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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元氣大傷

  “到底是龜茲、焉耆精騎,他妹的,負傷數十人藏匿院內仍死戰,無一人降!”寒菸麵色蒼白,一隻手費力地將環首刀插入刀鞘,心有餘悸地感歎道,“漢使,郯龕遺體已經收斂,可都蓬將軍傷重被俘,已被呼衍獗帶走……”


  正單膝跪地為一名疏勒軍士卒包紮傷腿的班超聞言點點頭,“陳灰查找都蓬下落,要不惜一切營救……”


  馬神仙的醫帳是臨時搭起的,現在他正在帳內為重傷員做手術。醫帳外士卒們搭起長長的氈布涼棚,重傷員臥了一排,多數人已經昏迷,輕傷員則坐在沙土上等待神醫救治,傷痛令士卒們**不息,慘不忍睹。


  大戰之後搶救傷員為第一要務,漢使團中軍眾將、刑卒們盡在為負傷士卒包紮傷口,淳於薊等人見紀蒿、寒菸端著傷手、傷臂也坐在涼棚下的行椅上等待,既想給她們處理傷口,又一時無處下手。


  “不要動,咬住絹巾……”班超便親自動手,讓寒菸住絹巾,再替她取下兜鍪,小心地拔下斷箭。然後解開銅護腕,慢慢卸下肩甲、割開絳衫露出臂上傷口,止住血後再灑上藥粉後用絹布細心包紮好。


  棱錐形箭簇受到臂上鐵甲片阻擋,又從棱形鐵甲片間隙貼骨紮入臂肌,幸未傷著骨頭。寒菸嘴裏咬著絹巾,絳色胡衫和紫色大口褲褶上滴滿血液。她疼得渾身哆嗦不已,雖淚水、汗水滿麵,但這個胡女愣是一聲未吭。


  “吾傷輕得很,不用了不用了——”


  紀蒿穿著沉重的甲服坐在行椅上,麵容疲憊、委糜、慘白,見班超料理好寒菸又走向她,嚇得將傷手縮回身後,慌忙擺手推托。


  班超未理會她的反抗,捉住左手小心地拆開血淋淋的絹布,隻見左掌後部一道刀傷,傷口肌肉紅白分明如張開的血盆大嘴,分明是矛頭利刃所劃,深已及骨,血流不止,十分瘮人。


  “汝這打的是什麽仗……”班超倒吸一口涼氣,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料理傷卒的陳隱,然後親自牽著她的手走到醫帳前,馬神仙隻得鑽出帳來一邊擦著滿手鮮血,一邊為她檢查一番,幸未斬道骨頭。


  陳隱和成大對視一眼。想想夜間驚心動魄、慘烈決絕的混戰,成大保護著寒菸,他保護著紀蒿,結果二女卻在亂軍中雙雙負傷,兩人不禁愧怍地低下頭。


  “夫人為何以掌拒矛?這哪國的師傅教的?再深一點手便斷了,玩兒的麽?末將以為,大使應明令夫人和公主不得上陣廝殺……”馬神仙在百忙中責備著、抱怨著、籲叨著,為她縫了十餘針,再灑上藥粉。


  “吾能與汝眾獸比啊,這不是沒法子嘛……本尉以為,今後醫工也不得上戰場……”紀蒿疼痛難忍,一邊咧著嘴忍著疼痛,一邊無力地回擊道。


  “那可不行,枉費了吾一身殺人功夫……”班超先用麻巾替貧嘴的馬神仙拭盡麵頰、額頭和脖子上流淌的汗水,才小心翼翼地給紀蒿包紮起來。


  馬翼曦又迅速鑽進帳內做起手術,簡易手術台上血流成河,慘不忍睹。此刻羅琛、馬琅是馬神仙的助手,此時他們正用鋸子為一名疏勒軍士卒鋸掉右大腿。士卒已被灌下**正重度昏睡,他右腿被狼牙棒重椎,骨肉已經粉碎、粘在一起,馬神仙正能給他截肢。


