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秘襲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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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於薊、田慮率西城商隊西行十分順利,一直至大月氏國王治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首都喀布爾市),峽穀商道雖險峻難行卻再無匪徒騷擾。
冬季的高附城盆地白雪皚皚,村落恬靜安詳,建築在盆地東側山頭上的大月氏國王城巍峨矗立。山腳下的瓦罕河(注:即今喀布爾河)自大峽穀穿出,奔騰不息,穿城而過。它的三條支流都已封凍,蜿蜒穿行在平坦的雪原上。
這裏是大商道上的著名商埠,商旅絡繹不絕,王城小山下分布著幾年大市,喧鬧繁盛。每年南來北往經過這裏的各國商隊超過兩萬人,在高附城,商隊能夠采購到蔥嶺東西各國的物產。
於闐國西城大商隊的到來,成為王城這個寒冷冬季的一大盛事。大月氏國右國相茯鞥親自到客棧迎接,未見到淳於薊、田慮,他還愣了一下,但還是親自宴請了於闐國大商賈尉遲猼太公、帳頭朱七太公。
漢使團正在蔥嶺上剿滅張望匪徒的消息,已不脛而走,早在西城商隊到來前便沸沸揚揚。現在,各國商隊現在見蔥嶺確實已通暢,便紛紛啟程東進。
大月氏國卻胡候儒艮早已經暗暗派密使稟報王宮,說大漢副使淳於薊、大將田慮親自跟隨西城商隊西來出使高附城。輔王麥格斯此時正在王宮內等待接見漢使團副使呢,可現在淳於薊、田慮卻都未現身,大出他們意料。茯鞥幾次從側麵表達想拜見淳於薊、田慮意願,但尉遲猼和朱七都顧左右而言他,一一含糊過去。
其實此時的淳於薊和田慮並不在商隊中。早在西城商隊進入高附城前,他們已率漢使團前軍小隊悄然脫離商隊獨自南下。淳於薊將在旋耶紮羅徹底剿滅張望匪幫後,他將親手剿滅張望背後的黑惡勢力白稚部族。然後,再順著魚腸道(注:即今巴勒斯坦開伯爾山口)進入大月氏國的南方重鎮弗樓沙城(注:即今巴勒斯坦國白沙瓦市),去完成另一個更加重要的使命。
而西城商隊下麵到安息國的行程,則是商賈尉遲猼的事了!
其實,班超給他的使命是出使高附城。但是,形勢的變化,淳於薊臨時決定出使弗樓沙城。
小隊帶著十餘頭犛牛、二十餘匹役馬,帶著些許貨物,沿著積雪商道,來到破陀嶺城(注:即今阿富汗賈拉拉巴德市)時,雪仍很大。他們在這裏住了一晚,便突然折身向東,順著破陀水(注:即今阿富汗卡納爾河)河穀,向上遊走去。
破陀水在大雪山(注:即今興都庫什大山脈)南麓,水流奔騰喘急,河兩岸遍布莊園、農田、果園和草場,果樹上掛滿雪霜,雪景迷人。
如此豐美的河穀,沿途的大月氏各部族卻破敗、窘迫,寒冷季節,奴隸們衣不遮體,在一個個圍欄、作坊內忙碌著。小隊一路做生意,來到了離破陀嶺城城約二百裏的一個河穀,這裏果林茂密,河穀兩岸長滿樹木,正是目的地名叫醪醴穀的小鎮(注:即今天庫納爾省首府阿薩達巴德市)。
