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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暗藏天機

  申時二刻散堂,再過一會便是哺食之時,國王、王妃和於闐國眾將們可沒心思留在漢苑哺食,他們急急返回城內王宮再議。午後的堂議太多,形勢又那麽嚴峻,廣德要與眾臣、眾將再好好消化。


  胡焰將尉遲千和旋耶紮羅、吳英和錦娘、庫左左菩五人留了下來,堂內已經暗了下來,侍婢、仆從們已經點起四座百鳥朝鳳樹形油燈,每座上麵有十六盞獸膏燈,將昆侖堂照得如同白晝。


  “大使,昆侖屯、鷲雕營到底怎麽打?”眾將很想知道謎底,他們圍著大沙盤議論紛紛。這幾位愛將隻有錦娘最乖巧,平時敢在班超麵前嘰嘰喳喳亂說話,見班超一直手扶沙盤,目光分明盯著沙盤上遙遠的疏勒國,便不解地問,吳英、尉遲千等將也都一齊看著班超。


  班超一直在蹙眉思索著什麽,聞言卻答非所問地道,“鷲雕營、昆侖屯要做好打大仗、苦仗的準備!”說著向胡焰一呶嘴。


  胡焰點點頭,便麵色嚴峻地指著沙盤麵授機宜,“此次大戰,非同尋常。呼衍獗重兵來犯,以於闐國力,敗則滅國,勝也隻能是慘勝。於闐國能否死裏逃生,國兵能否求得慘勝,全看在座諸位了!”


  說著,這個橫行西域十數年的斷耳賊恭恭敬敬地向幾位將領頷首,然後將兩個錦囊一一遞給尉遲千與吳英。


  等尉遲千、吳英神情緊張地接過紫色繡花錦囊,他才又說道,“眾將切記吾下麵的話:昆侖屯今日即從韓苑移防鷲巢,要多舉旌旗,大張旗鼓,聲勢浩大。鷲雕營在莎車人兵臨西皮水的當夜,記住,一定要待莎車人兵臨西皮水後,務於當夜子時悄然從皮山東移西城,再舉多頭火炬,大張旗鼓從西城北上鷲巢,擺出吾將重兵防守鷲巢之假象!”


  “移防鷲巢之後呢?”旋耶紮羅問。


  胡焰扭頭看著這個麵孔稚嫩的少年大將,“至於移防鷲巢之後如何行動,此係天機,吾也不知。此番大戰,西城、西皮水大營、皮山城、鷲巢要塞四個要點將同時受攻,諸位切記:兩營匯合的當晚,要迅速打開錦囊,並由尉遲千為主將、吳太公為副將,置各要點於不顧,堅決依錦囊行事!”


  錦娘對胡焰呈上笑容,“胡公透露一點唄,莫非要繞行自北向南攻擊黎繁?”


  胡焰看一眼這個極善搞怪、作弄人的女俠,此時一雙鳳目分明做出一付乖巧、天真狀,象可愛的小姨子看姐夫。胡焰怒視其一眼,臉現凜然、決絕之色,“此事機密,事關重大,成敗在此一舉。不到鷲巢之前,敢擅看錦囊泄天機者——斬!”


  此言一出,眾人也都一臉凜然,錦娘不敢討巧了!

  說了半天,都沒庫左左菩什麽事,這個三十餘歲的將領立功心切,忍不住抱拳請戰道,“漢使、胡將軍,漢苑衛隊是否前出支持鷲巢或皮山?”


  胡焰道,“漢使已有安排,漢苑衛隊營五百騎需抓緊整備,每人兩匹快騎,自帶十日糧秣、精料、淡水、帳蓬,需能在敵後絕地獨立作戰二十日以上。漢苑自今日起由國兵左軍訖耶部抽五百精騎警衛,由夫人侍衛陳隱任軍侯,負責保護夫人與市尉府安全!”


  “末將遵令!”庫左左菩興奮得差點跳將起來。原來以為自己還要坐冷板登呢,原來在漢使的大棋局上,衛隊五百騎是一支奇兵!

