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痛下殺手
漢朝忙於國喪、舉國賑災而無暇北顧,正在進攻西域的北匈奴抓住良機,開始對漢軍戊校尉、已校尉部和孤懸疏勒國的漢使團痛下殺手!
……
耿恭陰曆五月上旬即主動放棄金滿城,全軍後撤至天山北麓的疏勒城。
現在,在天地茫茫、溝壑縱橫的天山北麓,這座不起眼的疏勒小城,已經成為天山以北西域漢軍唯一的一個戰略支點!
漢軍巨弩、拋車等全部轉移至疏勒城,耿恭令右將昷枂為車師後國疏勒城都尉,五十長獷巳羊為疏勒軍候,命二人迅速暗中集合山下、山中各部落,共同抗擊匈奴人即將到來的進攻。
耿恭在金滿城大敗左鹿蠡王二萬大軍,令車師後國吏民大受鼓舞,各部族躍躍欲試,準備配合漢軍大幹一番。王夫人自己也駐守在疏勒城,國王涿鞮被左鹿蠡王擄走,她便指揮調度一切,任命金滿城、務塗穀守將,安撫陣亡將士遺屬。
耿恭則從五月下旬開始,便與司馬石修緊急巡視了疏勒城周邊山梁。
今日疏勒城遺址四周山梁盡是肥沃的農田,東漢時代卻森林密布溝壑,長滿大片大片茂密的榆樹林、鬆樹林。叢林密布的山巒間,便遍布著大片大片的優良牧場。順著山梁再往南攀登天山北麓,大山深處有無數的高山草甸,水草茂密,水源豐沛,是天然牧場。每到春夏時節,牧民們會上山放牧,一直到秋季再下山避寒。
耿恭找到了一個十分隱蔽的山巔草甸,一條溪流穿草甸而過,溪水清咧甘甜。草甸內草場茂盛,四周盡為高山,草甸與山下的疏勒城有隱秘的山中澗道相通。隻要不被匈奴人發現,這個草甸便可長期駐守。耿恭大喜,便悄悄帶著數十人,至草甸內開始施工。
他們伐來木材,跨過小溪成“品”字形,建起三排厚實的木架子房,中間的大屋最為堅固。又建起了帶頂、便於越冬的畜牲圍欄和堅固的柵欄院牆,十餘日後,一個堅固、封閉的營地便基本有了眉目了。營地建成,他與石修帶著王夫人親自前往查看。石修待在一邊警戒,耿恭看著王夫人道,“夫人以為這裏如何?”
“將軍欲藏吾於此乎?”王夫人聰明過人,她一看到這裏這一片新建築,便明白耿恭心思了,她亦喜亦憂地問道。
耿恭道,“夫人,北匈奴人再來,疏勒城雖固,如朝廷救援不及,孤城終將被擊破。車師後國屆時隻能暫投匈奴,而夫人一心向漢,匈奴人必不容汝。為長久計,夫人應隱匿於此,保護好兩個王子與小公主,待吾大漢將匈奴人趕出西域之日,再返回務塗穀,重掌車師後國!”
“校尉差矣!”王夫人道,“隻要將軍守疏勒一日,大漢車師後國便一日未亡。吾身上亦流大漢的血,理當與疏勒城共存亡。國王死了,幾千國兵死了,死何懼哉?!”說著,這個飽受滄桑的婦人手捂著嘴,雙肩微微顫動起來。
耿恭是一個偉丈夫,看著她瘐俏的雙肩和嬌小的身軀不停地戰栗,不禁憐愛之情頓生。他默默地伸出猿臂,將韓玨擁入寬闊的懷抱中,隻到她停止抽泣,心情平靜下來,才放開她。
韓玨拭去淚花,躬身萬福道,“讓校尉看到了吾最弱的一麵……”
耿恭突然麵帶憂慮地道,“北虜如再來圍城,車師後國各部族必再降北匈奴。吾不畏左鹿蠡王攻城,可吾其圍城、畏內無糧草……”
韓玨何等聰明,她理理身上的狼毫披肩,“一切聽校尉安排!”
耿恭從天山甸營地返回,便派軍候蔣逍帶著十餘名士卒,夜晚悄悄將八十餘頭牛、兩千餘隻羊、幾十匹馬趕到山上的草甸密營內。蔣逍從軍前是個狗販,最會經營,他在這裏置食器、用具、臥具以及廚房、茅坑等一應設施,讓這裏迅速具備生存條件。
蔣逍已經明白校尉的盤算,校尉不是密營藏嬌而是在儲存軍糧啊。這裏與鄰近的草甸綠草茵茵,草場夠大,這麽點牛羊是怎麽也吃不完的。而且,還不會走散。他帶著士卒們從周邊山巔草甸打下青草,晾幹後堆成幾十個巨大草垛,為牛羊過冬儲備了充足的草料。
天越來越熱,天山以北夏末秋初最酷熱的七月份來臨了。
這個季節的戈壁、沙漠酷熱難耐最不適合用兵,但斥侯們將漢朝皇帝劉莊長期臥榻、生命垂危的消息傳到漠北,蒲奴單於決心送自己的老對手劉莊一程!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陰曆七月六日,老單於離開燕然山老營,率左鹿蠡王屠耆烏部共兩萬鐵騎,浩浩蕩蕩越過沙漠戈壁,再一次兵臨車師後國!
