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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瘦馬

  阮未凝剛懷孕的時候,長寧伯夫人來看過她。鬧掰以後,就再沒來過。


  這是第一次。


  凝吟居布置的清雅,卻處處精緻,所有擺件都是上好物什,連桌上擺放的茶具,都是白玉所制。


  難怪這丫頭將那些嫁妝歸還的時候,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早知忠勇伯府富貴,可親眼見到,長寧伯夫人仍舊難免心潮起伏。長寧伯府其實也不差,可與忠勇伯府比起來,就遜色多了。


  「未凝啊。」


  她端著慈母的姿態,彷彿先前的不快從未發生過,「你這才剛生,坐月子的時候得尤其注意。尤其如今天寒地凍,千萬別著了冷風。養好了身子,明年再生個大胖小子,你在伯府的地位,也就穩了。」


  阮未凝神情淡淡,沒吭聲。


  「你也別怪我嘮叨。」長寧伯夫人目光從搖籃里安睡的瑤姐兒面上劃過,道:「忠勇伯府是世家傳承,自是注重子嗣。姑爺是獨子,子息繁衍自是越多越好。你嫁過來才一年多,正是和姑爺濃情蜜意之時,若能一舉得男,那自是錦上添花。可如今…」


  阮未凝始終不接話,眼神卻冷了幾分。


  長寧伯夫人未曾察覺,繼續道:「你如今年輕貌美,姑爺圖新鮮,自是對你百般寵愛。可這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你若不趁現在得寵,早些再生個兒子。將來新人入府,怕是就難了。年初的時候,姑爺不是還收了兩個舞姬么?你一懷孕,他就給驅逐出府了,可見還是為了孩子。」


  齊糾的確是在阮未凝有孕后把那兩個舞姬趕走的。其間內情,唯夫妻二人心裡清楚。長寧伯夫人自以為是,阮未凝並不打算解釋。她的沉默看在長寧伯夫人眼裡,就是默認,眼中便更多了些意料之中的得色。神情卻是和顏悅色的,「你現在坐著月子,也不便伺候姑爺。我今天給你帶來兩個丫鬟,是我從外頭買來的,你做主開了臉給姑爺做妾,既彰顯了你的大度,也能固寵。將來她們若得個一兒半女的,也會奉你為母,一舉數得。」


  其實阮未凝出嫁的時候,長寧伯府兩個女人都分別給塞了美貌丫頭,就是防著阮未凝不聽話,給她添堵來著。這幾個丫鬟,自是不聽阮未凝吩咐的,更有膽大的,試圖直接勾引齊糾。誰知齊二公子直接叫來人牙子給發賣了,連同其他幾個有異心的,也都給分去前院做洒掃。


  美色勾引宣告失敗。


  如今,長寧伯夫人居然又想故技重施。


  阮未凝終於抬起了頭,長寧伯夫人已將那兩個丫鬟喚了進來。


  還真別說,兩人的確是難得的美人。


  一個嫵媚妖嬈,一個清純柔弱,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段,那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兩人顯然是經過調教的,眉眼自帶風情,笑起來眼中波光橫流,聲音也是嬌嬌滴滴,尾音勾人。


  這恐怕不是一般的丫鬟吧?

  阮未凝雖自幼養在閨中,幼承庭訓,骨子裡也是規規矩矩的名門閨秀。可她夫君是個放浪不羈的,從前沒少混跡青樓楚館,相當的『見多識廣』,興緻來了還會給她介紹一二。比如聽戲的時候一面陶醉一面品評,還一臉可惜的說起自己曾經聽過某個花旦唱的戲,嗓子是如何如何的好。又比如哪個世家子弟為某個花魁一擲千金,成為佳話。


  那會兒兩人剛成婚,對彼此都算不得多上心。


  齊糾說起這些事迹也沒什麼忌諱,全然當做了自己的『豐功偉績』在新婚妻子面前夸夸其談。


  阮未凝倒是不在意,反倒是增長了見識。


  比如瘦馬。


  是從事「養瘦馬」的牙公和牙婆低價買來的面貌姣好的貧家女,教習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后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鑒定瘦馬還有一套標準,便是『三寸金蓮』,需得『瘦、小、尖、彎、香、軟、正』,方為『瘦馬』。


  阮未凝沒見過,當時聽齊糾說起,好奇又痛惡。世人對女子的欺辱苛刻,竟已到了如此慘絕人寰的地步。如今瞧著這兩個風情萬種腰肢纖細的丫鬟,怕就是齊糾所說的『瘦馬』。


  有些瘦馬,是從小被灌了葯,不能生育的。


  這兩個…


  估計是萬中挑一的『人才』。


  阮未凝面上帶三分笑容,「有勞母親為我籌謀。」


  「咱們母女之間,說這些客氣話作甚?」長寧伯自覺把住了她的命門,笑容可掬,「你是阮家的女兒,是懷哥兒的親姐姐,這骨肉血親,打斷了骨頭都還連著筋,哪能有什麼隔夜仇,你說是不是?這出嫁的女兒,雖是以夫為天,可娘家也是倚仗。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阮未凝溫婉而笑。


