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幕後之人
她看著重新躺回去,神色還有些蒼白的婦人,道:「把她的丈夫請過來。」
早在出門的時候她就仔細問過,這婦人不是一個人來的,是夫妻兩人。事發后那男人立即大喊大叫,鬧得人盡皆知,口口聲聲說著要報案,但或許是有所顧忌,也只限於口頭威脅罷了。大夫來后,他跟著上來,還在不斷嚷嚷,影響大夫診斷。掌柜的沒辦法,只好讓人把他拖到隔壁去,堵住嘴省得他再搗亂。
很快,人就請過來了。還沒進屋就開始大喊,「你們這些仗勢欺人的商家,不但下毒害我娘子,還要扣留我,我要報官…」
他忽然住了口,愣愣的看著屋子裡的人。
蕭時已問道:「你是何人?報上履歷來。」
位高權重的國舅爺可不是一般人,十八歲入伍,打拚至今,什麼人沒見過?知道對方陷害必有所準備。這時候可不能勢弱,先聲奪人才能牢牢占定主動權。
那男子顯然對他有所畏懼,氣勢弱了下去,下意識卑躬屈膝,「奴…草民姓孫,名全,家住…」
他一開口蕭時和季菀就同時冷笑,未等他說完蕭時便直接打斷他,「誰指使你的?」
孫全怔愣,眼中慌亂一閃而過,隨即抬頭道:「大人這是何意?草民妻子在貴店吃火鍋中毒,草民還未找縣主要個說法,大人卻先行問罪,難道我們這些升斗小民就命賤,活該任人欺凌嗎?」
季菀笑了。
這還是個念過書的,看來不是一般的使役。
蕭時也笑了,「你一進來要自稱奴僕,未曾詢問就知我身份,由此可見是哪家的使役,還是我常去的府邸,否則你不可能認識我。」
孫全臉色巨變,「草民只是普通百姓,豈會認識大人?眾所周知,這店是季縣主開的。季縣主隨母改嫁入蕭府,您隨縣主而來,滿身富貴,氣度不俗,草民自能猜到大人的身份。您是國舅,我們這種低賤小民,平日里哪裡能見到?草民不過攝於大人威嚴,一時膽怯,驚懼之下不知如何應對而已。」
不錯,挺會隨機應變。
季菀起身走過來,「你又沒見過,怎知我是誰?」
孫全答得很快,「草民聽說季縣主美若天仙,見姑娘穿著不凡,再加上又是此店老闆,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必是縣主無疑了。」
季菀笑一笑,語氣漫不經心。
「既早知這店是我開的,也知我身份,先前還吵嚷著報官,想來也是個不畏強權傲骨嶙峋之人。緣何一見我父親,便又立即屈膝叩拜?莫非是心虛?」
「草民已說過,攝於國舅威嚴,心中驚懼所致。」
孫全強自鎮定,應對之詞也還算合理,卻早已失了主動權。
蕭時早已在心裡給他的身份定了位,一邊思索著自己去得次數多的府邸,一邊想著到底是誰要針對繼女,還想出這樣陰損的法子,難道不怕蕭家報復?
「你不說也沒關係。偌大京城,一車一物在官府都有造冊,除非是奴籍。你穿著不俗,若是奴籍,也該是家生子,要一輩子服役,根本沒資格上官府報案。但你可以讓你的主家給你討公道。我看你言談舉止還是念過書的,看來在主家也不是個一般的粗使雜役。能冒險使出下毒的手段來陷害堂堂縣主,看來你們夫妻二人是主家心腹。」
季菀兩指捏著一根銀簪,「這簪子是從你妻子頭上取下來的,純銀的,簪頭還鑲嵌著這塊玉雖只有拇指大小,卻是上好的和田玉,價值不菲。上面有標記,是出自錦繡軒。錦繡軒的老闆很是勢力,從來只做官眷的生意,就算富商花重金,都買不到裡面的東西。你們倆若只是平民,怎麼會用得起這樣昂貴的飾物?只有一個可能,是主人家賞的。」
孫全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還未想好說辭,季菀又繼續道:「這是屬於內城,又在主街,周圍住的大多是達官富貴人家,他們很少來吃火鍋,所以來我店裡用餐的基本都是普通百姓。自身未曾受到傷害,利益未曾受到損害之時,大部分人都會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就是說,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有人去報案。你們夫妻兩人一起用餐,卻只有一人中毒,而另一人完好無損。如果是我們店裡的菜或者是鍋底有問題,你怎麼可能沒事?要知道,砒霜這種毒,不是人人都會解的…」
