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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背後一刀

  河西與西域藕斷絲連,打斷骨頭連著筋,劉炟釜底抽薪,連下狠手。


  他下詔將原敦煌太守王遵徙青州掖國(注:即今山東掖縣)任國相,中郎將鄭眾調武威郡任太守。取消征西將軍府,調征西將軍耿秉到塞北邊陲任度遼將軍,負責監護南匈奴、鮮卑與烏桓,幫助鮮卑、烏桓從左地發起對北匈奴的侵擾。


  敦煌郡太守要負責監護西域,位置太過重要,一般二千石官員幹不了。劉炟與三公仔細斟酌,頗費踟躇,經密商數日後,太尉府連著舉薦兩人,劉炟最終下詔令一直在軍中、戰功卓著的漢軍越騎校尉、溫仁敦厚的老將趙統,出任敦煌郡太守。


  封疆重臣一一調整完畢,陰曆十一月二十二日,劉炟祭出了最厲害的一招,正式下達“閉關詔令”:“玉門關、陽關自即日起閉關,除河西、鄯善國商隊仍可通行外,河西吏民嚴禁出關!”


  趙統亦是河西軍後人,且與故河西大將軍竇融有舊。但趙統循規蹈矩,身經百戰,從士卒一步一步幹到校尉,劉炟堅信這樣的人斷然不敢對朝廷陽奉陰違,與班超勾三搭四。


  其實,太尉府最初是舉薦漢軍騎都尉劉萊任敦煌太守。這個宗室子弟是竇固麾下著名戰將,永平年代,曾與孫喆、波紹、莊曾等將多次聯名參過班超,無疑是敦煌太守最佳人選。可此時劉萊出征在外,太尉府隻得退而求其次,舉薦趙統為郡守。


  早在去年九月,永昌郡哀牢王類牢公然舉起反旗背叛朝廷,類牢攻歿、斬殺太守和縣令後,揮叛軍萬餘人兵臨巂(注:讀guī)唐城(注:即今雲南永平西,古郡名)下。永昌太守王尋不敵,棄城逃奔楪(注:讀dié)榆城(注:即今雲南大理北),巂唐城失陷。類牢又率三千餘叛軍乘勝進軍博南城(注:即今雲南永平南),其聲勢越鬧越大。


  到今年二月份,武陵郡漊(注:讀lóu)中城(注:即今湖南常德市)蠻民陳從又聚眾舉起反旗,叛軍圍困零陽城(注:即今湖南慈利)月餘,久攻不下。類牢與陳從南北呼應,在永昌郡、武陵郡焚燒民房,屠殺官吏生民,一時間西南夷各郡國震蕩,報警驛報如雪片般飛來京師。


  劉炟在西域風波稍平之時,便拜劉萊為騎都尉,率北大營重騎營、越騎營二營共約五千騎,並發越雋郡、益州郡、永昌郡夷兵四千人,共同進討蠻界。可劉萊率軍進入永昌郡後,由於北方兵水土不服,一度打得十分艱苦。


  南方氣溫高,水網密布,空氣濕潤,又兼山勢連綿,叢林茂密,瘴氣氛氳,漢軍北營士卒以北方人居多,多生怪病。而叛蠻均當地山民,熟悉地利,亦民亦匪,或聚或散,讓劉萊無處著力,一籌莫展。


  可劉萊畢竟跟隨竇固征戰多年,且是第二次征討西南夷,戰場經驗豐富。他迅速改變套路,招募當地彪悍山民從軍,並組織十餘支強悍小股騎隊,進入大軍行動不便的深山密林,將尋找、羈捕夷酋類牢作為主要目標。各支騎隊依托當地蠻民,曆經數月苦戰,終於在博南城發現了類牢蹤跡。


  邪龍縣昆明夷世子鹵承自幼習武,正直仗義,在邪龍一帶頗負威名,他助縣令文番守護邪龍,使類牢、陳從數度進攻邪龍縣,均以失敗告終。劉萊及時將鹵承及手下二百五十餘好漢募入軍中,成立邪龍曲,由鹵承出任漢軍邪龍曲軍侯,食俸六百石,專司追蹤類牢、陳從。所謂一物犯一物,類牢四處逃竄,逃到博南城時終被鹵承手下斥侯發現,劉萊便迅速揮軍包圍博南城。


  城破之後,類牢被俘,劉萊將其梟首並傳首於雒陽。類牢一亡,陳從反兵很快也破滅了,劉萊將類牢、陳從誅滅九族。南方稍平,劉萊向朝廷報捷,因軍侯鹵承功大,劉炟封賞鹵承為破虜傍邑侯,並賜帛萬匹,錢千萬。