  「自然。」


  見她上道,長寧伯夫人便覺她果然是生了女兒后遭了齊糾嫌棄受了冷落,頓時底氣更甚,「你雖非我親生,卻也叫我一聲母親,乃我長寧伯府的嫡女,和懷哥兒一脈相承。自古嫡庶尊卑,長幼尊卑,關乎家族興衰。你別看如今忠勇伯府鮮花著錦,二十多年前那也是一團糟。齊糾的祖父,便是不分長幼,棄了嫡長而取幼,險些將家底給敗光。如今你公公承爵,卻也只落了個伯爺,而非侯。咱們長寧侯府,可萬不能步其後塵。否則將來一旦爵位被聖上收回去,你便不再是伯府千金,連帶著你的女兒也會跟著受人嘲笑歧視。」


  阮未凝沒說話。


  「你是嫡女,懷哥兒是嫡子,本該同氣連枝。將來懷哥兒承爵,也必不會忘記你這個嫡姐的恩德。」長寧伯夫人循循善誘,「你三哥的生母,是在你母親還在的時候跟了你父親的,一輩子都被你母親壓著,你想,他心裡能對你這個嫡出的妹妹有多少感情?他慣來隱忍,又會討巧賣乖,得了你祖母的寵愛,野心昭昭。若真讓他得了爵位,必容不得你和懷哥兒,將來你若在夫家有什麼事,又能依靠誰?」


  也難為了長寧伯夫人,為著自個兒的寶貝兒子,這般強顏歡笑的來求素來不怎麼待見的繼女。


  阮未凝垂眸。


  其實長寧伯夫人這話說得不完全錯。


  她那個庶兄,別看年紀不大,卻是個有城府的,否則怎敢在有嫡子的前提下肖想爵位?老夫人素來注重嫡庶,偏生他就有那個本事討得老夫人喜歡,甚至為他爭奪爵位。


  從前她在府中的時候,這個庶兄也不怎麼待見她。真承爵了,未必會顧念她這個已出嫁的妹妹。可誰又能保證,阮未懷就能念著她這個異母姐姐?

  在那個府中,若說誰對阮未凝真心,便是二房的二郎阮未珞。可惜因體弱多病,自小就送去了山上養病,十餘年來鮮少回府。阮未凝記得,這個二哥不僅天資聰穎學富五車,且性情溫和。若他能襲爵,非但會護著阮未凝,對整個長寧伯府而言,那也必是幸事。


  但二夫人不忍兒子太過勞累,也不願他摻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指望他將來做個富貴閑人就行了。


  阮未珞明年及冠。上次她回府,二夫人還提起要接他回來,早些把婚事給辦了。


  心裡想著事兒,阮未凝就有些走神。長寧伯夫人又說了些什麼,她都沒聽進去。


  「未凝!」


  長寧伯夫人說了半天發現她不知何時神遊天外,皺著眉頭,拔高了嗓音叫了聲。


  阮未凝回神,「母親說的話,我都記下了。」


  是記下了,不是答應。


  長寧伯夫人未曾發現她話語中的漏洞,見她神情溫順,很是滿意,「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她說著便起身,門外卻傳來齊糾的聲音。


  「岳母且慢。」


  他剛回府,身上還穿著官服,瞧著有些肅穆,與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樣倒是大相徑庭。


  長寧伯夫人愣了下,而後笑道:「姑爺回來了啊。」


  齊糾目光越過她落到阮未凝身上,見她神情自若不像受了委屈的模樣,鬆了口氣的同時,倒是也不怎麼意外。他這妻子,看著溫順好脾氣,卻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主兒,這一點和陸非離家那位倒是有點像,也難怪能成為手帕交。但不一樣的是,那丫頭嫉惡如仇,重情重義。阮未凝嘛,顯得就有些寡淡涼薄,雲淡風輕得跟個不染前塵的仙子,無論旁人說什麼,都能微笑以對。


  齊糾喜歡她的淡定不驚,卻不喜歡她把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吞。


  一瞬間思緒轉了幾轉,回首時那兩個『瘦馬』正屈膝行禮,身段柔柔弱弱,嗓音軟軟糯糯的,直叫人骨頭都要酥了。


  呵~

  挺有手段的,現在就開始賣弄了。


  齊糾揚眉,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眼神卻有絲惱怒。這惱怒,是對阮未凝的。早說了他不會沾惹旁的女子,這女人就對他這麼沒信心,非要試探一番?

