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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卑不亢

  這些方方正正的大冰塊都由奴隸們采自昆侖山,夏季炎熱之時,貴族和牧主們便以冰塊降溫。果然,不一會兒,三樓廳堂內便甚是涼快。華塗撫摸著小姑與寡婦腦袋上烏黑錚亮的毛發,感歎地道,“還是這兩個小混蛋活得明白,冬天長一身厚毛,如著羊皮長袍,不怕冷。夏天褪去厚毛,輕裝上陣不怕熱!”


  譯長圉撥帶著人送來了寒瓜(注:即西瓜)和麥麵酥等小點心,眾人吃著寒瓜,嚼著點心,淳於薊推開窗子,望著不遠處金碧輝煌的王宮,不解地道,“西城殘破不堪,吏民饑寒交迫,奴隸食不裹腹,富國於闐何至淪落如此?”


  胡焰歎了一口氣,“軍侯有所不知,自呼衍獗鎮服於闐起,北匈奴盤剝過甚,田地、牛羊、商道收成需十交七八,於闐國已成西域都尉府最大的財賦來源。王宮貴族仍可享受富貴,可吏民、徒附、奴隸幾與蒲類國人境地無異。這幾年庶民多成奴隸、徒附,饑困則盜,致使商隊饒於闐而行,故而舉國一片死寂、民不聊生!”


  肖初月站在窗台前,更是一付心事重重地樣兒。北方便是雲霧繚繞、巍峨矗立、直插雲天的昆侖山,而近處卻是塵土飛揚的街道、破爛的民居與赤足襤褸的國民。周令以為肖初月這是想自己女人了,便不恥地戲道,“到家腿便軟了,想娘們便跟司馬、淳於薊軍侯告假,沒人笑汝丟人!”


  別人說猶可,周令說畢肖初月則還以顏色,嘴裏譏諷道,“汝說得沒錯啊,吾忒沒出息,到於闐便又想女人了。不過,吾與胡大哥家中女人可是寶。不似某人,想日女人了便去嫖,隻要是兩足雌物下麵有個洞便能捅……”


  這可是周令的痛處,在漢使團屯長以上眾將中,唯有周令對各國的胡姬樂此不疲,毫不避諱。每次生死大戰後,他慶賀戰功的場所便是胡姬的肚皮上,這一直為眾人詬病,成為笑談。果然,周令聞肖初月言頓時暴起,“狗日的,皮莫非又癢了!”說著,擼袖子就要動手的樣兒。


  肖初月目光鄙夷,一付不屑的樣兒,“吾看汝是又找收拾了!”肖初月雖然打鬥不是周令對手,但他是神偷,玩心眼周令不是個兒,從在伊吾廬被班超收服起,兩人無數明暗較量,其實表麵強悍的周令吃夠了他的苦頭。


  班超、淳於薊、胡焰不屑理會,蒙榆看不下去了,豹眼一瞪,甕聲甕氣地厲聲嗬責道,“國王、王妃不迎漢使,石亀、張望、呼衍獗環圍西城,出使於闐一片晦暗,汝二人竟然有心思嘔氣邪?雞鶩是非,沒完沒了,滾出去戰五百合,戰敗者鑽胯認慫算毬!”


  被蒙榆兜頭痛罵一頓,兩人這才老實坐下。


  胡焰卻道,“寒木不必愁煩,吾以為不迎是做給屈絕賢看的,畢竟在北虜眼皮底下。漢使團挾大勝之威而來,晚上國宴,吾料廣德必至。倘若廣德兩麵取巧,眾人亦不必生氣。當前要緊事乃是‘滅使團、戰石亀’,隻要滅了匈奴使團,廣德便無退路,便隻有歸順大漢一條路,反賊張望便也隻有北逃一條路!”


  淳於薊道,“陳灰所言有理,幹脆眾人小睡一會,晚上開懷暢飲!”


  當天晚上,於闐國君臣在虞公殿一樓廳堂舉行盛大的國宴,國王廣德攜王妃南耶、輔國侯瞿羅渥、宰相私來比、大都尉休莫廣鵛、國師嘟哮郅等於闐國貴族和眾官一同出席。眾人進入華麗的廳堂之內,漢使卻未下來,隻有班秉、班騶兩名軍侯扶著腰間劍柄,身著便裝站立在樓梯兩側。


  廣德與眾官戰戰兢兢地等候著,不時畏懼地看一眼通上樓上的雕花樓梯!

  大漢剛剛在白山大敗南呼衍部,來出使的班超便是漢軍戰神,且剛剛憑三十餘騎便滅了鷲巢龜茲三百精騎。這樣一支使團,自然與尋常使節不同。果然,班超一如前漢時那些囂張慣了的漢使,進入西城後未進宮瑾見國王、遞交國書,卻反了過來,他安臥館舍之中,靜待於闐國君臣上門來瑾見!

  這他媽叫什麽事兒,小國之王最難為,此時的尉遲廣德雖然心裏極不舒服,十二萬分不樂意,但他既不敢公開歸順漢朝,又實在是畏懼這個漢軍殺神。當年,一個韓融便讓西域各國惴惴不安,不得不趁其酒醉將其車裂才能安眠,現在班超這個殺神可是帶著整整幾十頭野獸……正在倉皇間,終於,在眾人望眼欲穿之時,班秉驟然高聲叫道,“漢使駕到!”


  不過樓上樓下,還他媽“駕到”,廣德剛在心裏罵了一聲,鼓樂聲響了,便趕緊與王妃率領眾官、貴族一齊抱拳躬身立於案後,班超與淳於薊一身直裾漢襦,瀟灑飄逸,自上而下。班超腰掛重鐧走在前,淳於薊腰佩長劍緊跟其後,二人自樓梯上緩緩拾級而下,氣勢逼人。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田慮、華塗、梁寶麟等眾將,則相隨於後,眾星拱月,威然整肅!

