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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相思最苦

  宋府接到宮內傳來的皇上口諭後,不敢怠慢,宋母趕緊與鄧堯一起準備了納彩。由班固出麵,請高密侯鄧震出麵,再由鄧堯、班昭陪著,氣氣派派地至薛府送了納彩。


  薛雲兒仰麵朝天躺在閨房內的繡榻上,嘴裏哼著曲兒,右腿蹺在屈起的左腿膝蓋上,秀氣的小腳正在空中劃著圈兒,手裏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剪子把玩著。她心事縹緲,已經“數日未食”,正在不斷給阿翁阿母加碼施壓。薛大人說皇上賜婚,她根本就不信,這怎麽可能,以為老奸巨滑的阿翁這是要騙她起來進食呢。


  “女公子,不得了了……”婢女氣喘籲籲地衝進來稟報說宋府請高密侯出麵來替淳於薊送納彩,薛雲兒不禁象魚兒一樣,一個骨崩從榻上打挺蹦起,趕緊梳洗打扮,急命丫環再至廳堂打聽虛實。


  薛府廳堂內,薛池大人已經喜滋滋地收下納采,並應諾隨時嫁女,高密侯鄧震便帶著鄧堯、班昭便告辭回去複命。等丫環衝回稟報完,薛雲兒病全好了,自己主動進食、精心打扮起來。


  薛大人不放心小女,見夫人捂著嘴從後院出來,便以目光相詢。夫人搖搖頭笑著歎道,“大人放心,女大不中留,吾又白養了一隻白眼狼。聞淳於將軍府上請高密侯來送納采求親,小東西病已全好矣……”話沒說完,夫人笑彎了腰兒,薛大人則長長地歎息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薛雲兒在小婢們陪同下自己到了廳裏。薛夫人羞道,“偏汝鬼點子多,這下陰謀得逞了,高興了吧?”被阿母點中了羞處,雲兒羞澀不敢回嘴,“阿母……”嘴上一聲叫不出,隻好鑽進阿母懷裏撒嬌。


  薛大人故意正色道,“淳於將軍乃人中豪傑,別部大將,汝能嫁給這樣的人乃翁自然高興。可汝想過沒有,漢匈正在大戰,白山之戰後淳於將軍已是朝中一等一的名將。皇上已命班仲升出使西域,竇固都尉即將趕赴河西,淳於將軍追隨仲升,定然要同去的。隻是此一去龍潭虎穴,山高水長,或許經年累月,這兩地相思愁白發,汝果真想好了麽?”


  雲兒雖年幼,聞言卻正色道,“雲兒自小受阿翁阿母教誨,曉得大義。淳於將軍為國征戰,吾薛雲兒願做其背後影兒。縱使此一別再難相見,能嫁天下英雄,有這名分吾便知足了!阿翁阿母放心,吾會替將軍侍候君姑,善盡孝道,為君姑養老送終,讓宋君安心為朝廷、為社稷建立功勳!”


  一席話從小女嘴中說出,令薛池這個大儒驚訝不已,幾乎瞠目結舌。這還是那個想著法兒淘氣的丫頭麽?這還是那個挖空心思捉弄阿翁阿母的小女麽?兒孫自有兒孫福,路是自己選的,北擊匈奴可是漢人舉國情懷,閨女能有這樣見識,薛池老倆口驚異之餘也就不好多說了。


  此時班家正堂上,眾小兒們退下,氣氛太過悲壯,曼陀葉抹淨眼淚,便命樂師們奏胡樂,她親自下場領回旋舞,魚邸的胡伎們奉獻上了一場精彩的西域歌舞、雜戲,整整一個下午,令班府正院內外喜慶氣氛**迭起,起伏跌宕。


  班雄、班珪、曹成帶著班訥、班愚等弟弟妹妹,與權魚的四個小兒女權弋、權句、權淑、權妤,都擠坐在老夫人樊儇、師母夜玉的膝前地麵席上,紅娋抱著班壟也坐在席上,老夫人將班壟抱進懷中疼愛不夠,權妤調皮,裝著也要向老夫人懷裏拱,僅有一歲的班壟竟然嘟著小嘴,直往外推兩個小姊姊,惹得眾人大笑。


  其實,由老夫人做主,權魚四個小兒女咋日便已經被收為班超義子、義女,並令他們拜了祖宗!

