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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慈不掌兵

  他們驚鴻萬裏,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大漢從不虧待有功於國的忠臣良將,安得已為大漢捐軀,車師後國新王已降北匈奴,韓玨帶著小王子、小公主被囚於北匈奴腹地,汝班超身為先皇欽定的大漢使節,身為漢軍在西域的最高將領,看汝能袖手旁觀?!

  至於是不是抗詔不歸或緩歸,那是你自己的事,他們什麽也沒說。


  班超心裏略感敢氣惱,他將竇固、耿秉的密函遞與吳英,吳英詫異地接過白縑,與錦娘一起看起來。


  信未閱完,兩員女將便雙肩顫動、淚如泉湧,手捂著嘴無聲抽泣起來。這楚楚可憐狀令眾將大感訝異,華塗將信扯過看了,眾將也都一一傳看時,華塗已高聲請命,“大使,本將願率隊潛入漠北接回韓玨!”


  蒙榆更是怒發衝冠,“大使,此事不能不管!末將願率一支駝隊即刻北上,定接回韓大俠之女!”


  “本將願往!”“末將願往!”眾將群情激憤,齊聲請戰。


  吳英抹掉眼淚,抱拳向眾將一鞠躬,“末將代家姊謝眾將垂愛!”又轉身向班超、淳於薊躬身道,“大使、副使,家姊被囚漠北受刑,令末將痛不欲生。末將願率一支駝隊進入漠北,救出家姊及小侄,懇請大使、副使恩準!”


  薑總是老的辣,此言不虛,這就是竇固和耿秉的厲害!

  “走”還是“不走”沒人再關注,解決“救”和“如何救”的難題已經擺在眾將麵前。而且他班超還必須救出王玨,否則便失卻了大漢數百年來的信義,你還如何向你的兩員愛將吳太公、錦太公交待?又如何向眾將交待?又如何向天上的韓融將軍、左車師傅、竇融老大人交待?!


  班超心裏苦笑、哀鳴,孟孫叔啊孟孫叔,吾班超左右蹦達再凶,總是跳不出您老人家的手掌心!

  他示意眾將坐下,然後對吳英、錦娘撫慰道,“安得、韓玨功在朝廷,韓玨已為竇都尉義女,本使豈能漠視?漢使府經略西域,亦需要令姊協助,小王子更是車師後國國脈。請漢侯放心,此事需細密運籌,使團定救令姊出苦海!”


  但他眼珠一轉,接著又說出一句叫朝廷聽來“忠心耿耿”、卻又模棱兩可的話兒來,馬上又將“火”挑起了,甚至是故意挑“火”,“漢使團遵帝令東歸是本份,隻是即便東歸,吾班某人如救不出韓玨,還有何麵目歸大漢?還有何臉麵稱漢人?!”


  “司馬,既輕言歸國,還如何救韓玨?”


  班超說得擲地有聲,可蒙榆聽來卻不買賬。他悲愴地高聲對嗆道,“吾等追隨大使,難道便是要做失信於天下之人麽?!”


  “司馬——”“司馬……”眾將齊聲進諫,但班超、淳於薊不為所動。


  蒙榆麵向班超,淚流滿麵,悲痛欲絕。他麵向班超大案莊重跪下,並再度當麵說出下麵一番狠話:

  “末將流落沙海為匪多年,深為天下人鄙視之。幸得司馬隨都尉征白山,榆有幸得追隨鞍前馬後,隻想痛痛快快擊胡虜,清清白白做漢人。今上令使團歸國,司馬分明心意已決,是聽憑西域陷北匈奴也。既如此,末將願離開使團,重招舊部,必堅守疏勒國,至死不渝!”


  蒙榆公然抗命,這可是死罪。他話說完,中軍大帳內迅速如死一般沉寂,空氣中充滿了**味兒!


  令班超、淳於薊傷心的是,田慮、華塗、梁寶麟和漢使團眾將、以大都尉黎弇為首的疏勒軍眾將,都一齊跪到蒙榆身後。肖初月和吳英、錦娘兩員女將猶豫一下,先不舍地看了一眼班超、淳於薊、胡焰,也默默地跪下。


  小姑、寡婦本來坐在班超大案兩側,此時也驚訝得站了起來,尾巴左右搖晃了幾下,先看了一眼班超、淳於薊,猶豫了一頓,然後竟然慢慢走到蒙榆身邊,一左一右在兩側坐下。四隻亮晶晶的眸子,則直視著班超。


  那意思分明是,要遵詔東歸,汝三人自己歸罷,吾隻能留下!


  帳門前的班秉、班騶二將見狀,也猶猶豫豫地蹭了進來,正要跪下,淳於薊怒視其一眼,二將這才嚇得退到帳門前,心有不甘地規規矩矩立著。


  胡焰氣得渾身哆嗦,手指著蒙榆斥責道,“胡鬧,寒木兄,難道汝想造反?!”


  淳於薊則暴怒而起,他回身從帳壁上取下班超的馬鞭,“啪啪啪”給了蒙榆兜頭一頓鞭子。但蒙榆昂首跪著,聽憑鞭撻,目光決絕,無一絲退讓餘地!

