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果相報
廣德還欣喜地稟報說,南線商道已通,胡市鼎沸,無數栗弋商隊匯粹於闐、西夜國,等待翻越蔥嶺。班超聞報,迅速令西夜國王薩莫克、王妃昆蘭率國兵歸國,管理商道事務,維護蔥嶺商道暢通!
送走薩莫克和昆蘭,站在奔流不息的蔥嶺河畔,望著巍峨的蔥嶺雪峰,班超心潮澎湃。據斥侯稟報,此時龜茲、焉耆、姑墨、疏勒四國聯軍四萬騎麇集姑墨國王治南城,呼衍獗猶豫再三遲遲未敢揮軍沿於闐河南下!
班超虛晃這一槍已達到目的,已經為整肅安定於闐國至少取得了兩三個月時間!
漢使團正準備班師時,胡焰卻稟報說蘇毗女國的特使追到莎車來了,昆侖山上的警報已經響到了莎車城下!
這天夜裏兩更時分,蘇毗女族右千騎候濡洄加被淳於薊帶了進來。原來濡洄加此行有多重使命,他既按小女王蘇陶耶之命來偵察漢使團、於闐國兵與匈奴人、莎車國兵的較量實情,同時他確實還是寒菸的信使。
雖然是夜間,濡洄加進帳便行稽首大禮,班超揉揉酸脹的太陽穴,看著帳下這個野人,長長地苦歎了一口氣,“使節請起來說話吧,真是追魂哪,不就欲讓吾上山麽,待吾使團班師莫非昆侖山便塌了不成?”
濡洄加未敢起身,他根本就不敢抬頭看班超,仍然跪於地上用於闐胡語唱開了,“大使啊大使,請寬恕小侯孟浪。吾國居於高原之上,去年東羌國(注:即南山羌)侵擾剛為南山侯擊退,今南羌國(注:即羊同古國,又名象雄)內亂又禍及女族。壯士十去五六,女人、牛羊被擄無數,蘇毗危矣……大使啊大使,昔周王曾與吾祖女王相會瑤池,詩酒唱和。當年吾先女王又曾駕祥雲至甘泉宮為漢武大帝慶賀華誕,敬獻蟠桃聖果。大使啊大使,大漢與蘇毗是一家啊……九月昆侖之巔景色綺絕,女王特命小侯來莎車城下,以玄月劍為禮,懇請漢使至昆侖仙山一遊……”
“滿嘴屁話,汝女王如何知吾要來莎車城下?”班超與眾將都被逗笑了。
這個粗獷的漢子唱得聲情並茂,可話太嘮叨,眾將隻當看了一場雜戲。淳於薊看著劍眼卻早綠了,先收下他捧著的一柄寶劍。說是劍,其實是刀更貼切。鞘上鑲金飾,柄上嵌十餘顆紅紅綠綠的寶石。抽出刀來,刀身長三尺,寒光凜凜,令人心頭生畏。刀逞劍狀,卻方頭斜鋒,僅一麵有刃,刀背厚墩。他急問,“此刀有何來曆?”
濡洄加道,“據先輩相傳,千萬萬年前,天降神火於昆侖,大火熄滅後,便留下幾塊黑色金石,並為昆侖山仙人獲得,並被鍛煉成兩劍,名日昆侖、玄月,雙劍合璧,威力無比。昆侖流落沙海南北,不知所蹤。而玄月則為吾國曆代小女王傳世之物,無月的夜晚,此劍既鳴且綠光晶瑩,向為蘇毗國鎮國之寶也!”
淳於薊流著口水,將劍遞與班超。班超抽刀看了一眼,又見眾將眼巴巴地盯著,“此乃寶物,女王千裏來送,何其珍貴哉,尋常人佩不得,必得相配之人。”說著插劍入鞘,淩空擲與淳於薊,“淳於兄既名兀然,此劍出自昆侖,昆侖、玄月歸兀然,乃實至名歸!”
“謝大使!”淳於薊接劍在手,並躬身施禮,自然欣喜若狂。可又隱隱有缺憾,班超已允昆侖、玄月歸他,昆侖在哪?忽然想起與石亀交手中那不可思議的一幕,便驚聲問道,“石亀手中寶物,莫非昆侖?!”
兩軍交戰之時,濡洄加遠遠觀戰,當時也覺驚訝。此時聞言,便道,“小候不敢確定,傳聞昆侖劍乃前漢時日逐王麾下僮仆都尉佩劍也!”
禮物都收下了,蘇毗國女王所請也就相當於答應了。班超此時更關心寒菸安危,“寒菸為吾使節,彼現在何處?”
濡洄加頓首道,“稟報大使,寒菸公主攜十餘人至蘇毗國,七月間助吾國擊退南羌。後隱於昆侖山,吾再未見到,月前女王悄然命吾來於闐求見大使……”
說著,濡洄加從懷裏取出一塊玉佩,雙手遞與班超。班超取玉在手,抽出胸前玉墜,合在一起如同一體。濡洄加又道,“寒菸公主令女王轉告大使,北地先有使者入羊同,後有高人五名尾隨公主進入昆侖山!”
“司馬——”淳於薊憂慮地道,“呼衍曆尾隨上山,難道想對公主下手?!”