  歌舞、雜戲表演一直持續了一個下午,晚上班固大擺宴席,招待賀客。鄧堯、雁旋帶著眾侍婢侍候眾人,在庖廚內忙得不亦樂乎。此時的班家雖然已經有了雒陽城大世族的景象,但畢竟是從窮日子過過來的,家底還不厚,逢有大事,雁旋、鄧堯、馮菟、班平、班昭都會到廚間幫忙。此時雁旋見鄧堯撅著屁股正在摘菜,便在鄧堯臀部掐了一把取笑道,“這麽好的地兒,這混蛋真舍得撂在這裏荒著!”


  “滾,汝嘴裏從來沒好話兒。”鄧堯對著雁旋的肥臀拍地還了一掌,嘴上回敬道,“到底是童年夥伴,先心疼了,要不汝這當嫂嫂的去一趟西域也行啊,吾與菟兒不會犯酸……菟兒是不是?”


  馮菟道,“犯酸有屁用,從小就在一塊兒,壞事定然就沒少幹……”


  “吾不用心疼,這混蛋不會閑著——”雁旋道,“不是有營伎麽,噢,對了,聽說老二拒絕讓別部配役婦。你說別部這些刑卒跟著老二是不是太倒黴了,連個女人味兒也聞不著,這一年到頭怎麽過……”她自己憋不住笑得實在說不下去了,庖廚內眾婦都哄堂大笑。


  庖廚內妯娌倆嘻笑打鬧了一回,趕緊忙正事兒,指揮庖廚們上菜。這個夜晚不僅班家在宴客,下西洛整整一條大街上爆竹聲經夜不息,家家戶戶再一次掛起了紅燈籠,如歡樂的元旦佳節(注:漢人以正月初一為元旦)一般,彌漫著濃濃的節日氣氛。


  雒陽城共有二十四條主街道,自班超茂陵大戰大顯神威後開始,雒陽城的潑皮無賴們,便沒人敢到下西洛大街來撒野,沿街兩邊的門麵租金已經翻了幾番,下西洛日漸繁華,商戶們都賺翻了。鄧震本已在開陽門大街為閨女物色好了一處大宅院,可鄧堯自盤下兩宅起,便再也舍不得下西洛了。


  當天鬧到更深人靜,客人們才一一意猶未盡地散去。鄧堯是一家之主,這大喜的日子,她和嫂嫂雁旋自然是最忙。等到客人們都已經離去,鄧堯才揉著酸疼的腰帶著馮菟和侍婢們來到後院。後院原為內眷居住之所,內有三個獨立的院落,且院中有若幹自成天地的小院,有房數十間。班昭帶著兩個小兒住一院,薛雲兒和寒菸來時住一院,權氏兩夫人與四個小兒女住一院,班平一家住一院。老夫人樊儇住東頭最好的院落,夜玉和虞四月亦住一院。而四層畫樓,則成為內眷們賞月娛樂的場所。


  鄧堯和馮菟帶著芙蓉、小宛等侍婢們來到老夫人院落,燒好水,並在溫水中灑蘭花、艾葉,置好香湯,侍候老夫人、師母沐浴後睡下才收拾回房。當天晚上,馮菟帶著小女班壟便歇息在老夫人樊儇院內。


  原來端陽節蓄蘭沐浴以避邪,乃大漢傳統。兩漢時代,漢人民間認為五月五日為惡月、惡日,且有“不舉五月子”、“五月到官,至免不遷”、“五月蓋屋,令人頭禿”等說法。這一習俗至遲從戰國開始流行,迄至漢代盛行不衰。