  班超揮手製止住了施暴的淳於薊,他麵色鐵青,對跪了一地的眾將下了禁令,“蒙榆帶頭起哄,蠱惑生亂,著罰軍棍二十。都出去吧,所有人無令不得進入中軍大帳!”


  眾將退出帳外,連小姑、寡婦也被胡焰趕了出來。這兩個小混蛋竟然一步不離地跟著蒙榆,氣得胡焰無奈搖首。


  外麵行刑的聲音“啪啪啪”地響了起來,隻不過隻是軍棍拍擊皮肉的清脆之聲,執法曹分明在故意放水。也是,中軍執法曹膽子再大,如何敢真的對蒙大俠動刑?

  班超整理了一下被蒙榆和眾將打亂的思緒,迅速令胡焰緊急派遣斥侯潛進北道各國,激活潛伏斥侯,摸清韓玨準確信息!


  車師後國地當北匈奴與西域之間,是漢匈兩國大戰中兩方必爭的軍事要地。韓玨作為河西大將之後,小王子便是未來的國王,僅僅這兩條,便讓班超不得不出重手!


  十幾日後,胡焰收到了潛伏在北道各國斥侯遞回的準確信息,便迅速進帳稟報道,“聯軍已經撤向龜茲國,各國兵已經歸國,呼衍獗象是真的罷兵了,這簡直難以理喻。既如此,又何故相持年餘,耗費錢糧無數將眾國拖窮……”


  班超對此不感興趣,他此時他更需要的是韓玨的準確消息。


  胡焰又稟道,“竇都尉與征西大將軍所言是實,韓玨確實被囚禁於漠北龍城(注:北匈奴龍庭所在地,故址在今蒙古國烏蘭巴托市西)以北。漢使,本將以為,應啟用枯且罕!”


  “如此亂局,也隻有這個大胖子出力了——”班超讚同胡焰進言,迅速派出可靠信使,給枯且罕送去指令,“速查車師後國王妃王玨去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此時班超的斥侯枯且罕為南呼衍部的屯田使,正在車師前國組織屯田。韓玨是胡焰的大姨子,胡焰聞令一絲不敢耽擱,當夜便派出了高級斥侯為信使,急趨車師前國!


  漢使團即將撤回漢朝的消息已不脛而走,這幾天,赤河城疏勒軍大營後麵的各部族國民不時送來牛羊與山珍。各村寨間的孩童們則開始傳唱童謠:“漢使走疏勒亡,龜茲人當國王;女作婢來男當奴,赤河水呀比血紅……”


  童謠快速傳播,南道各國民心動蕩,各部族吏民惶恐不安!


  赤河城大營內,南道各國,疏勒國各州都派出人來探聽消息。疏勒王忠也從盤橐城專程跑來了,他戰戰兢兢地麵見班超。見班超神色如常,絕口不提歸與不歸,一顆心便更加高懸著!


  “漢使走疏勒亡,龜茲人當國王;小女作婢來男當奴,赤河水呀比血紅……”


  這些天營內童謠聲四起,哀聲慟天。疏勒軍軍心已已潰,將領士卒人人如喪考妣,愁容滿麵,仿佛大禍降臨。他們唱著童謠,流著眼淚,希望能感化漢使,不要拋棄疏勒國吏民!


  仿佛是受到傳染一般,由已經受到過處罰的蒙榆挑頭,漢使團眾刑卒、眾將一齊站在班超的帳外,也一齊哼起了歌。慢慢的由哼變唱,疏勒軍將領們也跟著哼唱,最後疏勒軍的將士們全都唱起來,變成了歌的海洋:


  “孤軍戰天山,噫!絕殺疏榆穀,噫!執矟朝天嘯,噫!虜血染征衣,噫!馬革裹屍還,噫……”


  歌聲雄壯、幽遠,氣勢磅礴,震天鑠地!

  帳內的沙盤上,班超、淳於薊、胡焰眼食熱淚,那林海雪原,那肆虐的暴風雪,周福、權黍一等十數名英靈,別部五百餘名陣亡將士,為救他班超而亡的小奴與胭脂,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他們都跟著吟唱起來!


  “司馬——”胡焰於心不忍,諫道,“幹脆通報眾將,吾怕疏勒軍眾將會做出傻事……”


  “哼——”淳於薊卻搖了搖頭,厲聲怒斥胡焰道,“所謂慈不掌兵,陳灰心又軟了,瞞天過海,查出內奸,事關重大,汝欲兒戲哉!”


  傍晚時分,南方的官道上,一個小黑點由小變大,沙塵中一隊車馬正由遠而近,疾馳而來。滾滾沙塵下那威武整肅的行軍陣容,那一片赤色的戰旗,除了漢使團,便隻有護商隊!

  “夫人來了!”“夫人來了!”隊伍離大營還老遠,疏勒軍、漢使團眾將、士卒們便奔走相告,仿佛救星來了一般。蒙榆大喜,急忙派出中軍軍侯華塗率領刑卒們遠迎。


  或許也是聽到了不好的消息,果真是代商尉紀蒿從無屠城風塵仆仆地趕來東北疏勒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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