  胡焰又叮囑道,“自今日起,鷲雕營、昆侖屯與漢苑衛隊營不受國王與大都尉節製,需嚴格按漢使令或漢使團錦囊內所藏軍令行事,一切臨機決斷。如遇國王或大都尉阻擋,倘若漢使團又不在西城……”胡焰說著,抱拳向紀蒿頷首,“夫人仍居漢苑或西城,可請夫人居中協調!”


  “末將遵令!”眾將領命。


  部署完畢,班超又留幾位愛將哺食。


  食畢已經二更多天,月亮已經升起。尉遲千和旋耶紮羅拜別班超和紀蒿,連夜趕回皮山州前線。陳隱陪著秅娃兒送行,秅娃兒自己的馬兒不騎,卻坐到阿兄身前,一路嘰嘰喳喳、嘮嘮叨叨地叮囑著,旋耶紮羅則一一答應著。


  月色如水,不遠處的蛇山在月光下影影綽綽。已經送到墨玉河邊了,旋耶紮羅下馬,將秅娃兒抱下馬,小丫頭卻嚶嚶地哭泣起來,她撲到阿兄懷中,撫摸著他的臉龐、頭盔、肩獸、護心鏡,依依不舍。


  旋耶紮羅身著甲服,他無法蹲下便單膝跪地,高大的身軀將阿妹如嬰兒一般緊緊抱在懷中。稍頃,又扶著秅娃兒的小腦袋親吻她的臉蛋,最後讓她站好了,看著她的眸子道,“要聽夫人話,不準淘氣,不準掉眼淚,阿兄要汝天天笑,好不好?隻要聽話,打完仗吾送汝一柄拍髀!”


  “好,大兄說話算數!”秅娃兒使勁點點頭,抹把眼淚,便燦爛地笑起來,笑得很美。


  “當然算數,小鬼頭!”旋耶紮羅給了她一個爆栗,這才站起身翻身上馬,與尉遲千一起與陳隱抱拳相別後,策馬過河而去。


  秅娃兒一直看著阿兄遠去,隻到尉遲千、旋耶紮羅和衛卒們的身影消失在一道高坎後,遙遠的地平線上隻剩下大團大團迷蒙的白霧,她才撥轉馬頭跟著陳隱返回漢苑。


  哺食之後,按照吳英、錦娘性格,她們本想連夜返回自己營中。可為人婦便得盡人事,紀蒿令她們第二日再返回大營,二女猶豫了一下,隻好點頭答應。


  第二天淩晨便返回自己營中,帶昆侖屯於午後轟轟烈烈地向鷲巢開撥。


  紀蒿全程參與了漢苑定策,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如此高規格的軍事會議。形勢嚴峻、於闐危急令她感到喘不過氣來,班超、胡焰將鷲雕營、昆侖屯與漢苑衛隊營緊緊抓在手中,雖然她不知道任務具體是什麽,但肯定是這次大戰布局的最精妙處!

  她悄然睨一眼那個黑臉男人,雖然一臉殺氣令人討厭,但此時看著卻分外可愛。敵情瞬息萬變,大戰又要降臨,於闐國生死未卜,可他卻不慌不忙,從容應對。粗脖頸上那鬥一般巨大的腦袋內仿佛有無窮智慧,玩心眼呼衍獗、焉澠根本就玩不過他!


  雖然從她來到於闐加入漢使團起,班超便從沒拿正眼瞧過她,但當晚哺食後送別尉遲千、旋耶紮羅二將,又將胡焰和吳英、肖初月和錦娘兩對趕回去團聚後,她便也一言不發,果真象漢使夫人一樣,柔情似水、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給班超收拾起行囊。


  她帶著侍婢們在班超臥房內忙碌著,將換洗襦衣、足衣、手服全部裝到一個製式牛皮囊中。又收拾好箭箙、小銅弩、強弩,尤其是箭箙內,整整挺滿十六支四棱箭。再將筆墨、簡刀、簡冊、羊皮或縑帛書籍等一一收拾到另一個牛皮囊中,還不忘揣上一包鹽茶、一包炒香瓜子和一包炒鹽菽、兩包精致的焉耆香米糕點。


