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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解憂之後

  秅娃兒睜著淚眼,“吾阿兄叫旋耶紮羅……大人可曾見過?”


  “旋耶紮羅?”班超一驚不小,西域很大,世界卻很小,他沒想到小丫頭的阿兄竟然是皮山邊防營的那個無敵少年,“汝阿兄是吾一員大將,現仍在皮山,很快便會歸來與汝相會,啊……”


  他從秅娃兒腰間取出馬首柄小刀,心裏瞬間如驚濤駭浪,奔湧不息!

  “大人說話可要算數噢……大人,汝……汝也哭了……”秅娃兒分明看到,漢大使手裏拿著小刀,正緊貼著胸前,熱淚已經奪眶而出!


  紀蒿早就被她的哭聲吵醒了,她起身走出臥室,來到秅娃兒身邊。她先從班超手裏拿起馬頭小刀看了一下,也是一愣,還給班超後便將秅娃兒緊緊地抱在懷中,“好孩子,快說這刀哪來的?”


  秅娃兒寒瓜剛吃了兩口,便已經昏昏欲睡,但還是強打精神閉著眼睛道,“真二祖父給吾的……二祖父說,這刀是祖傳的……二祖父還說,漢大使來了,吾與阿兄是漢人之後,便有救了……”


  紅塵莽莽,世事輪回,先賢永在,青史永存。班超將秅娃兒的小身子緊緊摟在懷中,淚如泉湧,他在胸中發誓,本使斷不讓公主後人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這小東西可能累壞了,躺在他的懷抱竟然就這樣睡著了。班超小心翼翼地將秅娃兒放到紀蒿懷中,他將小刀恭恭敬敬地放於案上,然後莊重地行了稽首大禮!

  這把小刀是馬首型銀質鑄柄,上麵纏著油乎乎髒兮兮的細麻繩。刀身罩在粗陋的木殼內。可抽去木殼,裏麵卻是精致的狼形紋飾硬犛牛質刀鞘。抽出小刀,刀背血槽處,分明刻著“子棤”二字。這子棤可不是別人哪,她可是前漢時和親烏孫國的劉解憂公主的兒媳婦、當時龜茲莎車國的國王萬年的夫人,是當年莎車國的公主啊!

  而這馬首形刀柄,便是萬年最喜愛的柄形。班超起身走到沙盤前,如煙往事一齊湧上心頭。世事如棋,乾坤難測,試看烽煙盡處,曾經多少豪傑!


  當年,萬年在帝都長安學**漢禮儀,年老的莎車國王沒有王子,想傳位給公主子棤,又怕她難壓貴族之變。恰好他在長安見到了萬年,當時的莎車國吏民向往大漢,更想和烏孫國結為姻親。莎車王親訪烏孫,征得解憂公主、翁歸靡以及漢朝的同意,便讓萬年娶了子棤。


  老國王死後,便由萬年繼任莎車王。萬年勵精圖治,極力擺脫匈奴的控製和奴役。匈奴貴族聞知後十分震驚,派出特使在莎車國王廷內部挑撥離間。匈奴的離間之計得逞,前莎車王的王弟、子棤的親叔呼屠征發動宮廷政變,將萬年與子棤一齊斬首。萬年的兩子一女尚年幼,便在眾貴族的保護下幸免一死,但卻被貶為庶人。


  這把小刀,或許是當年萬年送給子棤的定情之物。這可是劉解憂公主的骨血,班超瞬間便決定,他要將秅娃兒當成自己小女,精心撫育其長大成材。


  忽然覺得好久聽不見動靜,猛然回首,原來紀蒿已經抱著秅娃兒進入臥室。他鬼使神差地起身走進臥室看一眼,隻見一大一小兩個受盡坎坷磨難的女人竟然連鞋子都來不及脫,便這樣摟在一起蜷曲在榻邊睡著了,紀蒿左腿甚至還耷拉在榻外。


  他小心翼翼地替二人拽下鞋子,將紀蒿有左腿抬到榻上。


  眼前這溫馨而熟悉的景象,令班超瞬間仿佛回到了帝都雒陽,愛妻鄧堯、馮菟和愛妾芙蓉哄著小兒小女們放睡時就是這慵懶神態。這個假夫人紀蒿僅比秅娃兒大十餘歲,此刻分明已經將可憐的秅娃兒當成小女,將秅娃兒的小腦袋摟在胸前,仿佛象母雞一樣嚴嚴護在翼下!

  傍晚時分,班超與淳於薊正趴在沙盤上商量擴編、武裝鷲雕營、昆侖屯。原來權魚派來斥侯送來了姑墨國情報,言呼衍獗已初步定在冬然南下突襲西城。權魚是楊仁大人麾下最得力的西域斥侯,如此重要的情報也間接證實了班超此前在莎車城下時的判斷。


  可這消息卻未讓二人高興起來,於闐國一窮二白,漢使團手中無錢,武裝一支二千人的勁旅,戰馬於闐馬場倒是有,可甲服裝備兵械糧秣需要的錢是天數,一錢能倒英雄漢,兩手空空的漢使團錢從何來?