  而漢使團眾刑卒則在各位屯長帶領下,龍行虎步,腰懸環首刀魚貫而入,進入廳堂內自己的位置,一一在案後坐定!

  班超、淳於薊走到主案後坐下,廣德與王妃、眾官一齊抱拳躬身行禮,並齊聲道,“躬迎漢使!”等於闐國君臣參見完畢,班超才平舉雙手輕聲道,“國王、王妃與眾官免禮,請安坐說話!”


  眾人遵令一起直起身坐於案後,國王廣德未坐,他躬身抱拳朗聲說道,“於闐王尉遲廣德參見漢大使!於闐人東望大漢久矣,恭迎漢使駕臨小國。日間小王因偶感風寒,未能至城門迎接大使,還請大使海涵!”


  國王廣德年近四十,身長七尺,正值盛年,略略有些發福,卻十分精壯。他深目高鼻,膚色泛紅,一臉漂亮的連腮胡須自然蜷曲,一雙深藍色的眸子看似鎮定,其實卻隱隱含著焦慮和不安。班超隻悄然掃視了一眼,便覺得此人與鄯善國王陀廣伽,幹練而有進取之心。不同的是,陀廣是羌人,而廣德是塞人。


  “國王不必在意,還請安坐!”未等丘庶或於闐國的譯官翻譯,班超便用胡語接口沉聲道,“人食五穀,焉能無恙,本使不會怪罪!”


  他的話讓廣德愣了一下,才惴惴不安地坐下。班超似乎沒有計較禮節,他代表的可是大漢皇帝劉莊啊。果然,廣德的擔憂應驗了,整個宴飲過程中,班超沒有按照禮節賞賜廣德與百官。酒至三巡,等於闐國兩隊美豔胡姬歌舞完畢,班超便開門見山地道明來意,驟然說出要害之話:


  “大漢自中興起,無心西域,允各國自便。本欲與匈奴、西域各國和睦相處,然北匈奴人不思上國之恩,卻屢屢犯吾河西、塞北各郡,致使兩國重開邊釁,胡市關閉,田地荒蕪,邊民流離失所。今皇上雄才偉略,命吾為使,重收西域各國,斷匈奴右臂,複大漢版圖。現北匈奴使團仍在西城,國王如何自處耶?”


  廣德聞班超言,便再一次直身抱拳辯道,“大使見諒,建武二十一年,光武大帝允西域各國東西自便,西域十八國使者無顏見國王和國民,自絕於鹽澤。於闐先王不願附匈奴,曾數度舉國與匈奴人大戰。前時西域都尉呼衍獗率五將、將五萬兵圍於闐,吾孤軍難撐啊,這才不得不暫降匈奴!今大漢與北匈奴角力於西域,於闐國小力弱,不敢自主,惟大使所指而行也!”


  國王說得可謂不卑不亢,但漢使團所有人都能聽明白,他明顯是在搪塞應付,且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不是於闐國背漢向匈,而是當年光武大帝拋棄了西域,能怪於闐和眾國麽?今天,你們漢匈兩個大國相爭,於闐是小國,吾誰也不得罪。誰爭勝了,吾便降誰?


  淳於薊豪飲一爵後,麵帶怒容,寒聲說道,“漢軍已經開始北征,皇帝擊破北胡之誌堅如磐石。聽國王言,於闐國莫非仍想在大漢與匈奴間取巧乎?!”


  廣德無視淳於薊的威逼,卻端起爵呷了一口。國相私來比、輔國侯尉遲仁剛要替國王抵擋一陣,卻見一個白須貴族老者站起,抱拳施禮後彬彬有禮地道,“稟報副使,小侯要替國王說句公道話——“


  淳於薊隻好道,”大人有話請講!“


  ”小侯張成菩謝過副使——“隻見張成菩抱拳低首,但卻不軟不硬地道,“國王適才所言,盡為實情。於闐人歸北匈奴實不得已,更恨北匈奴人、龜茲人盤剝過甚。倘若漢軍能助眾國趕走北匈奴並擊破龜茲、焉耆國,國王定舉於闐歸附大漢,何須打這許多嘴皮官司邪!”


  也是啊,漢軍既能破白山,為蒲類國人複國,為何不能兵出蔥嶺,再破龜茲人,令於闐等國再出苦海?


  張成菩是大人物,他是當年大將軍呈於霸的副手,輔國侯,於闐國兵的副統帥。今天的晚宴呈於霸未來,張成菩便是眾貴族中地位最顯赫的一個。張成菩說完,廣德未置可否,分明這便是於闐國王室的打算。班超手端玉爵靜靜地觀察著這個蜷須老者,他聽得十分明白,張成菩的話中之意是,逞嘴皮子厲害嚇唬人沒有用,漢使團果有能耐便趕走匈奴人、龜茲人,於闐人到那時再降漢不遲!


  王妃南耶見賓主你來我往、話不投機,大有談崩了的架勢,便趕緊親自下場,帶著舞伎們獻上栗弋國(注:康居國屬國)回旋舞,十餘名美豔胡姬在音樂聲中盡情飛旋,令人目眩。宴會變得和風細雨,時如豔陽高照、時如細雨霏霏的夏初,但會談卻沒有絲毫進展。在歸漢還是附匈這一選擇上,廣德未做出絲毫承諾。


  宴畢,國王廣德氣宇軒昂地帶著一眾大臣告辭後登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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