  敦煌郡太守趙統接到班超的信和給朝廷的奏章時,耿秉已經離開河西。趙統不敢耽擱,迅速派出驛吏將班超的奏章急呈朝廷。


  按照耿秉臨行時的隱秘安排,趙統又急令在敦煌屯田的徐幹部、在伊循屯田的和恭部做好準備,隨時準備進入西域策應班超。又下令駐紮在星磧山之孫彪、楚良部之鎮北屯騎營,加強對伊吾廬驛聯,並對白山南山口放出警戒,協助伊吾都尉歙渠防守伊吾廬!

  耿秉離開酒泉至塞北任度遼將軍前,已經預料到局勢將要發生的變化,他曾帶著剛履新敦煌的趙統專程上了一趟星磧山(注:即今猩猩峽)。


  限於帝令,耿秉不得進入西域一步,當時他與趙統站在星嘖山的山巔,指著西邊烏茫茫的大漠道,“吾雖離開河西,仍有一事需太守謹慎處置!”


  趙統年長於耿秉,但長期在竇固麾下征戰,耿秉一直是竇固副帥,故而趙統對征西將軍耿秉極其敬重,他躬身道,“請將軍明示,統定縝密處置,斷然不辱使命!”


  耿秉道,“新皇甫立,國內災事頻仍,南蠻又持續反叛,皇上不得不暫罷西域。然罷西域容易,漢軍再欲重來則難於上青天!汝既為郡守,便需擔起居中調度之責。班超孤懸蔥嶺,強敵環伺,時有傾覆之危。伊吾廬雖孤處山南,然隻要伊吾廬在漢軍手中,南呼衍部便不敢舉族南下!”


  趙統是戰將,焉能不知耿秉意圖,“統明白將軍之意。吾即令徐幹之別部,移防星磧山。再令河昌城(注:玉門前以北疏勒河畔,漢軍糧秣器械戰略倉庫)全力襄助二營,人馬皆披重甲。徙敦煌郡之弛刑徒,需先補二營,以令二營能堅守伊吾拒北虜萬騎於南山口!”


  耿秉這才長舒一口氣,他降貴紆尊,轉身抱拳躬身長揖道,“秉已徙度遼將軍營,塞北、西域相隔萬裏,恨鞭長莫及。拜托將軍了,先帝與竇融老大人、竇固將軍百年之謀,漢軍滅匈奴百年大計,全賴於將軍一身!”


  耿秉以征西將軍、度遼將軍、漢軍副將之尊,行如此大禮,令趙統驚出一身冷汗。他惴惴不安,誠惶誠恐,趕緊還禮道,“末將是庸人,愧不敢當。不過將軍請放心,如伊吾有失,統願提頭來見將軍!”


  ……


  冬季的盤橐城,北風嘶鳴,寒冷蕭索,雪花在黃土夯築成的街巷間飛旋。


  正所謂屋漏偏遭連夜雨,頂著“抗詔不歸”罪名的漢使團又突然接到商尉府護商隊主將旋耶紮羅從楨中城(注:即今阿克陶縣)馳報來的警訊:

  “蒲犁穀(注:即今塔什庫爾幹自治縣)受襲城破,薩莫克兵敗身亡,懸度營、蒲犁國傷亡慘重。蔥嶺峽穀商道(注:即今與阿富汗國交界處的瓦罕走廊)已斷,護商隊正緊急馳援!”


  商道是漢使團的命脈,蒲犁穀受襲,這是擊中了漢使團命門。護商隊主將旋耶紮羅在馳報警訊的同時,已經飛兵馳援!


  木都正逼呼衍獗大軍南下,現在蔥嶺商道又被襲,班超第一感覺便是這極可能是北匈奴西域都尉府與大月氏合謀,在漢使團背後捅了致命一刀!


  很快,進入蒲犁穀後的旋耶紮羅便派出信使,再度傳回警訊,“與昆蘭合兵,已奪回蒲犁穀,剿殺匪眾數百。匪酋化名雪豹,已匿雪峰峽穀,仍扼斷商道。已查明,匪酋雪豹者實漢人反賊張望也。末將以為,北匈奴或與大月氏已有勾連,宜派使節速使大月氏!”


