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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陰陽相濟

  班超一招瞞天過海,已經騙過呼衍獗和所有人,疏勒國眾貴族和北道諸國都毫無防備,以為漢使團必然歸國。這機會太過難得, 淳於薊和蒙榆都是猛人,豈會滿足僅奪小小的尉頭城?

  蒙榆甕聲甕氣地道,“與呼衍獗未到攤牌之時,尉頭城孤懸南北通道之上,易受攻擊,取之無益,棄之不忍,是為雞肋也。吾意幹脆來個狠的,倘若疏勒有變,漢使團率鷲雕營直出姑墨石城,焚姑墨倉,定可令北道喪膽,呼衍獗一年內必無力再犯疏勒國!”


  胡焰與蒙榆開始辯論,二將爭執不下。辯著辯著便怒目相向,語言激烈、粗野,猶如即將動手一般,令人生畏。其餘眾將以淳於薊、梁寶麟為首,已經呈一邊倒之勢,分明都讚成蒙榆之謀。


  眾將一番激辯,班超未做定奪。回首見紀蒿一個人悄悄坐在一邊案後,正撫腮思慮著什麽。秅娃兒到底年少,朦朦朧朧地擠在紀蒿腋下,腦袋已搖搖欲墜。明燭高懸,這母女倆慵懶誘人的神態,令他心又悸動了一下。


  恰好紀蒿抬眼與他目光對視,那目光中分明蒙著一層溫柔的水霧,令班超略覺詫異,他問道,“斥侯密報,疏勒國貴族欲反,呼衍獗又在龜茲國南城(注:即烏什喀特古城,漢代遺址在新和縣西約二十公裏沙漠中)佇兵萬餘,姑墨國空虛,商尉熟悉各國軍情,不知意下如何?”


  風風火火的紀蒿此時溫順得如一滴水,她理了一下額前一綹秀發,伸手從木盆內拿起一塊寒瓜小咬了一口,一雙好看的眸子默默地看著他。柔聲道,“吾懂這個,還要汝這一大堆男人幹嗎,吾隻管給各位持好家!”


  博山熏香爐香煙繚繞,案上膏燭光影恬淡。她突然變得如此安靜,似乎很享受地躲藏在這香煙霧團中,讓班超有一股抓不著、看不清、琢磨不透的感覺,更有一種如處夢幻中一般的錯覺。


  眾將聽到她的話都愣了一下,不是她說的事讓眾人驚訝,而是她突然的變化讓眾人頗感不適。


  秅娃兒已經倚著紀蒿身邊垂下腦袋打起了瞌睡,淳於薊意識到什麽,便少見地露出笑容,“抱歉了嫂夫人,長夜已深,司馬應屬於夫人,吾等明日再議,告辭!”


  眾人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一齊返回各院,班超見紀蒿故意趕走眾人,卻一點沒惱,相反心裏卻嘣嘣亂跳起來。他極其少見地搓搓手走了過來,一時感到尷尬無言,手都不知往哪放,忽又拿起盆中一塊寒瓜涎著臉討好地遞上,嘴裏沒話找話,“今日……今日商尉府事少?”


  說著,便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背著手在她案前來回踱步。


  紀蒿接過瓜,卻對班超的殷勤並不領情,“吾已吃了一塊,罷了,便給汝個麵子罷!”說著推醒秅娃兒,見商尉將一塊寒瓜塞到手上,便揉揉眼拿起就啃。


  “喂喂,睜開眼吃,別咬著手……”紀蒿給了她一個爆栗,又問班超道,“旋耶紮羅怎麽樣?”


  秅娃兒一聽商尉與漢使說起這事,瞬間不困了,硌頓一下抬起頭,瞪著一雙惺忪的眸子緊張地注視著班超。誰知班超聞言怔了一下,心裏竟然湧上一絲警惕,脫口喝道,“什麽怎麽樣?”


  “汝找死,泛什麽酸?”


  紀蒿大怒,伸手狠狠在他的腿上掐了一把,嘴裏沒好氣地道,“吾是想給汝閨女找個主兒!”秅娃兒聞言卻咯咯咯地笑將起來,紀蒿羞怒萬分,扯過秅娃兒來便在肉嘟嘟的小腚上“啪啪”地給了她二掌,“再敢笑?”


  秅娃兒趕緊忍住了,低頭吃瓜,卻豎著耳朵聽班超言。


  “嘁,這西域天底下還有吾班某人會犯酸的事……”班超恍然大悟,他背手在室內走了幾步,“閨女?噢,汝想為寒菸保媒?”


  秅娃兒的瓜吃完了,紀蒿拿麻巾幫她擦擦手,“大人說事,滾回去先睡……”


  “真好玩!”等秅娃兒戀戀不舍、故意歪歪扭扭地揉著小腚,走進她和紀蒿的臥室去了,紀蒿才慵懶地站起身,又儀態萬方地伸了一個懶腰,扭腰擺臀做出一個美妙的造型,令班超胸口咚咚跳將起來。他怔怔地看著,心裏在哀鳴,嗚嗚,妖女,汝殺了吾算了!