  而此時室外廳內,班超與田慮、華塗、甘英、劉奕仁等屯長以上將領一直趴在沙盤之上推演著戰局。與往常帳議一樣,他們無休無止地議論著、爭吵著什麽,有時會激烈地爭吵一頓,甚至會囂張地罵幾句粗口,你來我往,各不相讓,誰都想說服別人,誰都覺得自己最正確。


  聽著臥房外的爭吵聲,紀蒿卻露出會心的微笑,感到十分親切。


  從來到於闐起,這半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聽眾獸們吵架、打架甚至是群毆。每到帳議,必爭得麵紅耳赤,最厲害時有驚天動地之感。可隻要最後班超、淳於薊、胡焰、蒙榆四人有一個一說話了,這群或威震敵膽殺人如麻、或曾臭名遠揚十惡不赦的強人豪傑們,便頓時便會規矩起來,鴉雀無聲。


  秅娃兒回來了,四處一看不見夫人,便直奔自己與紀蒿的臥房。走過沙盤邊時,那雙躲躲藏藏的淚眼還是讓中軍屯長胡柏看到了,他一把捉住小丫頭,“嘖嘖嘖,說好的哭了要受罰,小東西到底還是流眼淚了,汝說怎麽辦罷?”


  “別罰了罷,吾……心裏難受……”秅娃兒可憐巴巴地老實承認,眼裏卻又噙滿了淚。


  胡柏心裏黯然,他蹲下擁抱了這個小人兒,還拍拍她的背鼓勵她,最後給了她一個爆栗,“不罰了不罰了,快去罷,夫人在漢使房內拾掇呢!”


  看著秅娃兒瘦小的背影,華塗心裏陣陣不忍,憂慮道,“大使,吾……最擔心的還是西城。廣德似已喪膽,身為國王,聞敵情臉竟然先白了,國兵這仗還怎麽打?西城一破,夫人怎麽辦……”


  田慮恨恨地道,“狗日的廣德老滑頭,恨不得司馬留在西城給他當護國使節呢。司馬,使團是否留一個小隊在漢苑,以提振國兵士氣?末將願率前軍留下,必保西城無虞、夫人平安,待大戰過後,吾定進入疏勒國追趕上大使……”


  “唉——不能自亂方寸……”屯長甘英卻長歎一聲,“倘若別部在,何至如此倉皇!吾以為,勿變大使陳謀,出疏勒國是大局。於闐已然新生,圍欄中養不出駿馬,窩巢內長不出雄鷹,娃兒總得自己長大,哪怕摔些跟鬥,吃些苦頭。隻要鷲雕營、昆侖屯得手,於闐人定能死裏逃生!”


  在漢使團屯長一級眾將中,甘英有勇有謀、厚重呐言,卻一向以有大局觀而深受班超信賴,是屯長中少有的能獨擋一麵的戰將。


  “崇蘭所言有理……”田慮揮一下大手,眾將也就不爭了。中軍是華塗負責,此時他又對著四周揮揮手,令眾侍婢仆從退下歇息。帳議則繼續進行,隻到夜已經三更時分,眾將才一一退下。


  班超本想也去睡,忽然又趴在沙盤上用木尺量了一下西城至且末國之間的距離。林曾已經離開鄯善國王治驩泥城正在奔赴於闐國西城的路上,大戰之前趕到西城應該不成問題。他吹熄百鳥朝鳳燈上的一盞盞獸膏燈,偌大的昆侖堂內迅速暗了下來,隻有他大案上燭光跳躍著,四牆上小小的夜燈籠散發著柔和的紅光。


  心裏感到還是一陣陣發空,班超便回身端起案上的燭台又來到沙盤前。


  其實紀蒿此時便站在帷幔後,她正在緊張地糾結著。堂中這個男人的掙紮她全看在眼裏,咬咬牙便輕輕走到班超的大案後無聲地坐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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