  信使送來的消息證實了班超的判斷,也令班超震怖、驚駭。進入疏勒國之初,他曾派紀蒿以漢使團副使身份出使過大月氏國,漢使團與國王丘就卻早已有默契,可此時丘就卻為何出爾反爾,縱容、允許張望借道大月氏,從背後狠捅漢使團一刀?


  北方壓力巨大,此時南道需要穩住。班超與淳於薊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以撫為主,暫時忍了這口惡氣!


  班超迅速下令以薩莫克夫人、西夜女俠昆蘭為西夜國國王兼懸度營監軍,以西夜國輔國侯薩裏庫勒為懸度營主將,廣募悍勇山民,再建懸度營。同時決定派甘英、劉奕仁二員大將率五百疏勒國兵,保護代商尉紀蒿至蒲犁穀主持收拾殘局。限甘英、劉奕仁在三個月內,助旋耶紮羅蕩平匪患。對大月氏國則不能示弱,應以打為主,待剿滅眾匪後由紀蒿派員出使大月氏!


  商道被掐斷一天商尉府都難以承受,商尉府自身二百餘支商隊被阻斷在蔥嶺東西,各國近百支商隊滯留在於闐國、莎車國和疏勒國,但班超、淳於薊卻給甘英、劉奕仁二將三月時間,這令商尉府眾將十分不滿。


  其實,此時的班超是不得已而為之。在他麾下眾將中,隻有淳於薊、蒙榆、胡焰、田慮、華塗、梁寶麟六將能獨當一麵。可大敵當前,此時這六將一個也不能離軍。他隻能退而求其次,令甘英、劉奕仁這兩位竇氏門客出馬,可他們畢竟還嫩了點。


  紀蒿正要啟程,事情突然又出現了重大轉機。


  原來,恰在這時一支車師後國的駝隊來到盤橐城,住進城東朝霧河(注:即今喀什市吐曼河)對岸的橐城大客棧。當天夜裏一更多天,商賈、鏢師們正與胡伎們花天酒地盤桓糾纏的時候,班超在胡焰和肖初月護衛下悄然出城過河,潛入客棧,胡焰在一座草廬內與駝隊的一名鏢師接上了頭。


  這是班超的敵後斥侯枯且罕克服千難萬阻,專程派來的高級信使。雙方沒有寒喧,膏油燈下,一身膻味的“鏢師”穿著肮髒的翻毛老羊皮袍,憑記憶口述了枯且罕的密信。他傳送來了震撼了班超和胡焰的重大消息,“北匈奴左地已失,單於新亡。蝗災未息,龍庭垂危,南呼衍部無力南下!”


  “啊?!”


  信使提供的消息無異於平地驚雷,令班超、胡焰、肖初月震駭不已,肖初月手中筆頓然脫手。胡焰逼視著信使急問,“再說一遍,蒲奴單於果已亡?”


  信使莊重地點點頭道,“稟報大使、將軍,老單於確已亡故,左賢王優留新繼單於位,北匈奴各部自顧不暇。屯田使令吾稟報大使,南呼衍部短期不會舉族南下。呼衍獗屢敗於大使,夏季到來前,或不敢犯疏勒國……”


  自漢軍第一次北征時,枯且罕在蒲類城為班超捕獲後又被放歸,成為漢軍斥侯。現在的枯且罕身為南呼衍部的貴人,掌屯田使之要職,負責整個南呼衍部大軍的糧秣生產、籌集,可謂位高權重、一言九鼎。但他同時又是班超的殺手鐧,現在發揮作用了!

  接下來,“鏢師”向班超詳細介紹了北匈奴與鮮卑國在西嗕故地①發生大戰的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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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北匈奴三大望族之首蘭氏部族,封地分布在弓盧水(即今蒙古共和國克魯倫河)下遊至呼倫湖一帶,王庭則在弓盧水兩岸的呼倫貝爾和喬巴山一帶。這裏水草豐茂,河流如練,是漠北得天獨厚的天然牧場。由於蘭氏封地位於匈奴龍庭以東,故一直被稱為匈奴左地,或匈奴左臂,由匈奴左賢王統領。


  從伊稚斜單於時期開始,漢軍連年攻打左地,匈奴損失慘重,蘭氏部族遂開始西遷。到東漢建武年間,蘭氏部族完全放棄左地,遷徙到今鄂爾渾河上遊的和碩柴達木湖一帶的龍庭以北定居,並一度寄居色格楞河以北南呼衍部和烏幕禪部封地。蘭氏部族向西遷徙後,弓盧水兩岸原屬於蘭氏部族封地的左地,則全部交給羌族的西嗕部落駐牧,故又稱為西嗕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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