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妥協

  說起齊府,也是波折。


  年初六叔公親自跑了趟延城,和齊向文父子倆達成默契后便回京與忠勇伯府老夫人母子倆商量。老夫人原本以為有六叔公出馬,齊向文必定會妥協,乖乖的將家產充公,支撐整個伯府。豈料父子倆如此決絕,非但只肯交出一成產業,還要把她兒子趕出去單獨分府。老夫人氣得七竅生煙,當即一拍桌子。


  「不可能!」她怒目而視,「當年侯爺一意孤行將七成家產給了他,他帶著萬貫家財去延城過逍遙日子。我是繼室,人微言輕,宗族裡也沒人肯為我母子說話,我便忍了,這些年便是吃糠咽菜過得凄苦,也沒去打擾他半分。如今他想爵位和家產一起獨吞,簡直痴人說夢。」


  忠勇伯坐在旁邊,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臃腫發福,眼下青黑,早不見年輕時的俊美風流。


  比起母親,他氣勢稍弱,「當初說好的,我們兄弟倆一個襲爵,一個分得大半家產。如今我願意讓出爵位,兄長便應將當年分得的家產讓與我,這才公平…」


  這話一出,六叔公便冷了臉。


  「你有臉跟我說公平?」


  他是長輩,在宗族裡也素有威嚴。老夫人再強勢也不敢在他面前耍橫,忠勇伯這個空架子伯爺也不敢語出不敬。


  「向文本是嫡長子。按照規矩,爵位和七成家產本就是他應得的。當年你們母子是如何聯手奪走了爵位,逼著他遠走他鄉的,都忘了?你們真當我老糊塗了?」他板著臉,聲聲斥責,「吃糠咽菜?虧得這話你能說得出口。京城遍地世家,比忠勇伯府家底豐厚的不在少數,可比起奢靡揮霍,大半個京城權貴,都得給你們母子讓步。」


  老夫人和忠勇伯被說得臉色通紅。


  六叔公卻沒口下留情,繼續道:「用那些個卑劣的手段爭來了爵位,卻不圖經營,只顧奢侈享樂,敗光了家底,又想著讓向文來給你們填這個窟窿,卻又不想付出,這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你們真以為向文稀罕這個爵位?這些年他靠你們了嗎?他什麼都不靠,自己一步步坐到了這個位置。可你看看你——」


  他盯著忠勇伯,說話毫不客氣,「有爵位,有齊氏一族的人脈與底蘊給你加成,卻還是一事無成。就你們這模樣,還好意思拿著這空殼爵位理所當然的要求當初被你們趕出家門的向文接濟?我都替你們母子臉紅。」


  宗親族老中,也就六叔公敢這麼直白的罵齊老夫人和忠勇伯了。


  齊老夫人老臉通紅,不甘道:「六叔這話可是說差了,當初是他自己色令智昏,屢屢頂撞侯爺,甚至為了那女人不惜放棄爵位的。緣何成了我們的錯了?大家一脈同宗,都姓齊,家族有難,他身為長子,本也有責任振興家族,又何來接濟一說?都是嫡出,您偏心也不能偏得這麼厲害。」


  六叔公懶得跟她一個目光短淺的婦人打口水仗,冷冷道:「行,既然你說我偏心,那這事兒我就不管了,你們自己看著辦。」


  他說罷直接起身,抬腳就要往外走。


  忠勇伯立即去攔,「別,六叔公,您莫生氣。咱們都是一家人,有話好好說嘛,好好說…」


  六叔公哼一聲,拂開他的手,「沒什麼好說的。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該做的我也做了,你們非要拿著厚顏無恥當正義的旗號,理所當然的做吸血鬼,那你們就自己去。不是說吃糠咽菜嗎?好,現在你們就出去,和街頭乞丐換一身行頭,跑到延城齊府門口要飯。向文心軟,沒準兒看你們可憐,也就施捨一二了。反正臉面這個東西,你們母子向來是沒有的。丟光了臉,這爵位也是恥辱,到時候我就把門匾拆下來當柴火燒個乾淨,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我一把老骨頭,沒什麼可惜的。黃泉之下見到齊家列祖列宗,我也無愧於心。」


  齊老夫人面色驟變。


  在六叔公面前,她還沒資格倚老賣老,更沒發號施令的權力。當初就是看準了六叔公最是以家族利益為重,才委託他去勸說齊向文的,沒想到素來忍讓的齊向文在北地呆了十幾年後竟也硬氣起來了。這執拗勁兒,倒是讓她想起當年齊向文為了傅氏那個女人不惜跟自己父親跟整個宗親作對的事兒。


  曾經她覺得齊向文這個性子真是太好不過,否則她要給兒子謀得爵位繼承權,還不定得費多少工夫。如今卻覺得,齊向文這個一根筋的脾氣,真是可惡極了!