  紀蒿嘴裏卻歎道,“旋耶紮羅少年英雄,人品端方,隻是比寒菸小三歲。汝果無異議,吾這個‘阿母’便要做主了!”


  嘴裏說著,腳下已經挪動。班超心裏發慌,趕緊道,“哎哎哎,此事需從長計議,聽吾說……聽吾說啊……”可紀蒿已款款搖曳而去徑直走進了下頭房,先拿起絲錦被蓋在秅娃兒肚皮上,又走回門前放下竹簾,目光隔著簾含蓄地看著已經走到簾外的班超。


  班超的心高高地懸起了,他隱約看到那張鮮豔的紅唇微微彎起,在嘴角形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隻聽她在簾後用夢幻一般的聲音說道,“此事不需多費周折,打汝閨女主意的一抓一把,都是人尖兒,眾刑卒、各國王子、吾身邊權耜也是。權耜戾氣重就算了。旋耶紮羅早對寒菸有意,隻不過出身低微,不敢高攀。寒菸亦有意,隻需捅破那層絹。”


  說著,她便咬牙狠心地關上門。


  “誰說旋耶紮羅出身低微,他可是解憂之後……”班超象是被人猛擊了一掌,身體搖晃了一下,心裏一陣失落,一股無名火起,渾身被烈火炙烤著,幾乎在哆嗦。


  不知是她身上讓人心安的香味,還是她走進室內前那朦朧狡黠的眼神,或是她那慵懶迷人的聲音,反正有太多太多的東西,這個晚上深深吸引著他,血在燃燒,已無法安眠。


  事情還未完,隔著薄薄的木板門,班超嘴裏哀求的話兒都到嘴邊了,可說出的話兒又官味十足,且語調卻十分平緩,“夫人多費心罷,此事本使無異議。寒菸已經長成,是該找一個夫家了,與旋耶紮羅也算門當戶對!”


  說完,便又強逼自己掀開帷幔返回廳內,走到沙盤前,左手端著燭台圍著沙盤走了一大圈。


  他右手又端起案上耳杯,可杯中卻是空的,億春從牆邊輕輕上前,躬身為杯內舀上酒。班超端著杯,燭光下閃著迷幻色彩如紫色瑪瑙一般的液體在爵中來回蕩漾,就像他此刻的心情,飄飄浮浮,搖搖晃晃,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一飲而盡,盯著沙盤,不一會便又陷入沉思之中。


  這是一個煩燥的夜晚,天下大勢即將發生巨變,漢使團動向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此刻他肩上分量可謂重如昆侖,隻要走錯一步,不管是疏勒國、於闐國、漢使團的命運,還是大漢經略西域戰略,都將產生無法預知的變化。


  他又不死心地望一眼帷幔後,億春已經為他鋪好榻,剛好從帷幔後走出來。他已經離不開紀蒿這個“管家婆”,從一年前在赤河城與北道諸國聯軍艱難相持開始,他開始時時刻刻渴望能見到她,渴望象正常夫妻一樣得親芳澤。可紀蒿卻“太忙”了,似夢中幻景,雖然絢麗多彩,可等你走近了,她與你的距離還是那麽遠。


  寒菸即將找到心上人,這讓他的心裏又多了一層憂慮。


  他又想起了那個魔咒,想起了自己的特殊使命。寒菸果然與旋耶紮羅相愛,那麽,那個討厭的魔咒或許真會起作用,旋耶紮羅便是能替寒菸複國之人嗎?


  呼衍曆這兩年不知躲至何處去了,但班超能想象,他一定呆在離疏勒不遠的地方,正瞪眼看著這一切。假如那個魔咒果然有用,那麽寒菸找到愛侶之日,或許便是災難來臨之時!

  隻是按照履癸魔咒,寒菸所愛之人,必是能為寒菸複國之人。漢使團已為疏勒人複國,可寒菸卻一直未找到相愛之人。或許,現在危險四伏,步步驚心,疏勒國離真正複國,仍很遙遠。難道,最後能幫寒菸收拾疏勒國人心之人,會是這個少年將領旋耶紮羅麽?


  在班超心目中,將來能取代齊黎為莎車國王的,隻有這個無敵大將、天才少年旋耶紮羅。因為,莎車王齊黎遲早必反。他班超其實是在冒險,他在等著齊黎公然反漢的那一天,再去征討這個背著反漢罪名的西域強人!


  不想了,眼前更危急的是疏勒局勢,讓班超愁腸百結。很快,他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廳堂內億春分明看到,班超在沙盤前猶豫再三還隱隱長歎了一聲。小姑與寡婦本來已經睡下了,被班超這一聲輕輕長歎吵醒,此時便不放心地走到班超腳邊,抬起頭見班超無事便又躺下安靜地睡開了。


  廳堂之中,刹時又安靜下來。


  億春靜靜地立在帷幔下,見班超高大的身影又伏到沙盤上,便心疼地輕輕歎了一聲。夫人在**丈夫,讓她覺得有點過了點,如果不是自己身份低微,如果自己是萬眾矚目的漢使夫人,她會主動去安慰這個頂天立地、背負巨大壓力的偉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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