  「岳母難得來一趟,怎麼不多坐會兒?」


  他尤其加重了『難得』兩個字,諷刺意味兒極重。


  長寧伯夫人臉色微僵,眼中閃過一絲微怒,「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太過勞累,我下次再來看未凝。」


  「那倒是。」


  齊糾面上帶笑,漫不經心道:「岳母體貼,小婿替未凝謝過。」


  說著便走到床邊坐下,彷彿這才瞧見那兩個瘦馬一般,詫異道:「這兩位是夫人的姐妹?怎麼我從未見過?遠親?」


  長寧伯夫人面上又是一僵。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兩個丫鬟是做什麼的,齊糾卻明知故問。語氣那麼的散漫,還『定格』為阮未凝的姐妹,顯然是沒打算收入房中的。


  「姑爺說笑了。」


  她一面說一面觀察齊糾的表情,道:「未凝剛生產,身子虛,身邊的人伺候得要更為精細些才行。秋彤雖是跟了她許多年,卻不大伶俐。這兩個丫鬟是我從伯府帶來的,一個叫…」


  話未說完,齊糾就哦了聲,而後更為詫異道:「原來是丫鬟么?倒是我眼拙,沒瞧出來。」


  他語氣仍舊散散漫漫的,語帶雙關。彷彿沒瞧見人家還拘著禮,也不叫起。好在兩個美人從小就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這點子苦頭還不算什麼,照樣面不改色。


  齊糾給阮未凝捏了捏被角,動作看起來很隨意,卻十分熟練,顯然平時沒少做過。


  長寧伯夫人看在眼裡,眉梢微動。


  「夫人,你們長寧伯府的丫鬟,都是當姑娘養的么?怎麼一個個十指纖纖,柔弱如柳的?」齊糾看著阮未凝,狀似奇怪,「可我瞧著秋彤倒不是這般模樣。秋彤是你的大丫鬟,平日里伺候你著裝洗漱,未曾做過什麼粗活,手指也不似她們這般嬌嫩。」


  長寧伯夫人臉色快要綳不住了。


  那兩個瘦馬,也面有無措之色。


  阮未凝輕笑,「她們從前不是伺候我的,所以我也不甚清楚。這兩個是母親特意從外頭買來,精心調教過送來的,想來甚為伶俐。模樣也不錯,我想著,日日見著也賞心悅目。而且還能幫秋彤多分擔一些,平日里你過來,也多兩個人伺候。」


  齊糾暗自瞪她一眼,「伺候夫君,可是夫人你的職責,怎的推脫旁人身上?」


  阮未凝抿唇淺笑,餘光所及之處,是繼母已忍不住鐵青的臉色。


  「這可不是我憊懶。你也瞧見了,我才生產,身子虛,自己都要人伺候,哪有那個精力伺候夫君?只好代勞他人了。」


  齊糾又忘了,他家夫人也是個扮豬吃虎的。


  長寧伯夫人瞧著夫妻倆人打情罵俏,這哪裡像是有隔閡的模樣?分明還是如膠似漆蜜裡調油的階段,阮未凝方才一臉恭順,可仔細想想卻未曾應承她半句。


  竟是在糊弄她。


  想到這裡,長寧伯夫人便忍不住面有怒色,眼神也冷了下來。


  正巧齊糾這會兒抬頭,和她視線相對。她一驚,想收回已來不及。齊糾仿若未覺,仍舊那般漫不經心的模樣,道:「有勞岳母費心,不過未凝身邊都是用熟了的老人。這兩個丫鬟好是好,卻不懂她的習慣,怕是伺候起來有些吃力。既是岳母精心調教過的,那必然手腳伶俐。這樣吧,讓她們去前院洒掃。」


  他本來是想著打發去廚房做燒火丫頭,可又擔心這兩個嬌滴滴的瘦馬將他家的廚房給燒了,便改了主意。讓她倆去掃掃地,擦擦柱子什麼的,分散精力,也省得成天把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哦不對,這兩個女人甚有姿色,別在下人堆里掀起什麼風波來。回頭得跟母親商量商量,找個由頭賣出去。或者他直接送給那些行商的朋友,正好最近有個西域來的富商,最是喜歡身嬌體弱又風情萬種的美人。


  兩個美人原本以為自己今天運氣好一進府就見了男主人,可能今晚就能得寵成為姨娘,沒想到男主人不解風情,竟要她們去做下等粗活。尚且處在震驚不可思議中,哪裡知道這不解風情的主子,此時一肚子壞水,計劃著拿她們去換更大的利益。


  長寧伯夫人更是氣得臉色緊繃,偏生又不好發作,勉強笑道:「這…不太合適吧?她們都沒做過粗活,笨手笨腳的,怕是會平添許多麻煩,還是留在未凝身邊…」


  齊糾咦了聲,「不是岳母親自調教後送過來的么?您方才說秋彤不夠伶俐,想來這兩人必是麻利之人,怎的又笨手笨腳了?」


  長寧伯夫人面色青紅交加。


  「她們只會伺候主子起居就寢,不會別的。」


  看來她是打定主意,非要把這倆瘦馬塞給齊糾不可,就差沒直接說只會伺候人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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