  班超擋著紀蒿不讓她看到帳內情形,可透過帳門一角,醫帳內手術台上正在截肢,那鮮血淋漓的一幕讓她魂飛魄散、傷心淚落。她不想在班超麵前落淚,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滴落下來。


  楚楚可憐的紀蒿、寒菸,渾身血淋淋的傷卒們,也令淳於薊等中軍眾將心頭怒火在燃燒。呼衍獗逼迫過甚,疏勒軍傷亡過甚,大傷元氣,堂堂的大漢使團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連尊貴的漢使夫人、寒菸公主都親自上陣廝殺!


  恰好黎陽趕來稟道,“大使,疏勒城內外共有未撤走吏民、遊民、流民九百餘,盡被屠……”


  班超與眾將巡視了大戰之後的疏勒城,站在城頭的譙樓之下,滿目斷垣殘壁和縷縷殘煙,城內外的戰場上人馬屍首枕籍,疏勒軍、漢使營和昆侖屯正在烈日下打掃戰場。烈烈西風中,大群的烏鴉、禿鷲在赤水河畔的胡楊林上空盤旋。


  此時手握龜茲、焉耆兩國重兵的西域都尉呼衍獗一定也站在姑墨國的南城上,仇恨的目光一定也虎視眈眈地盯著西南方的疏勒國。國力衰微的疏勒國孤立於蔥嶺之下,便如驚天沙暴中戰栗顛簸的一峰孤駝,在肆虐的烈日下隨時會被風沙吞沒!

  打掃完戰場,舉行隆重儀式安葬了大將郯龕和陣亡士卒、城內外被屠殺的國民遺體,班超遷城外居民二百餘戶進入疏勒城內,並任命了疏附州長與州尉。三日後,班超命淳於薊帶著三支人馬直奔赤河城,重築城池,重建城外大營,準備迎戰呼衍獗再犯。旋耶紮羅率護商隊又趕回楨中城,田寰與各州州兵也趕回本州。


  至此,這場曆時一個多月的夏季大戰才暫時畫上句號!

  戰後的疏勒國已遭受巨大破壞,北嶺城與疏勒城一樣,城內外數老弱婦孺被屠,州兵十剩一二。而盤橐城周邊國民已經逃散一空,村寨盡毀,滿目瘡痍,國民死傷無數,牛羊被搶劫一空。放眼所及,此時的疏勒國仿佛世界末日。


  見漢使團已經趕走龜茲人、焉耆人並得勝還都,國民們三三兩兩擔著家當、推著糧秣、趕著牛羊,一一從叢林內返回家園。可他們麵對的是一座座被燒毀的村寨,一片片斷垣殘壁,一片片被踩踏破壞的農田。已然破碎的河山,令國民們欲哭無淚。


  戰後重建迅速展開,左相寒菸、商尉紀蒿在衛卒的簇擁、護衛下,坐著輜分頭一個一個村寨、一個一個部族安撫國民,處置各部族趁亂殺人越貨、為非作歹者,並通告由漢使府出資,令各村寨迅速重建家園。


  安置好傷員,撫恤了陣亡將士家屬,等三州局勢基本穩定下來,班超才帶著漢使團返回盤橐城。


  班超回到丹蝶苑蔥嶺堂沒一會,剛卸下甲服,掛好重鐧,連臉都沒來得及擦一把,權魚便倒提著尖頂氈帽、身著皺成一團的白色胡袍,腋下挾著兩卷簡冊,從王宮匆匆趕過來了。


  小姑、寡婦二犬靜靜地坐在班超案側,目光憂慮地盯著班超、權魚。


  作為新生的疏勒國扛鼎之臣,此時的輔國候權魚神情黯然,雙眼血紅,蜷須雜亂,胖大的身軀佝僂著,現出過度疲憊之狀,顯然這次守衛盤橐城讓他操碎了心。


  他在班超的案上攤開簡冊,“仲升,此戰於闐國大勝,疏勒國慘勝。於闐國擊殺北虜三千餘人,俘一千四百多人,繳獲無數。疏勒國被屠城三座,國民一千四百多人被殺,有兩個部族慘遭滅族……國兵亡九百餘人,傷一千餘人,僅餘二千餘人能戰。村寨、田地被毀,牛羊損失無數……”