「砒霜?」
孫全腦子裡早就一團亂麻,事情的發展已超出他的想象,這個小姑娘出乎意料的伶牙俐齒,而且他沒想到國舅爺會這麼維護這個繼女,居然親自來給她解圍。還在想著該如何是好,猛然聽見砒霜二字,立即瞪大眼睛。
「怎麼會是砒霜,明明是——」
他當即住嘴,臉色卻已巨變。
這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蕭時坐下來,淡淡道:「小女乃陛下親封縣主,品階在身,你夫妻二人無故陷害,乃是以下犯上之罪。追究起來,便是你主家也脫不了罪。我給你個機會,自己交代,或者我直接將你送去京兆尹府,讓京兆尹來斷案。」
孫全臉色慘白,眼裡終於出現了恐懼之色。他看向卧榻之上早已緩過來了的妻子,眼裡仍舊寫滿不可置信。
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女人比他理智,從床榻上翻身下地,跪了下來。
「縣主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盡。」她咬著牙,哆哆嗦嗦道:「奴婢都說。奴婢是…」
「等等。」
季菀忽然出聲打斷。
蕭時詫異,「阿菀?」
季菀看向那個白鬍子老者,客氣道:「這位大嬸不過胃不太好,吃不得太過辛辣的食物,只是一場誤會,有勞您這麼大把年紀還跑一趟。您請跟隨掌柜的去賬房支銀子,我派人送您。」
她給掌柜的使了個眼色,掌柜的會意的走過來,「錢大夫,您這邊請。」
老者親眼目睹了她為那婦人解毒,震驚之餘心潮澎湃,留在這裡原本想著向這位年輕的縣主請教醫術。沒想到圍觀了一場審案,心中既佩服又心驚。又聽得這番看似和氣實則警告的話,哪裡還有什麼不懂的?當即道:「身為大夫,濟世救人本是我輩職責,縣主言重了,老朽告辭。」
活了半輩子的老大夫,也是閱人無數,也猜到這大概是豪門間的恩怨爭鬥。大家族間的那些事兒,自是不許給他們這些老百姓聽牆角的。但他有些奇怪,季縣主為何要幫對方隱瞞下毒一事?對方都出了這樣陰損的法子陷害她,她似乎是打算要放對方一馬。
想不通,但他很有自覺的不會問。人家是國舅的女兒,是縣主,既然開口了,這事兒就不可能鬧到官府,也就不會有人來找他做人證。他就當今天白跑了一趟,不,也不算白跑,至少見證了醫學奇迹。原來砒霜,也是可以解的。
掌柜的帶著他走了,夥計們自然也都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蕭時父女和孫全夫妻。
蕭時不懂這個女兒心裡打的什麼算盤,眼裡也寫滿疑惑。
季菀道:「父親稍安勿躁,此事不宜張揚太過。」
蕭時更為不解。
季菀卻沒解釋,而是看向那婦人,「說吧,你們是何人?」
「奴婢姓段,是魏府二夫人董氏的陪嫁。」
蕭時瞳孔一縮。
果然。
季菀並未有多意外。打從知道中毒的是兩個普通人,且沒有立即斃命,她就知道對方並未打算把這事兒鬧上官府,很有可能只是訛財。明知道她有背景,卻還挑釁。只有兩個可能,要麼對方背景更強大有恃無恐。要麼料定就算查出來,也投鼠忌器而不敢妄動。
她進京不到一年,從未得罪過什麼人。要說生意太火惹來旁人嫉妒,但知道她有人撐腰也不敢給她使絆子。
曾經想要朝她下手來威脅陸非離的二皇子也已被罰守皇陵,姚相都夾著尾巴做人,更不可能會想出用一個小老百姓中毒的事兒來要她償命的法子。
排除這兩條,剩下的,便只剩下內宅的是非了。
周家那邊是不可能的,那麼就只剩下蕭家和魏家。
蕭家有個有貪墨前科的三夫人,魏家有個眼紅她家產的二夫人董氏。
一個是蕭家媳婦,揭開了就是家醜。一個是蕭瑞和蕭雯的親舅母,揭開了是魏家的家醜,也是兩兄妹洗不掉的污點。
無論是誰,這事兒都不宜鬧得人盡皆知。
但畢竟只是猜測,她也不敢百分百篤定。那老大夫診出段氏中了砒霜,她還有些驚異。對方居然不惜舍下一條性命來陷害她,不可謂不狠毒。既沒打算報官,那就是想拿著這個做把柄了。貪財,貪利?