漢軍戊校尉部不足千人竟然將左鹿蠡王屠耆烏兩萬鐵騎打得屁滾尿流,這讓蒲奴覺得不可思議,覺得是奇恥大辱,這一次他親自來了。
北匈奴鐵騎呼拉一下,將金滿城和務塗穀又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他們將涿鞮送回務塗穀,再為車師後國國王,於是車師後國再降北匈奴。
可漢軍曾經駐守的金滿城卻是一座空城,隻有少許車師後國士卒駐守,耿恭的漢軍已經不知去向。車師後國就這麽丁點地方,左鹿蠡王派出斥候,幾天後便查找到了漢軍去向。於是,大軍迅速從金滿城南下,七月九日朝食後,便將疏勒城北、南、西三麵緊緊圍了起來。
探馬稟報左鹿蠡王越過戈壁沙漠南下時,耿恭已經派右將昷枂帶著最可靠的二十名士卒,將王夫人一家送進天山深處密營。
這裏山梁上地域有限,左鹿蠡王便命右都尉、萬騎長杆兜率千餘人包圍疏勒城,並伐木製作簡易雲梯準備第二日攻城,其餘各部則在山下澗口外的戈壁上紮營。
當天夜裏三更,疏勒城頭突然燃起三堆篝火。
耿恭命大開西邊城門,城內隻留車師後國的五十名士卒守城,漢軍六百騎一湧而出,瞬間衝向城西邊的匈奴人陣地。杆兜已經在帳內睡下,成團的蚊子擾得他們一個晚上不得安寧。此時當值的士卒也都昏昏欲睡,等到馬蹄聲、喊殺聲隆隆響起,漢軍已經衝到陣前,很多人便這麽腦袋與身體分了家。
山上突然鼓噪聲起,殺聲震天,火光熊熊,山下大營內屠耆烏派出五千騎欲增援山上。可他們戰戰兢兢地剛走出大營,山上的漢軍與北匈奴的潰兵們已經一瀉而下,瞬間衝亂他們的隊形。漢軍則在亂軍中大開殺戒,慌亂中隻得退回大營。
可漢軍與北匈奴人攪在一起,亂紛紛的大營內根本就分辨不清誰是漢軍,各營被打個措手不及,營帳迅速被一一點著,大火熊熊燒起,戰馬四處奔跑,無數匈奴士卒仍在夢鄉中,便被斬去了頭顱。
就在匈奴人驚魂未定的時候,匈奴人身後,從天山各條幽穀密林內,又湧出千軍萬馬,火把鋪天蓋地,喊殺聲震天被野,一齊向匈奴人襲來①。
蒲奴單於衝出自己的大帳,見火光四起,無數漢軍正從四麵八方殺向匈奴人。天山回蕩著震天的喊殺聲,大營內亂成一團,匈奴士卒已經炸營,自相踩踏,哀嚎聲慘叫聲不絕,死傷無數。單於悲哀地看到,已經吃過耿恭苦頭的左鹿蠡王麾下各營,此時什麽也不顧了,驚慌潰逃。
“按營不動,就地拒敵……”
蒲奴單於與左鹿蠡王高聲斷喝,並連著斬了十數名士卒,仍然製止不住。眼看前後漢軍即將殺到中軍,兩人終於放下架子,扔下數百具匈奴士卒屍體和無數傷兵,在眾將保護下隨著潰兵,潮水一般地向北方奔逃而去。一直逃出百十裏,見漢軍並沒有追來,這才驚魂未定地停下來喘口氣。
左鹿蠡王逃出大營向北奔逃而去,漢軍將匈奴人輜重、營帳焚燒得一幹二淨後。牧民們則將傷兵一律斬首,耿恭命各部族迅速返回本部,勿要讓北匈奴人找到報複的借口。
第二天白天,惱怒萬分的蒲奴單於與左鹿蠡王驅兵再至。這一回他們如驚弓之鳥,如臨大敵,各營戰戰兢兢,次第跟進。可前晚間那漫山遍野的千軍萬馬並未出現。於是,他們便將疏勒城三麵再一次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殘酷的攻城戰隨即展開。
疏勒城位於溝梁之上,易守難攻,東麵臨大山澗,懸崖峭壁。南麵也臨近深澗,是極其陡的斜坡,無法展開。而北麵雖然開闊,卻坡度較大,惟有西麵的穀地便於勉強展開兵力。在這個奇特的地形上,北匈奴士卒們集中力量從西邊強攻,北麵、南麵僅是佯攻。
第一次試探性攻城,便成為守城漢軍的單向屠殺。
在巨弩和騎弩兵們的掩護下,攻城士卒抬著十餘架簡易雲梯向城池逼近。
北匈奴的巨弩還是在務塗穀繳獲的漢軍裝備,在金滿城下匆忙撤走時帶走三具。他們短時間內鑄不出銅弩機和箭簇,因此數量仍為三具。且以矛代箭,威力巨大,但準性極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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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耿恭移守疏勒城後第一次出城反擊爭議較大,僅憑東漢史碎片式記載,已經無法完全還原曆史。袁宏《後漢紀·孝明帝紀》記載“恭募先登士四十人出城奔,斬首數十級”,而範曄《後漢書·耿恭傳》記載“恭募先登數千人直馳之,胡騎散走”,《東觀漢記》和《資治通鑒》則未記此事。史家通行的觀點是,袁宏記述的“四十人”較為可靠,而範曄的“數千人”,是“十”誤寫為“千”。但此說漏洞很大,北匈奴有兩萬眾,耿恭趁敵立足未穩率數十人反擊殺數十人,便能將兩萬騎嚇跑,可能性不大。但後國王妃王夫人是漢人,她能在北匈奴重兵圍城期間為耿恭提供糧秣情報,又身為王妃,號召後國各部族助漢軍一戰,反而是有可能的。因此,本書采範曄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