同病相憐,所以有意示好。


  她微微一笑,「庄姨謬讚了。來府上這麼久,還未登門拜訪過,是靜閑失禮。若庄姨不棄,今日靜閑便叨擾一回。」


  庄姨娘笑著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裡拍了拍。


  「我一個人住著有時也寂寞,你肯來陪陪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哪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走吧。」


  「嗯。」


  兩人結伴而行,來到庄姨娘獨居的小樓。


  唐靜閑從跨進院子后就發現了,庄姨娘住的這小樓,看著不大,布局卻很是清雅精緻,還有一個小迴廊,廊下種了些花草,清風裡散發出淡淡花香,沁人心脾。踏進屋子,裡面一應擺設俱全,器皿用具比她屋子裡的還好。這哪裡是不受寵的妾室有的待遇?


  「表姑娘,坐。」


  庄姨娘招呼她坐下,又命人上了茶。茶是君山銀針,泡茶的水是露水,茶香繚繞,清香撲鼻。


  唐靜閑目光掠過那一套琉璃茶盞,以及上好紅木桌椅,背後牆上掛的那副山水畫,乃前朝大儒名家所著,左下角還蓋有私印。這樣的畫作,常人見都未必能見到,庄姨娘卻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掛在廳堂中。


  將她的神色盡收眼底,庄姨娘道:「表姑娘懂畫?」


  唐靜閑收回目光,謙虛笑道:「並不精通,只是略懂。這山水畫,山峰巍峨,直上雲霄,海水綿淼,意境深遠,筆鋒紮實,應是名師所著。」


  「表姑娘好眼光。」


  庄姨娘笑著誇讚,「這是前朝鴻儒崔大師的親筆畫。夫人偶然所得,知我喜愛筆墨,差人送過來的。」


  唐靜閑面色微驚。


  庄姨娘彷彿沒看到她的驚色,輕輕嘆了一聲,「不瞞表姑娘,其實我也是家道中落,無親無故,得蒙老太君寬慈收留,讓我在這國公府有一席之地。夫人寬厚親和,待我如姐妹,我很感激,也發過誓,要報答夫人的恩情。夫人膝下二子二女,大姑娘和六姑娘已經出嫁,九公子還未成年,三公子妻兒雙全,恩愛和睦。如果有人意圖傷害或者破壞這一切,我必第一個不容。」


  唐靜閑渾身一震,下意識抬頭,對上庄姨娘的目光。她素來是溫和的,此時目光里卻含了幾分凌厲之色,彷彿洞穿一切。


  唐靜閑莫名心慌,忙低下頭。


  「庄姨為何與我說這些?」


  庄姨娘不答,而是不緊不慢的飲茶,空氣里有種蠢蠢欲動的因子,像是埋在冰山下的火種,頃刻便要爆發。


  唐靜閑覺得窒息,心中不安和煩躁逐漸擴大,正欲起身告辭,庄姨娘終於開口了,「表姑娘很聰明,知道賣乖示弱博得老太君同情憐惜。又肯屈尊日日伺候老太君,得了老太君的寵愛和在這府里的地位。」


  她看一眼唐靜閑微白的臉,語氣更加漫不經心,「同是天涯淪落人,其實我理解你的做法。寄人籬下,的確該有寄人籬下的姿態和自覺。可惜,你卻又不夠聰明。」


  庄姨娘臉上笑著,眼神卻冷如冰雪。


  「你一貫就是柔弱小意怯懦寡言的模樣,老太君先入為主覺得你孤苦無依甚是可憐,又溫柔懂事善解人意,所以才對你百般寵愛。你騙得了老太君,卻騙不過我。」


  「庄姨此話何意--」


  「我還沒說完。」


  庄姨娘語氣輕飄飄的,卻瞬間壓制住唐靜閑猛然爆發的氣勢。


  「剛才我說了,你的確聰明,卻也不夠聰明。三少夫人和三郎相識於微末,她發明了溫房蔬菜,人工造冰術,縫紉機,未出閣前就得陛下親封縣主。十四歲與三郎定親,十六入府。當年北狄來犯,三郎隨軍出征,她也隨同前往北地。回京后,三郎又為她請封了誥命。她過門三年,生有一子,兩人夫妻情深,恩愛深篤。她孝順公婆,侍奉老太君如親長。府中幾個媳婦,老太君最喜歡她。而你,不過入府兩個月,以為在老太君跟前得了臉,竟敢在老太君跟前挑撥離間搬弄是非--」