沿途部族的長老、部民們見一支漢人小商隊到來,都表現得十分親熱。聽說小商隊要東進醪醴穀時,都用各種方式紛紛規勸。原來,白稚部族因投靠麥格斯,且征戰有功,得賜遷徙這裏。但他們來到這裏後,卻對周邊部族東征西討,擄人為奴,奪取田地和果園。而且該部族素有用俘虜生祭習俗,令各部族聞之膽寒。
但“帳頭”田慮謝絕了眾長老,商隊按部就班,冒著大雪緩緩進入了醪醴穀。
醪醴穀小鎮三麵環水,破陀水在這裏繞了一個大圓圈,雖然是隆冬季節,但河道隻是兩側結冰,河心水流喘急,奔騰遠去。這裏河穀位置較低,河道兩岸平原寬闊,水源豐沛,到處是掛著冰棱雪柱、冰雕玉琢的果樹,大型果園和無數牧主莊苑一座連著一座。
不愧名醪醴穀,小商隊進入的每一座村落,夯土牆、坡頂房屋都被積雪覆蓋,大地皚皚一片,空氣中卻到處飄著酒香,商隊住的每一個客棧,飲料都是甜果酒。
這是一個驕慢、悍勇的部族,從進入醪醴穀小鎮開始,劉奕仁便發現檢查關防的士卒目光並不友好,似乎對商隊的到來並無好感。千騎長白稚在這裏有五百餘騎,老營叫窖醢坊。窖醢是醢醬的一種製作方法,看來白稚太好這口,窖醢坊自然也是醪醴穀最大的一座莊苑,白稚部族的眾長老都住在窖醢周邊。
“狗日的,名字真貼切,老子便窖醢汝一族!”性格陰冷的劉奕仁望著暴風雪中那一大團頗有氣勢的建築,恨恨地小聲道。
山上漢使團大軍正在剿匪,醪醴穀白稚部族戒備森嚴。一支犛牛隊正頂著風雪上山,看樣子足有百十頭犛牛,與淳於薊的商隊交臂而過。看來,這是將糧秣通過千回百折的峽穀,運到山上的隱秘兵站,然後再由兵站轉送到冰城內的張望手中去。
這讓淳於薊、田慮與眾將都暗生一絲憂慮,難道旋耶紮羅失手了?眾將都看著淳於薊,田慮紮住口鼻的白絹已經結滿白霜,狼毫帽下一雙黑眸也征詢地看著淳於薊。
箭已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淳於薊堅定地點點頭。田慮便率商隊緩緩進入小鎮,並在暴風雪中進入鎮北邊一家客棧院前,準備落下腳晌食取暖。
此時風更大了,暴風雪在街麵上飛旋著。客棧生意冷清,除零星散客,這是今天唯一一支商隊。仆人殷勤地將他們迎進圍著土牆的院內,吳彥到櫃上辦好手續,仆人們便幫商隊卸下貨物,牛馬入廄。
晌食很快就好了,可晌食未完,頑童們便來圍觀、打鬧,部族的婦女們則冒雪提著皮子、果酒、藥材等也慢慢圍到了客棧。
因此,晌食一過,商隊便在客棧院中紮下帳蓬,在雪中開張了。
這是一個近三千人的強盛大部族,人越聚越多,交易挺熱火。最搶手的是布匹、茶葉、小農具、以及銅鏡、胭脂盒等中原工藝品,婦女們帶來的多是上等皮毛、藥村。易貨之外,縑帛主要是現金交易。牧主貴婦們支付的有大秦、安息、大月氏金幣或銀幣,甚至還有於闐的馬錢、漢朝的五銖錢、龜茲的小銅錢。
天黑之前收攤,半天交易,商隊賺得盆滿缽滿。看來,白稚東征西討,擄掠了大量財富,這裏的部民比沿途各部族活得滋潤多了!