“不會——”班超現在已經大體明白寒菸的意思。呼衍曆暫時還不會害寒菸,他隻是在追蹤、監視。寒菸躲進昆侖山,呼衍曆便如大海撈針一般,昆侖茫茫,上哪裏去找?而寒菸主動讓濡洄加來報信,說明這妖女分明是希望漢使團上山一趟。那麽昆侖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女王和寒菸要殫精竭慮地逼漢使團上山?
想不明白,便幹脆不想。但班超卻對濡洄加道,“汝明日即回,留下犛牛,並轉告女王,沙海局勢未穩,漢使團暫難脫身。待擊退北匈奴,安定於闐國,班超定然帶漢使團往訪神山……”
“大使,寒菸公主有險哪……”濡洄加聞言急了,他會錯了班超之意,以為班超在搪塞、在趕他走,便膝行幾步,至班超案前抱著他的腿叩首於地,嘴裏說道,“大使,女王未盡言,然吾為大將,豈能不知……寒菸陡然隱於昆侖之中,不知去向,不到萬不得已,定然不會求救於大使……”
“放肆——”淳於薊怒了,“汝且暫歸於闐國等候消息,勿壞大使大計!”
“女王不讓吾說,怕為大使小看。吾顧不得臉麵了,幹脆直言了吧……”濡洄加卻似豁出去一般,哭泣著唱道,“大使啊大使,如漢使團不救蘇毗,丙寅月己卯日(注:即陰曆十二月二十四日),女族定被滅族。寒菸雖助女族擊退強敵,然南羌左國尉百鵠·通岡將再率大軍,於此日踏平吾國……”
班超看著濡洄加一時愣了,弄來弄去,這會才說了真話,原來女族是來搬救兵的。眾將都神情凜然,淳於薊急問,“國兵尚有多少能戰?百鵠·通岡帶多少兵?”
“稟報將軍——”濡洄加道,“國兵能戰者不足五千,且千餘人帶傷。百鵠·通岡將率二萬大軍,蘇毗國滅族在即,此必是最後一戰也……”
“吾漢使團不過區區三十餘人——”班超為難地道,“百鵠·通岡有兩萬大軍,即便吾全至昆侖之上又有何助益?”
“大使切勿過謙哪,寒菸已盡告女王,大使乃漢軍戰神,用兵出神入化。”濡洄加再叩首道,“大使至昆侖,便是大漢皇帝使者至女族。南羌國再猛,亦斷不敢與大使為敵,蘇毗必有救也!況且,即便百鵠·通岡欲戰,高原之人隻知一味蠻鬥,豈會是大使對手耶?”
“罷了,罷了……”班超讓他奉承煩了也糾纏煩了,隻好搪塞起來,“俗語雲‘拿人者手短’,果然不虛。吾既收汝劍,便定然派將赴女王約。汝且先回,此事暫勿使外人知。送客!”說著,揮一下手,班秉與班騶便將濡洄加架出帳外,趕出大營!
大話說出去了,班超看著縑圖,圖中巍峨延綿的昆侖山令他皺眉不語。
“司馬,於闐國未穩,吾根基未牢,漢使團不能傾巢而出。”淳於薊盯著縑圖咬牙道,“倘必去女國,吾或陳灰、苦木是否先秘至昆侖山巔一探究竟?”
“呼衍獗手握四萬騎卻未南下,彼隻是在等著什麽……”班超心裏權衡著,“莎車雖下,短時難服其心。不能兩麵開戰,還是先固於闐吧!”
漢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陰曆九月二十五日,班超班師!
出征大軍得勝歸來,於闐國王廣德帶著王妃、貴族、大臣和國民們,在西城北門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歡迎大軍還國。於闐國王城西城北倚昆侖山,故而北門也是最尊崇的正門,重大禮儀一般都在北門舉行!
此時,於闐國舉國歡欣,簡直如沸騰了一般。西城北門外搭建起了高大的鮮花凱旋門,官道兩邊的一排榆樹、青桐上都掛紅戴彩,整個綠洲上有兩萬餘國民、商旅聚集到了西城北門,鼓樂聲急,爆竹不息,載歌載舞,隆重迎接凱旋大軍!
大軍入城時,城北離官道二三裏處,一個破爛的胡市上商賈、吏民、牛馬車輛熙熙攘攘,交易並未停止。在胡市西側的奴隸市中,一個麵容精致、身材高挑、白晰的侗體豔光四射的女奴披著薄紗,剛被拉上台。眾掮客一見上了好貨,便都討好地問牽著女奴上台的男子道,“呈太公,此姬起價幾何?”
“起價十萬錢!”呈太公自豪地道,接著便開始述說這胡姬的妙處。
十萬錢?!呈太公說的可不是漢朝的五銖錢,而是於闐國馬錢,它與五銖錢的兌換比是一比四,也就是四十萬五銖錢。當時西域年輕胡姬價格,按漢朝五銖錢結算平均兩萬錢一人,故而呈太公出的天價迅速引起了人市一陣騷動!
就在台下議論紛紛、指指點點、騷動不安的時候,呈太公目光淫邪、委瑣地捏一把婦人的肉臀,心裏直喊可惜了,嘴裏卻小聲道,“紀蒿,汝自稱‘漢使夫人’,豈不聞因果相報邪?班超當眾羞辱呈侯,便讓汝這個‘夫人’給千人騎、萬人壓,看這一身美肉,老天哪……嘖嘖嘖——便替班超償債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