這都符合那兩個女人的本性。
孫全一進來的反應,更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測。孫全認識蕭時,而且不止一次見過。蕭時是個大忙人,固定去的地方不多。似孫全這等使役,頂多聽過他這個人,若說見到還很熟悉,那肯定就是蕭時常去的府邸。若只是作為客人,肯定不會在對方家裡隨處走動,見到的使役也多為丫鬟。也就是說,除非是在自己家裡,或者是對方的家可以任由他隨意走動。才有可能讓孫全見到多次。
除了蕭府,就只剩下魏府。
三夫人余氏,栽了那麼大跟頭,早已失了老夫人的信任,如果選擇這時候動手,那就是自掘墳墓。
唯有董氏!
她是魏府的人,用的都是自己身邊的人,不必擔心會叛主。又和蕭家是姻親,就算將來事發。無論是蕭家還是魏家,都不可能會允許這件事鬧大。
至於沒有第一時間讓那老大夫離去,也是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那婦人已醒了,大夫說的話比自己這個店主公道。要知道,人言可畏。就算她有靠山,也不想為自己沒做過的事兒背鍋,惹來非議。
從孫全的反應來看,這夫妻倆八成是被董氏那惡婦給騙了。還以為只是給自己找點麻煩,沒想到那女人直接用的砒霜,弄出了人命,就能更好的拿捏自己。
段氏目光含恨,咬牙切齒道:「二夫人說,縣主心術不正,仗著受皇上看重以及外族家的勢,就在蕭家為所欲為,連同新夫人一起欺負表少爺和表姑娘,還貪墨蕭府中饋挪為自己私產。國舅也為美色所迷,昏聵糊塗。所以想要給縣主一個教訓,讓奴婢夫妻二人來火鍋店吃飯,在鍋底投毒,她說那毒藥並不致命。事發后,掌柜肯定會請大夫,奴婢不會喪命。但這樣一來,縣主店裡的生意肯定不如從前。而且出了這樣的事兒,蕭老夫人也絕對不會允許您再繼續開店,還會斥責您,甚至連同您的母親也會地位受損。這樣,表少爺和表姑娘也就好過了。」
蕭時目光陰寒,握著茶杯的手指用力,直接捏碎了茶杯。
砰——
茶杯四分五裂。
季菀都嚇了一跳。
繼父在她眼裡是個溫和慈愛的長輩,無論對母親還是對他們姐弟三個,從來都是溫潤含笑的模樣,從未見他動過怒。
孫全夫妻更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繼續說。」
蕭時冷著臉,語氣冰冷。
段氏抖了抖,顫巍巍的說道:「畢竟是毒,奴婢也怕服用多了會救治不過來,更擔心…」
「擔心我為掩蓋事實直接殺人滅口,對嗎?」
季菀平靜的接過話頭。
斷氏又是一抖,整張臉都埋在了地上,惶恐道:「奴婢不敢…」
季菀冷笑,「你們擔心服用過多而喪命,商量后決定減少藥量,反正只需要證明我的火鍋有毒就行,效果也是一樣的。還有就是,剩下的葯可以作為證據,免得日後此事鬧大,你們主子殺人滅口以保全自身。至於只有你一個人中毒,就更簡單了,你怕掌柜的不給你們請大夫,任由你們毒發,所以你的丈夫得保持清醒。既要負責鬧事,也要留個活口伸冤。對嗎?」
她一字一句,簡直就像夫妻倆肚子里的蛔蟲一樣,說得分毫不差。
孫全和段氏匍匐在地,半句也不敢吭聲。
季菀側頭看向陰沉著臉的繼父,輕輕道:「父親,此事還是交給魏家處理吧。」
她不會做聖母就此放過董氏,但為了蕭魏兩家,為了真心待她母親和他們姐弟三的蕭時,為了和藹仁慈的蕭老夫人,為了蕭瑞和蕭雯,她願意退讓一步,不將此事鬧到公堂之上。只要將這兩人送去魏家,相信魏老夫人會給她一個交代的。
蕭時目光複雜。
他自然是知道這個繼女的顧慮的,這樣的事,鬧大了對蕭家和魏家都不好。一個非兩家血親的小姑娘,都能如此的識大體顧大局。董氏卻如斯的狹隘狠毒,為一己私利竟要繼女背上人命。今日若非繼女會醫,解了那婦人的毒,那婦人一旦斃命,董氏肯定會以此為要挾。董氏是魏家媳婦,會牽連整個魏家。連帶著,長女和長子,也會被人詬病。
世人不知真相,肯定會覺得長子長女不容繼母極其子女,夥同董氏一起構陷。那董氏都能使出下毒的伎倆,難保不會拖長子長女下水。
可恨!