  五月五日既然是惡月惡日,端陽節(即端午節)即以除瘟、驅邪、求吉祥為主題。因而從西周開始,民間素有五月五至六月初五整整一個月要蓄蘭沐浴習俗,即五月采摘蘭草、艾葉,盛行以蘭草、艾湯沐浴,以除毒驅蚊辟邪。而隻要洗了香浴,邪惡也就遠離了。


  夜已經深了,鄧堯才帶著一身輕汗,與芙蓉、小宛等眾婢回到自己屋內,那是前院內的一個獨立的小院。


  小院旁邊並列著一個獨立的偏院,便由班秉、班騶等將來時居住。班固和雁旋住在中院中央的主院落,另有一專門院落為班家藏匿典籍專用,仍用在三輔時的舊名翰書樓,整個中院都為班固讀書、著史之所。而大院的前院一排高大的正房,則完全改造後為廳堂,明窗淨風,專為待客之所,皇帝的賜匾、賜畫便掛在此,自然成了班家的門麵。班家原來居住的三進小院,後院由侍婢們居住,中院為徒附、仆人、小廝居住,前院則改為馬廄。


  鄧堯帶著芙蓉、小宛等忙碌完回房一看,便大吃了一驚。宴席未散時,鄧堯便吩咐綠荷先回房侍候小兒女們睡覺,可此時綠荷坐在大榻前正搓著小手不知所措。或許是想阿翁,長子班雄和小女班愚、班訥三人,權魚的兩個小兒權弋、權句和兩個小女權淑、權妤共七個小人,正橫七豎八地擠在班超的大榻上早已睡熟。


  鄧堯腿一軟,便疲憊地坐在榻邊。“主母……”芙蓉驚叫了一聲,靠著鄧堯坐到榻邊,癡癡地說道,“主父不知現在到了哪裏?”


  小宛、慕容越都蹲在榻前,將疲倦的腦袋靠在鄧堯的膝上,小宛抬起頭看著鄧堯道,“主母,主父這一趟要去多長時間?”


  綠荷也走了過來倚著榻蹲在芙蓉膝邊,鄧堯撫摸著三女俏麗的小臉,輕歎了一聲說道,“或許一年,或許就幾個月,或許……”她不忍說下去了,扭頭看著這些小兒女們的酣睡狀,鄧堯的眼淚不知不覺地便流了下來。眾婢妾見狀,一個個鼻子發酸,啜泣出聲……


  ……


  夜已經深了,或許是心靈感應,此時班超和衣躺在軍氈毯上,遙望著大沙丘頂端的滿天繁星和銀河,也正在思念著他的親人們!

  在沙漠上走了一天,宿營後,田慮、華塗、梁寶麟帶著漢使團的刑卒們挨個屯檢查,督促屯田刑卒們拾掇好駝馬,現在亂糟糟的宿營地終於漸漸安靜下來。與上次出使歸來時相比,雖然離開鄯善國不過二個月,可沙漠天氣卻已有明顯不同。早晨離開陽關時,氣溫還十分低。可日頭升起時,沙漠上慢慢的便變得烈日炎炎。一天之內寒暑交替,簡直象人間地獄。白天汗流浹背,酷熱難耐。而到了夜晚,現在風兒又十分清冷。


  第二天早晨起來,又是一頓忙亂後,大軍終於慢慢啟程了。帶著一千餘要到伊循去屯田的刑卒、二千餘駱駝和役馬在沙漠上行軍,田慮、華塗、梁寶麟三位領軍軍侯可謂費盡心血,他們將人、畜編成數列縱隊,並由他們屯長、隊率、什長自已負責管理。行軍中隊伍仍拖成十數裏長,尤如千軍萬馬,揚起漫天沙塵,簡直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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