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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人馬過刀

  為班超報警的高挑胡姬正焦躁地在篝火邊安撫著她的姊妹們,她不停地將一個個抱膝蹲在地上的胡姬抱在懷中,拍著背讓她們挺住。她淚光漣漣,似乎欲哭無淚,悲痛欲絕地扭頭瞪視著正遠去的長老們。


  等眾長老帶著部民已經走進小城下的叢林時,她便“撲嗵”一聲跪在班超腳前,抱著他的腿哭泣著小聲哀求道,“大使——快啊快啊……快救吾眾姊妹……盡中劇毒,命將休矣……”


  班超坐在案後,瞬間已經理清了思緒。他令胡焰扶起胡女,然後扭頭對華塗令道,“速騰出一帳,安置眾胡姬,令馬神仙務必救其性命!再製解藥,救下那三名輜重兵!”


  “末將遵令!”


  已經有兩個胡姬實在忍不住了,她們嗓子眼裏咕咕作響,先是劇烈惡心,然後開始嘔吐。華塗嘴裏答應著,慌忙與眾刑卒一起動手,將瑟瑟發抖的眾胡女一一抱進帳內施救,一個胡女“哇”地一聲吐了華塗一身,一股苦澀的草藥味兒彌漫在空氣中。


  淳於薊看著眾女的慘象,便對著這個高挑胡女小聲怒喝道,“快說,到底怎麽回事?究竟何人下毒……”


  眾姊妹已經被抬進帳施救,高挑胡女似乎長籲了一回氣,但她並未回答淳於薊的話。丘庶隻好用胡語再問一遍,她這才又抬起淚眼,怔怔地看著班超,口中卻用且末方言味兒的胡語道,“稟報大使,拘愚城已為於闐人占據,紀槫長老、說花法師殺人如麻,眾長老妻兒盡被羈於寺院,置嗇夫與數十部民隻因不滿便被剮殺……”


  她的話讓譯者丘庶汗毛倒豎,趕緊快速翻譯了一遍,眾將聞言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裏陣陣後怕。


  拘愚城已為北匈奴人、於闐人控製,鄯善國君臣卻還蒙在鼓中。如不是這胡女千鈞一發之時報警,天恐怕就要塌下來了,漢使團將在這座無名小城折戟沉沙、遺恨千古。胡焰用胡語急問道,“莫非,這紀槫長老是北匈奴人?吾看著不象於闐人哪?”


  “不不不——”胡女又用胡語道,“長老原是且末國人,法師是北匈奴人。月餘前那天夜間,二人帶四十餘騎驟然奪拘愚城……”說著,這胡女又扭頭看著班超,“大使,晚宴被鬧,下藥不成,吾擔心有外援來襲……紀槫長老、說花法師原為截殺使團而來,一計不成,定然不會善罷幹休。事危矣,請大使便聽民女一言,速速規避為上!”


  這確實是個奇女子,生死存亡關頭,一番對答,令眾將、眾刑卒無不大驚,也讓班超有驚世駭俗之感。此時他已基本斷定,這虎牙妹定然便是那個亡命且末的疏勒女。


  眾人原就對救命恩人感激不盡,此時更是對胡女好感頓生。隻是現在全用胡語說話,淳於薊與眾刑卒多數聽不懂,淳於薊便急道,“汝既會漢話,何故又說起胡語,想急死人哉?”


  胡女似聽不懂一般毫無反應,隻到丘庶再翻譯一遍,她才不軟不硬地用胡語道,“吾是故意的,等聽懂胡語再來凶吾?”班超、胡焰、蒙榆等人聞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丘庶翻譯一遍,眾將也都大笑。


  淳於薊則氣得蹦了起來,反射地揚起手幾乎想懲罰,又無可奈何地怏怏放下,不過他還是再不敢卻動輒對這個妖女吹胡子瞪眼了。


  月色沉醉,夜晚的沙漠上十分清冷愜意。等胡女似乎很不放心地走進大帳,班超輕輕感歎了一聲,“狗日的馬神仙,汝現在是馬祖宗,吾現在可全靠汝了!”說完,又咬牙道,“丘庶速製夜食,今夜大開殺戒,後半夜來襲營地者,一個不留!”


  驛置送來的酒肉、香瓜、寒瓜等美食,已經沒人敢動。丘庶的輜重隊剩下的九人很快便製好了湯餅(注;即麵條),使團開始夜食。


  淳於薊手端著湯餅,卻突然對丘庶冷聲道,“如三卒死亡,汝則按罪當死!”自從得知薛雲兒將嫁給自己後,淳於薊寒冷的聲音已經多日不見了。這會突然又聞這熟悉的聲音,也讓眾人為之一驚。


  丘庶正為未節製好士卒後悔著呢,此時淳於薊突然又將氣撒在他身上,他一聲不敢吭,心中甚至後悔得想自裁。


  帳內胡女們此起彼伏的痛苦喘息聲,淒厲的哮喘聲和幹嘔聲,交替相聞。此時二更將半,眾人夜食畢,胡焰令道,“三軍迅速歇息,明暗哨由中軍眾將當值,營地內需保持肅靜。後半夜時,彼必來襲營!”


  眾人遵令進帳歇息,約三更將盡時,田慮、華塗、梁寶麟三位軍侯領著眾刑卒,人馬皆披重甲,悄然從樹林內離開營地來到河邊的叢林內。班超、淳於薊與中軍眾將已經佇立在河畔遙望著西方,正在等待胡焰與斥侯們歸來。


  “看來,香瓜、寒瓜到底沒事……”淳於薊似輕舒了一口氣,小聲道。其實,整個晚上班超的心也一直提在胸口,傍晚時他吃了兩個甜嫩可口多汁的小香瓜和一塊寒瓜,幾個時辰過去了,到底一點事沒有,隻到此時他也才放下心來。


  又過了一會,胡焰帶著兩名刑卒匆匆馳回營地林內。胡焰跳下馬道,“司馬、軍侯,狗日的北匈奴人還真他媽來了,約百數十騎,正從西往在沙漠中疾馳呢,約半個時辰後到營地!”