  正在相對歎息之時,輔國候尉遲仁、宰相私來比、輔國侯瞿羅渥和大都尉休莫廣鵛四人跟著一齊來了,輔國候尉遲仁稟報道,“稟報大使,又找回五人,另兩人……”


  “另兩人在哪?”


  室內的紀蒿已經醒了,聞言披著襦衣急忙從室內赤著足便急匆匆衝出,焦急地盯著二人問道,“快說,另兩人在哪?”秅娃兒也跟著從室內衝出,赤著腳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驚慌、茫然地看著眾大人。


  輔國候尉遲仁躬身道,“稟報漢使夫人,另兩人已被大月氏國賈胡沽走,商隊已行至西夜國。大都尉已傳令千騎長尉遲千驅快馬率兵去追,賈胡今晚必歇息在西夜國,兩姬必能被追回。然後連夜返回,至明日午間必回!”


  班超聞言心裏稍踏實了些。西夜國有昆侖和蒲犁市尉、西夜俠女昆蘭鎮守,蔥嶺商道、昆侖商道有守將薩莫克控製,這個賈胡插翅也飛不過蔥嶺西邊!

  國相私來比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頷首懇求道,“擄夫人之河西栗弋賈胡已經翻越蔥嶺,預計兩三個月後方能返回。前大將軍呈於霸一族已被羈押,國王定明日午前開刀問斬……隻是……下官有一言,或冒犯大使虎威,不知當講不當講……”


  班超默然頷首,心裏卻在冷笑,是毒總要發出,該來的總是要來!


  “謝大使——”私來比低首道,“呈侯有功於於闐國,保國王繼位有功,乃貴族之首、國之柱石。呈侯深表悔意,當時並不知為大使夫人,現願獻黃金百斤、昆侖黑奴百人、嬌豔女奴五十姬贖罪,懇請大使網開一麵……”


  班超心裏象被人椎了一悶棍,但卻麵色平靜地看著這個皓首長者,直看得這幾個大臣心驚肉跳、麵色慘白、深低著頭、無地自容!

  “糊塗——”淳於薊見狀冷哼一聲,將手中脂玉耳杯“嗵”地擲於案上,“國相乃謀國之人,適才所言可謂不忠不義!不忠者,國王已有敕諭,爾等卻求漢使法外開恩。不義者,呈於霸罪不容赦,爾等竟然給罪徒求情,人間正義何在?!”


  私來比等四臣不敢回話,一言不發!


  “真是令本將寒心哪——”蒙榆則甕聲甕氣地接著淳於薊的話,“都搶到漢使夫人頭上,搶的是庶民之女就更不算事了!何故亂至如此?皆因國之棟梁禍國毀教化。汝等身為大人,卻官官相護,蛇鼠一窩,難道非要致於闐禮崩樂壞、國將不國?!”


  蒙榆這話罵得痛快淋漓,輔國候尉遲仁、宰相私來比、輔國侯瞿羅渥和大都尉休莫廣鵛四臣突然做出怪異舉動,他們竟然一齊惴惴不安地麵向班超跪下!


  難道這是自請處罰?淳於薊與眾將驚異地看著這四個大臣!

  班超看著四個瑟瑟發抖的於闐國大臣,他深知他們心中的恐懼和忐忑,心裏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他們便代表貴族,是這個國家的支柱。於闐舉國上下恨北匈奴而向往漢朝,這些貴族又因殺過韓融而畏懼大漢報複。班超感到一陣悲哀,不管他們身上有多少汙垢,此時不管是國王還是漢使團還是得需要他們。


  想到這裏,他沒有說話,卻徑直返回內室。淳於薊和眾人看得明白,班超返回堂上時手裏分明是提著一大一小兩雙女靴!

  私來比的話讓紀蒿氣壞了,但初來乍到,她忿然將頭扭到一邊。忽見班超提著自己的靴子出來,慌亂中剛要伸手去接,班超卻寒著臉當眾將她和秅娃兒摁坐到胡椅上。紀蒿嚇壞了,胸口嘣嘣跳將起來,目光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接下來要作什麽怪。


  卻見班超單腿跪地,蹲下高大魁偉的身軀,紀蒿趕緊颼地將一雙小腳縮進椅下。班超卻不由分說地從椅下捉住那一對小可愛直接拎出椅外。紀蒿反射性地掙紮著,嘴裏剛要說“不用”,隻見班超目光清冷,如箭一般地斜睨她一眼,嚇得她渾身一震再不敢亂動!


  他捧起紀蒿琳瓏秀氣的小腳,先吹了一口氣,再細心地替她拂去腳底的灰塵,然後一一穿上足衣理順,再仔細套上靴子。那一瞬間,他是那麽神聖,似乎做這一切是應該的。紀蒿小臉上先是煞白接著飛上紅雲,脖子、耳朵熱得發燙,心裏一熱,淚珠便不爭氣地滾滾而落!


  她知道漢使並非做的是閨房秘戲,他是在演戲,而她的這雙小腳此時便是這出戲的道具。演給於闐國眾臣看,看你們還敢不敢替呈於霸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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