  還有六叔公這個老東西,不是一心想著齊家恢復昔日榮光么?沒想到去了趟延城,居然被那對父子給『策反』得六親不認了。


  她恨得咬牙,卻無可奈何。


  若是六叔公不管,齊向文又鐵了心像當年那樣放棄繼承權也不出手接濟,忠勇伯府一大家子遲早都得破落得平民也不如。


  「六叔,方才是我失言,您老大人大量,莫要與我一個婦人計較。」齊老夫人心裡窩著火,面上卻還得強裝笑顏,「您教訓得對,以前都是我們不好,如今伯府落到這般境地,我們母子也遭了報應。您也說了,一筆寫不出個齊字,橫豎都是一家人,哪裡還有隔夜仇?向文也是我的孩子,他有出息,我也為他高興。等他回來,這伯府便由他當家做主,他說一絕無人敢說二。您看,我也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有什麼可求的?不過還是為著孩子們。」


  齊老夫人也是做過侯夫人的,曾風光一時,自然也不蠢,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拿捏人心,否則當初也不會挑撥得忠勇侯和嫡長子近乎決裂的地步。


  她清楚,六叔公今天既然肯來與他們商議,心裡便還是挂念著整個齊家的未來的。這個當頭,她不能與其明著對抗,得順著來。


  「向豫不是做官的那塊料,就是個空爵,領著那點子俸祿,如何能養活一大家子人?」她面有苦色,「我和您一樣,也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還貪那些個榮華作甚?我死了不過一抔黃土,但這伯府上下,都是齊家子孫,與您流著一樣的血,您也不忍心看著他們離了這伯府的庇護生生餓死不是?您說得對,向文是嫡長子,本應承襲大部分家產,前些年,是委屈他了。他素來最是寬容大度,不忍為難他人。這伯府上下,也都是他的子侄後輩,他必不忍心看著他們吃苦。我也不求別的,只求他給這些孩子們一口飯吃。他名下的產業,只需要讓出一半,夠他們下半輩子豐衣足食…」


  「你休想!」


  六叔公原本就對這個禍亂內闈的老女人沒什麼好感,能夠心平氣和與她商量已是給足了她顏面,這女人不知悔過還想得寸進尺,莫說是齊向文父子,他這關都別想過!


  「你們這群不事生產只會敗家的混賬東西,敗光了祖業,既想繼續過榮華富貴的日子,又不願付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


  他冷冷一笑,「不過就是因為現在伯府實在撐不下去了,不得已才讓向文回來。他只有一個兒子,可你們這裡卻有一大堆子子孫孫。等緩過勁兒來,你們再借著他的勢往上爬,若能養出一根好筍來,只怕就記不得今天的『家族榮譽』『委曲求全』了。不知又要怎樣卑劣無恥的把爵位奪回來。他被你們吸光了,沒了利用價值,也就沒了命。」


  齊老夫人登時啞口無言,面上一下子漲紅,眼神閃爍,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六叔公,顯然是被戳穿了心思。


  當初忠勇伯在的時候,她有本事把爵位奪過來,兒子當家做主十多年,她也做了十幾年說一不二的老夫人,憑什麼要讓給齊向文?以爵位為誘餌,騙取齊向文手裡的祖產,是第一步。等齊向文回來了,她再以嫡母長輩的身份施壓,齊向文無法將她趕出去。伯府里那麼多兒孫,總能培養出一個成器的。


  齊向文只有一個兒子,還是個喜歡經商從未入過官場的紈絝子弟,能有什麼作為?到時候,她可以再請宗親長老出面,以『家族榮譽』為由,迫使齊向文把爵位傳給她的孫子。


  爵位和祖業都重回她手中,齊向文孤立無援,還不是任由她拿捏?


  心中諸多盤算,她卻從未對任何人,包括她的兒子說起一字半句。倒是沒想到,竟被這個年過七旬的六叔公給一眼看穿。


  忠勇伯倒是不知母親的心思,聽六叔公如此誅心之言,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六叔公,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您說我沒出息,我認。伯府只剩下個空殼,要靠兄長支撐,也是事實。可我母親怎麼說都是父親三媒六聘娶回來的正妻,也是做過誥命夫人的,為齊府操勞大半生,生兒育女,勞苦功高,您怎可如此詆毀她?」


  六叔公冷笑連連,「詆毀?她若問心無愧,何以啞口無言?她若對得起先帝所賜誥命夫人,何至於教出你這般庸才?還勞苦功高,對,她最大的功勞,就是逼走了你兄長,熬死了你爹,養出你這個敗家子,將整個齊家搞得烏煙瘴氣。這般『功勛卓著』,當真值得我齊家世代子孫『銘記於心』『感恩戴德』,死後都得『頂禮膜拜』是不是?」


  忠勇伯是知道自個兒母親的德性的,聽出六叔公的諷刺,哪裡敢應?臉色跟著漲得通紅。


  齊老夫人更是又羞又怒,「六叔,我知道您素來對我有偏見,卻也沒必要當著小輩如此埋汰於我。咱們再怎麼爭,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齊家世代昌榮。我好歹是他的嫡母長輩,已經退讓至此,他還想怎麼樣?」