  她目光陡然銳利,喝道:「誰給你的自信?」


  隨著她一連串的講訴,唐靜閑早已心神大亂,被她這麼一喝,更是如胸中雷鳴,嚇得險些跌坐在地。手一慌,打翻了案几上的茶杯。


  她臉色慘白,即便極力掩飾,也藏不住的慌亂和被戳穿的心虛憤怒。


  庄姨娘冷笑,「老太君若知道你所有的乖巧孝順都是假的,只不過利用她的心善寬慈,不知該有多心寒。」


  面對庄姨娘輕蔑的剖心諷刺,唐靜閑根本啞口無言。她到底還是太嫩了,空有幾分心機,卻還做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在庄姨娘這等歷經大風大浪,在後宅里呆了半輩子的女人,所有的狡辯申訴都不過是蒼白而無力的笑話。


  「你打聽了不少關於三少夫人的事吧?比如她出身平民,比如她父親只是個秀才。你是不是以為,她不過是靠著容色才得了三郎的寵愛?」


  唐靜閑臉色又紅又白,衣擺已被她揪得皺巴巴看不出上面的花紋。


  庄姨娘嗤笑一聲,「你自覺出身比她好,也有幾分姿色。她都能做世子夫人,你覺得你也可以。你去褚玉苑,想見的到底是三少夫人,還是三郎,自己心裡清楚。」


  唐靜閑臉色漲紅,忍不住道:「我自問從未得罪過庄姨,您為何今日如此疾言厲色咄咄逼人?縱然我有什麼行差踏錯,上有老太君和姨母教導,怎麼也輪不到您一個姨娘來對我逼問斥責…」


  庄姨娘又是一聲嗤笑。


  「我在這府中將近二十年。你覺得,老太君和夫人是信你還是信我?我若將你那些齷齪骯髒的心思告訴她們,你覺得你會有什麼下場?」


  唐靜閑臉色大變。


  庄姨娘又抿了口茶,「表姑娘。你身世坎坷,命途多舛,著實可憐,我也很同情你。但是,這不是你傷害索取他人所得的理由。你興許覺得我跟你一樣,同樣的寄人籬下,應該與你感同身受甚至幫你。誠然,如果你安分,老老實實的等著夫人給你議親待嫁,便是看你我有相同經歷的份兒上,我也會多憐你一二。可若你心術不正,妄圖作亂,就別怪我無情。」


  唐靜閑咬著唇,與她目光對視,忽然冷靜下來,笑了聲。


  「庄姨,你說一個女人活在這世上,所求的是什麼?我父母雙亡,如無根浮漂,好容易有了寄居之地,為何不牢牢抓住?正如您,不也是靠著老太君,才得以在這府中享受富貴恩榮?我還年輕,十四年華,應有更好的前程,不是嗎?是,我是孤兒,我出身也不顯,可老天爺讓我活在這世上,並且讓我有所倚仗,便等同於給我第二次選擇。難道我連爭取自己幸福的資格,都沒有嗎?」


  「不要在我面前說你那一套謬論。」


  庄姨娘不為所動,「我是享了國公府的富貴恩榮,所以我感激在心,從不敢僭越。可你呢,你在想什麼?三郎賑災回京途中見你狼狽,將你帶回府中,夫人收留你,一應吃穿都按照府中嫡姑娘的規格,讓你有了錦衣玉食穿金戴銀,僕從伺候。可你是怎麼報答的?你在老太君面前賣乖討巧,暗指三少夫人行商微賤,還告狀,暗示三少夫人對你照顧不周,想借老太君的手教訓三夫人。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目光再次轉為凌厲,對上唐靜閑慌亂的眼,語氣不高卻冰冷至極,「看你年幼,又歷經大變,確然可憐。一時糊塗做了什麼錯事,也未得逞,我不曾揭穿你。希望你謹記教訓,好好的在府裡帶著,安安分分的學規矩,等著夫人給你安排婚事。你還年輕,大好年華,別因一時糊塗而毀了終身。若是再讓我知道你有什麼不軌之舉,休怪我不客氣。」


  最後這句話,如同冰窖里滾過,化作冰刀子,直直插入唐靜閑心口,令她剎那臉色慘白。


  庄姨娘將杯中最後一口茶飲盡,語氣也似被那茶淡去了火藥味,變得安靜祥和,一如素日里的模樣。


  「給人做妾,永遠抬不起頭來。」她目光深深,帶著警告和勸誡,「你年輕不懂事,貪慕榮華,我可以理解。但,適可而止。夫人是寬厚之人,只要你本本分分的,她定會給你擇一門良緣,日後國公府也可作為你的娘家,一生富貴安榮,切莫因一時的貪婪不平給斷送。」


  「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采兒,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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