晚上住在客棧內,“帳頭”田慮出手闊綽,刑卒們喝花酒、嫖胡姬、看鬥犬,鬧騰了整整半夜。後半夜時分,刑卒童周回來了,一會甘英、劉奕仁也回來了,三人晚上一身白色夜行衣,潛入了窖醢莊苑。甘英、劉奕仁趴在房頂接應,墨者童周則潛入白稚的廳堂,偷聽了人家的整個堂議。
原來,漢軍已在大雪山上剿滅了張望的冰城巢穴,張望已潛逃,而漢軍一支小隊正在雪峰上不依不撓地追蹤著,此時的窖醢正被恐慌氣氛籠罩著。白稚當晚與眾長老、眾將商議,是否派大軍上山將張望救出。但眾人爭執激烈,一晚未能定奪。
童周稟報的時候,甘英、劉奕仁聯手,一會便在羊皮上畫了一幅草圖,並對眾將詳解了莊苑狀況。
“窖醢莊苑共有數十院組成,白稚所住院落地勢最高,位於中心,內僅白稚一族二十餘人居住。主院三重,前院有衛卒二十餘,中院為議事堂,族人亦不能進入。後院為白稚家人,最後麵院落即為寺院,寺院中有祭祀神台,地下為備人牲地窖,其實即窖醢之所!”
情況都摸熟了,已經不需商議,攻擊的方法已經在圖中。
王艾進來,猶疑地道,“副使,部族在監視客棧,難道敢襲擊商隊?”
“嘁!”田慮不恥地道,“商道是大月氏財貨之源,前國王丘就卻有禁令,沒有那個部族敢襲擊商隊。讓彼監視去罷,不需理會!”
甘英不解,“既如此,麥格斯為何如此愚蠢,會助張望截斷商道?”
田慮道,“麥格斯精明著呢,大月氏是另有所圖。他是眼紅安息人,懂嗎,安息壟斷進入大秦的漢朝貨物。助張望,不過是圖謀從漢使團手中奪取整個蔥嶺商道,進而攫取滾滾財貨!”
當天後半夜,果然如田慮所言,客棧並未受到襲擊。
第二天朝食後,暴風雪依然肆虐著,但風雪擋不住商隊的腳步,淳於薊帶著他的小商隊公開離開了醪醴穀小鎮。
下雪天氣黑得早,當天晚上天黑透後,小鎮中早已沒有行人,連看門狗都躲進窩內避寒。幾條白色的身影在風雪中一一翻進醪醴穀小鎮最珍貴的窖醢大院,幾條獵犬撲了上來,刑卒們“嘣嘣”弦響,將其一一射殺。中院內戒備森嚴,燈籠在狂風中搖蕩、顫抖著。正縮著腦袋在簷下躲避風雪的十餘衛卒、仆人被一一斬殺,連一聲警報都未發出。
一道道院門都被關死,高貴的窖醢大院黃堂、即白稚議事的中院,已經與前院和外界隔絕。但這些白衣人卻沒有動中院,而是突然襲擊了後院和旁邊的寺院。寺院內的十幾個僧侶已經歇息,地窖內七八個僧侶正在挑燈剔屍,他們都在短暫、激烈的反抗後,被一一擊殺,其聲響未驚動鄰院。
後院內,白稚高貴的妻妾們和仆婢、老弱婦孺等,均未及反抗或報警,便在睡夢中被逼穿上衣,然後全部被堵上嘴,身上裹著錦被、氈毯等,關進寺院下麵地窖,雖然戰戰兢兢,哭哭啼啼,卻並未受到傷害。
地窖內空間很大,陰森昏暗寒冷,猶如冰窖。牆壁上的獸膏燈光線昏黃黯淡,空氣中散發著冰冷的黴爛氣味。
洞口門後台階上和地上,東倒西歪地躺著被擊殺僧人的屍體。靠台階一側的牆上,黑乎乎的木架上掛著七八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殘骸,從屍體頭顱尤其是發辮看都是年輕婦人。她們腦袋完整,可胸前、胳膊、臀部和大腿的肌肉已經都被削下,露著內髒和森森白骨,紅紅白白的肌肉則與鉤、刀、捅條等胡亂堆在案上,慘不忍睹。
有兩具屍架麵目猙獰,嘴大張著,雙目血紅突出,神情恐怖絕望,屍架下厚厚的血已凍成黑色。她們分明是未死時便被活著取肉,隻至血盡而亡。故而死不瞑目,死狀慘絕,令人驚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