  當真是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了天下無敵。


  六叔公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你既覺得委屈,那不妨去宮裡喊冤,讓皇上給你這個『委曲求全卻被繼子苛待』的嫡母做主,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給你討公道。這世間人生百態,多的是和你們母子『志同道合』之人,有他們為你們不平,你們也不至於孤立無援不是?我不過一個糟老頭子,也阻攔不了。」


  說完他一拂袖,大步離去。


  「六叔公且慢——」


  見他走得決絕,忠勇伯心中一慌,再次阻攔,連一直端著的齊老夫人都不禁站了起來。


  「你們不是覺得我偏心,覺得委屈么?那還攔我作甚?反正我人微言輕,左右不得你們,你們非要拿著這個空爵當雞毛令箭,我也無話可說。反正我一個老頭子,也沒幾年可活了,齊家榮辱都礙不著我什麼,我索性回家享清福就是。你們伯府的這些個破事,愛怎麼解決怎麼解決,與我無關。」


  他說著又要拂開忠勇伯。


  齊老夫人又氣又急,見他真的鐵了心,咬牙,再次退讓道:「三成,這是我最後的讓步,而且我們必須住在伯府。只要他答應,我立即讓向豫寫摺子請封他為忠勇伯。」


  六叔公半天沒說話。


  齊老夫人眼裡升起亮光,就在她以為六叔公肯定會答應去說和的時候,六叔公緩緩回頭,眼裡滿是失望,「我真後悔替你們跑這一趟。」


  然後一把推開忠勇伯,跨出了大門。


  齊老夫人和忠勇伯都愣住。


  前者覺得自己已是退讓再三,齊向文占足了便宜,心裡還覺得委屈,六叔公怎麼都無話可說。沒想到,反倒是惹怒了六叔公拂袖離去。後者則是看清了六叔公眼裡的決絕而心中恐慌。


  「母親。」


  忠勇伯慌亂之下,本能的抬頭看向自己的母親。


  齊老夫人面色鐵青,氣得渾身顫抖。


  「老東西,混賬,混賬…」


  她氣得破口大罵,整個人都在顫抖,頭上珠釵晃動,發出清脆的聲音。


  忠勇伯慌亂上前攙扶,「母親,您且息怒…」


  齊老夫人早沒了先前的模樣,臉色扭曲得可怕。


  「齊向文!齊向文!若不是,若不是…」她咬牙,陰狠又不甘道:「我當初就不該讓他活著離開京城!」


  可無論她怎麼唾罵,都無人回應。


  六叔公說不管是真的不管了,任由他們母子折騰,反正他已仁至義盡。


  齊老夫人強勢了一輩子,這次是迫不得已才低頭,哪肯再次退讓?忠勇伯素來是沒什麼主見的,他倒是想退讓,可母親不讓,他也沒話語權,便就這麼僵著了。


  六叔公被氣走了,母親又死活不鬆口,他滿心鬱悶,便出去了。走著走著,就走進了賭坊。


  這一進去,就出不來了。


  他欠了賭債。


  兩萬兩!

  這要擱在從前,兩萬兩對齊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可擱在現在,那就是巨額數字。本來他一個伯爵,一般人是不敢拿他怎麼樣的。偏偏他自個兒不爭氣啊,就剩個空頭爵位,沒實權。況且,這家賭坊也是有背景的。如果鬧起來,他就得吃官司,自然不敢聲張。


  齊老夫人知道后,險些暈過去。


  沒辦法,只能花錢贖人。伯府里一大家子人,東拼西湊其實也能湊得出兩萬兩,但就得搭上女人們的嫁妝,那哪成?幾個庶出媳婦立即就哭鬧著要回娘家。


  齊老夫人肯定是不能讓她們鬧的,否則這事兒就臭大街了。


  無奈,她只好拿中公僅剩的鋪子去贖人。可人家嫌棄那幾個鋪子虧損嚴重,無法起死回生,拿來也是賠本的買賣,根本不要。一句話,只要真金白銀,否則就上京兆尹報官。


  齊老夫人內宅里耍橫那招沒用了,身邊兒媳孫媳們個個又只會哭。


  現在怎麼辦?

  她厚著臉皮去找宗親們幫忙,可那些個宗親們平時本就不待見她,尤其見她連六叔公都不放在眼裡,還口出狂言后,就更不待見她了,直接不讓她進門。


  走投無路的齊老夫人終於嘗到眾叛親離的滋味,步入絕境的她,只好向齊向文妥協。


  就這樣,齊家父子踏上了回京之路。


  嚴家那個家僕揣著信,在驛館換馬的時候打聽京城江家,正好被齊糾聽見了。江家如今和蕭家有點關係,曾經也差點成了他好兄弟妻子的夫家。


  齊二公子覺得此事非同尋常,必須得管管。


  這一管,也就問清了始末。


  齊二公子是誰?商場里無往不利,什麼人沒見過?最是滑頭精明,一聽就知道這事兒有貓膩。既然有貓膩,自然要查。這封信,就這麼順理成章的落到他手中了。


  明天就寫男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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