  班超手端著雲龍紋漆碗一飲而盡,神情黯然地擲於案上。他起身背著手走到堂中間的大沙盤前,看著赤河、疏勒、北嶺三城,一時麵色嚴峻、百感交集。疏勒人民對他的信任令其熱淚盈眶,他沉吟半晌,才默默說出一句話,“鐵打的國家,偉大的疏勒!”


  權魚也走到沙盤前,看著西域的山川地理形勝,不無憂慮地道,“冬春相交之際,竇固都尉或再征白山。仲升,呼衍王必不會坐以待斃,此戰疏勒不過慘勝,需迅速整備,重建國兵,籌備下一場大戰哪!”


  班超感同身受,他點點頭,“重建、募兵、築城,均由左相府、右相府、商尉府負責,吾會令莎車國、於闐國、鄯善國相助——”見權魚雙目含淚,他理解這個魚國貴族,便抓住權魚的手道,“魚兄不必難過,此戰對疏勒國是慘勝,可對呼衍獗則是徹頭徹尾之慘敗!”


  權魚點點頭,可淚水卻簌簌而下,“浴火重生哪,疏勒國站起來了!漢使團也在蔥嶺之下站穩腳跟了,其實吾應該高興……”


  此時的疏勒國,加上王治盤橐城總共才七城,竟有三城被屠,兵民傷亡三千餘人。對疏勒國而言,這確實是一場浸著將士、國民們鮮血的慘勝、險勝啊!


  但這一仗對北匈奴西域都尉呼衍獗而言,又何嚐不是一次慘敗。呼衍獗自將三萬大軍在盤橐城下攻城多日,亡九百餘人,傷一千多人。到了疏勒城下又被班超與疏勒軍夾擊,亡一千七百餘人,傷不計其數,並倉皇逃回姑墨國。


  對呼衍獗而言,如果再加上在東線的大敗,這場籌劃半年多的大戰,則是一次徹底的大失敗,且敗得毫無臉麵!

  過去十餘年,疏勒國先後兩次被滅國。今天的疏勒國國民不足兩萬人,卻在漢使團率昆侖屯迂回包抄石亀之時,生生頂住呼衍獗親自率領的焉耆國、龜茲國整整三萬大軍的圍攻,在三座城池被屠的情況下並未屈服,貴族、國兵、吏民無一人降。


  班超理解權魚的心情,現在疏勒國全國都在舔傷口,但漢朝與北匈奴爭奪西域這場殊死較量遠未到分出勝負的時候。冬季到來來,呼衍王一定會逼著呼衍獗再犯疏勒國,留給漢使團的時間不會太多。


  北匈奴人、龜茲人、焉耆人不會相信眼睛,權魚拭去淚珠,“仲升,吾哭過了也好受了許多。讓你吾重振疏勒國,再戰呼衍獗!”


  ……


  呼衍獗率大軍一路退到尉頭城,才逐漸收攏起各營。


  此時尉頭城僅有吏民進出,官吏、國兵已經被班超斬殺殆盡。呼衍獗僅留下千餘人駐守尉頭綠洲,便率大軍黯然退到姑墨國王治南城休整。


  姑墨國水網、沼澤遍地,主要種植一年一熟的早、中熟粳稻,沿途稻浪翻滾。七月末正是早熟粳稻收獲季節,各部族都忙著收稻,田野裏到處都是忙碌的農人。看著垂頭喪氣的國兵們經過,一絲失敗的氣氛在吏民中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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