他站起來,道:「阿菀,你放心,為父不會讓你白白的受此委屈。」
父女倆帶著孫全夫妻從樓上下來,底下還有許多食客沒走,當然早聽了方才錢大夫的解釋。錢大夫還說,縣主心慈,準備了房間讓那對夫妻好生安置。他是京城名醫,風評很好,還時常為窮苦人家看診,所以他說的話很有說服力。
掌柜的隨後又道:「各位,你們大多都是我們店裡的老顧客了,我們店裡的食材是否新鮮乾淨,你們大家應該都清楚。這個店開了這麼久,何曾出過食客中毒事件?我們縣主身份貴重,和那對夫妻素未謀面,無冤無仇,豈會下毒暗害?更何況還是在自己的店裡,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圍觀的食客許多都點頭。
「說得是啊。人家一個縣主,幹嘛要給兩個平頭百姓下毒?還是在自己的店裡,這不是不打自招么?」
「沒錯。我是這店裡的老食客了,基本上每個月至少都會來一次,店裡的食材絕對新鮮乾淨,人家上菜之前都還要檢查一遍。店裡的夥計都規規矩矩的很客氣,掌柜的也是和善的人,對待咱們這些平民也從無桀驁之態,更不可能無緣無故給人投毒。」
「可不是?要不然為什麼我們大家都沒事,那個婦人的丈夫也好好的,如果食材有問題或者鍋底有毒,夫妻倆早一起中毒了。」
這個說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若是食材和鍋底有問題,肯定也是兩人一起中毒。那婦人起先痛得在地上打滾,就算男人身體強壯一些中毒不深,也不可能一點事都沒有。所以很有可能只是因為那婦人自己胃不好,稍微吃些辛辣的食物就腹痛嘔吐。
底下議論紛紛,等蕭時和季菀走下來的時候,不利的流言早就消散得一乾二淨。
孫全倒是個聰明的,下來就對著所有人彎了彎腰,歉然道:「不好意思,內子平日里沒啥大病,剛才突然一下子腹痛難忍,我一時情急誤以為中毒,不曾想是一場誤會,還誤導了大家,真是不應該,孫某在這裡給大家致歉了。」
他態度好,言辭懇切,說得倒也合情合理。畢竟那是他妻子,先前那模樣又的確嚇人,情急之下誤以為中毒倒也正常。
「老兄,以後可別這麼衝動了,還好錢大夫來了趟,要不然縣主可要成冤大頭了。」
「就是,以後多關心關心你妻子,胃不好你居然都不知道,還帶她來吃這麼辛辣的火鍋,這要是出點什麼事可怎麼是好?」
圍觀的表示理解,也好心叮囑。
孫全全都點頭稱是,又轉身給蕭時和季菀道歉賠罪。段氏臉色還有些虛弱,配合的連連道謝。
下毒的影響,算是打消了。
剩下的,就是找魏家那邊算賬了。
季菀寬容識大體,蕭時卻不會讓她就這麼白白受人欺負,出了那條街后,他直接帶著那對夫妻去了魏府。
董氏想出這麼陰損的招兒,想要季菀背負兩條人命,自然安排了目擊者。所以在見到孫全夫妻平安的從樓上下來后,就知事情起了變數,立即回府稟報董氏。
「什麼?」
董氏滿面震驚,「他們兩個都沒死?」
「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董氏的奶娘媽子也面色焦急,「回春堂的錢大夫親自來診的脈,說是段氏自己胃熱,吃不得太過辛辣的食物,並非中毒。」
「怎麼可能?」
董氏滿臉的不可置信,「那葯不是你親自去買的嗎?剛好兩個人的量,這時候他們早該死了才對…」
話未說完,一個小丫鬟匆匆進來,滿面驚慌,「夫人,不好了,國舅爺來了,老夫人讓您馬上去前廳。奴婢前頭院子里的旺子說,國舅爺帶來兩個人,氣勢洶洶的,其中一個,瞧著像是孫全…」
董氏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隨即又跌坐回去,眼中全是恐慌之色。
------題外話------
國舅爺會為咱們阿菀做主的,董氏和魏二爺馬上就要玩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