  班超與淳於薊點點頭,胡焰開始安排道,“此營地位置極妙,彼隻能從西側叢林間隙內來襲。田軍侯帶前軍潛伏拘愚城邊密林,遮斷拘愚城並側擊來匪。寶麟軍侯帶後軍潛伏河灣邊密林、蘆葦叢內兜底,華軍侯中軍隨司馬、淳於軍侯從正麵突擊。諸位記住,雷霆出擊,人馬過刀,不需俘虜,務求全殲,更以此戰震懾於闐人!”


  “末將遵令!”


  “放開手段,大開殺戒!”三位軍侯興奮領令後,淳於薊又叮囑道,“此戰後,務令匈奴人、龜茲人、焉耆人、於闐人、莎車人聞漢使團之名而喪膽尿落,務令各國不敢再遵焉澠令在沙漠上猖獗巡哨!”


  “末將遵令!”刑卒們都聽在耳中,晚上被人下藥差點害了,此時正憋著氣呢,一個個摩拳擦掌,隨著三位軍侯迅速策馬隱進林中就位。班超則率中軍眾將與華塗中軍十餘卒,仍佇立在營地西邊的茂密林內。


  月色撩人,和風勁吹,原野和叢林影影綽綽,夜晚十分涼爽。


  過了約半個時辰,月光下遙遠的河邊沙漠上,遠遠一團黑影如一個黑色的雲團飄然而來。黑影速度很快,飄過沙丘,順著河畔的蘆葦叢、紅柳叢,飄向營地。馬踏黃沙發出的雜亂的沙沙聲中,黑影已越來越近,此時已漸漸看清了,這果真是一隊人馬,黑壓壓的,約有百數十騎。


  班超與中軍隻有十八人,兵力如此懸殊,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殺敵現在是他們最想幹的事。對方已經越來越近,即將接近胡楊林時,“列陣——”班超言畢,已經左手提著長矟,右手摯鐧在手,帶著眾人成別部標誌性的雁陣,無聲地策馬迎了上去。


  對方並未驚慌,或許以為是紀槫長老、說花法師一夥呢,離營地約有七八十丈遠時,突然沙漠上彈起兩根大繩,離地僅尺許,馬腿被絆,數十匹戰馬和馬上的騎卒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就在一片混亂之時,班超挺鐧策馬瞬間已到近前。赤蕭馬快,對方未反應過來,被班超手起鐧落,“啪啪啪”三聲,一反兩正,驟然三鐧已力斬三人。最奇葩的是第三個被拍殺的士卒,他從沙漠上翻滾著倉促起身,便被班超重鐧直直砸在腦門上,胸部以上瞬間被砸著粉碎。


  驟然受襲,來敵紛亂成一團。


  此時右側一騎長矛已刺到班超身前,班超來不及回鐧,隻好用左手長矟撥開。恰好他右側的班秉剛劈殺一人,此時環首刀“颼啪”地一聲,自上而下,將舉著長矛攻擊班超的敵騎生生劈成兩半。這一刀力透千鈞,此人身下戰馬腰都被震傷,仆地抽搐開了。


  淳於薊、胡焰、肖初月、華塗等人和中軍眾刑卒也都各顯神勇,在敵叢中大開殺戒,瞬間挑殺、力斬二十餘騎!

  敵騎慌亂中扔掉火石、火把、牛膏,亂成一團,有的倉促迎戰,有的回身四處奔逃。此時田慮率前軍已經從南邊拘愚城邊的密林中包抄上來,他們手執環首刀,左右開弓,斬瓜切菜一般連殺十數人,將敵給堵了回來。於闐一將想與田慮對壘,手持狼牙棍橫掃過來,田慮在馬上飛身躍起躲過,甘英大怒,淩空旋身一刀挾著勁風將於闐人連人帶棍斬成兩段。田慮恨極,竟然跟上一刀生生斬下馬頭!


  雖然來敵數倍於漢使團,但雙方甫一接戰便已分出分曉。


  這一屯千裏奔襲而來的於闐國輕騎兵,長期活動在沙漠之上,他們要的是速度和靈便,因而戰馬均為西域本地蒙古矮馬,耐力強但速度慢衝擊力小。人僅披皮甲,隻有胸前和胸後有方形銅劄甲,防護能力極差。


  而漢使團是重騎兵,其兵械、鎧甲是權魚花費重金打造的,遠超劉萊校尉的重騎營。刑卒們的坐騎皆為高大強健的烏孫、大宛戰馬,人馬皆被精鐵(注:東漢初,由於煤炭的使用,百煉鋼技術逐漸成熟)魚鱗甲。其中,刑卒身被的鐵甲(注:安徽阜陽出土有完整漢重甲實物)由二千至三千多片棱形小鐵片穿綴而成,重達八十多斤(注:漢斤),而馬甲則重達一百六十多斤(注:北燕馮素弗墓中出土有完全馬鎧重甲)。


  這些匈奴、於闐精騎,雖都是身手矯健、能征慣戰老卒,但輕裝突騎麵對陷陣重騎瞬間便不堪一擊。漢使團眾獸皆為勇力過人之輩,正麵拚殺時其勢氣吞山河,連北匈奴南呼衍部百戰精騎都不是對手,況乎這些於闐輕騎。


  這場月夜伏擊瞬間形成了一麵倒之勢,變成了單向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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