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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順藤摸瓜

  霜刺的話將眾人嚇了一跳。這可不是玩的,資敵可是死罪,非同小可。班騶直接斥責道,“國王勿要胡說,自崤山大戰起,尕叔與呼賊勢不兩立,如何會收留彼翁母妻女?”


  班騶的令霜刺有點難堪,他歉意地看一眼班超與眾將解釋道,“吾隻是猜測,除此再難說通。匈奴人凡能張弓之男,戰時均上戰場。可哈爾罕小部族獨居於蒲類海北,其三子、兩徒附共五名壯男,均值盛年,一看便知非尋常之輩,卻既未從軍征戰,又未遠遁,更不怕移支國人襲擾。三子年齡又太相近,卻又是同產,豈非怪事哉?”


  “死士?”這很令眾將意外,不約而同地想到悍不畏死的那群死士。如果單憑個人勇力,死士未必是別部眾將對手。可這些死士的可怕之處,是他們無視死亡甚至崇拜死亡,跟這樣一群不要命的對手較量,不管是誰都會心生寒意。


  班超瞬間有一股如履薄冰之感,他十分無奈地道,“這是找上吾了,是禍躲不過,呼賊這是在害吾啊。一旦事泄,大漢黎民饒不了吾,朝廷言官們更不會放過吾,皇帝與大臣更不會放過吾班氏一族……罷了罷了,天塌下來吾接著罷了。請國王明日攜王妃再訪凹嶺,馬神仙、周令帶前軍一什刑卒同去,順藤摸瓜,務找到其妻女!”


  霜刺道,“小王遵令!”


  第二天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黑沉沉的烏雲沒有了身影,肆虐了一個冬春的暴風雪也不知所蹤。雖然刮著依然寒冷的北風,但萬裏高天無一絲雲彩,幽藍得象一泓秋水,清澈、純粹、醉人,令人心曠神怡,心緒欲飛。提心吊膽的國王霜刺心情也好了一點,他帶著王妃帶著馬神仙、周令與十餘刑卒,朝食後便從蒲類城出發,車馬繞過蒲類海到達這個叫凹嶺的小部族。


  兩漢時代,蒲類海麵積八百多平方公裏,比今天的巴裏坤湖要大整整六倍。如果你從今日的衛星圖片上,便不難看出它當年的雄偉身影。它呈尖頭葫蘆型,長長的尖把兒北抵今日的Z501縣道處,而南部的底部則在今日的自流井村邊。


  那時候的海四周土地也沒有沙化、堿化,整個疏榆穀氣候濕潤,環繞蒲類海周邊,小溪縱橫,雪水豐沛,水草肥美,氈房點點,圍欄片片,牛羊成群,是天然的牧場。海的東邊,沼澤成片,植被茂密。在海的北邊,約有十幾個小部族生活在山腳下。其中,在離海子不遠處有一個草匣叫凹嶺,哈爾罕小部族便生活在這裏。


  源自北山的一條小溪穿村而過,此時水麵已經結冰。幾十個高高的草垛,十幾頂白色的氈房,一座座低矮的馬架子,一片片大圍欄,圍欄內牛馬羊眾多,四條高大的蒙古獵犬,威風凜凜地蹲坐在圍欄邊,戴著翻毛狼皮帽、腰掛彎刀的男人們在圍欄內拾掇畜牲,穿著灰色長袍、身材高挑的女人們在氈房內外忙碌著,正在嬉戲的兒童們則拖著長長的鼻涕遠遠觀望著這隊越來越近的人馬。


  這是個富裕的小部落,顯然比周邊其它各村落、部族生存得都要好許多。


  已經進入春末,中原大地早已經露出斑斕駁雜的色彩,寒冷的季節早已像羽毛一樣脫光褪盡蕩然無存,可這裏的雪原與疏榆穀各地一樣,仍然是一片白皚皚的冰雪世界。在圍成一圈的氈房、馬架子、草垛、圍欄的環繞中,村落中間那座高大、寬闊的大氈房,便是老酋長哈爾罕的酋長帳了。這個安詳的小村落,寧靜得如詩如畫,已完全融入雪原上清冷的沉靜之中。


  國王霜刺、王妃黑稗帶著眾人進入小部落,離中央大帳好遠,四條霸氣的獵犬便麵目猙獰地露出獗牙,嗓子眼中傳出嗚嗚低吼聲,氣勢洶洶地擋住了去路,也將眾人因蒲類海畔景致帶來的清爽心情迅速蕩滌得一幹二淨。“喲——喝喝——”隨著幾聲嬌喝,一位從氈戶走出的戴著氈帽、身穿綠色長袍的女牧民喝住獵犬,兩個嬌嫩的紅袍小女也走出氈房外,三人遠遠地跪迎國王和王妃。


  “烏日塔叩見大王和王妃,阿寨、額莫病重,不能相迎,請大王恕罪……”


  胡犬們帶著敵意,夾著尾巴怏怏走到一邊,警惕地看著來人。霜刺、王妃下馬還禮,王妃上前扶起婦人和兩個小女,“烏日塔免禮,請起來說話!”


  霜刺、馬神仙、周令等人看著這個女人和兩個美少女,竟然都有點走神。這是在冰雪嚴寒的疏榆穀上很難見到的漂亮女人,烏日塔頭戴白色的羊毛氈帽,足蹬高腰皮靴,耳朵上掛著一對用獸骨製成的黑色耳墜,個頭足比王妃高出半個頭,剪裁得體的長袍勾勒出了優美的線條。白晰精致的臉龐,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高聳的胸部、纖細的腰肢和圓潤的臀部,令眾人頓時有一股耳目一新的驚豔感覺。


  尤其是周令和前軍的十餘刑卒,瞬間都有時空錯亂的感覺,不自覺地想起另一個美麗的女人。在伊吾廬城時,當他們第一眼看到麥香時,便是這種感覺。


  而兩個小女則粉雕玉琢,尤其是兩人那一臉憂傷哀戚的愁容,令人憐愛頓生。王妃黑稗早將她們摟在懷中,安慰、疼愛不夠,並用不滿的目光看了一眼霜刺與周令。感覺自己有點走神,霜刺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後朗聲道,“聞酋長身染風寒,本王與王妃帶漢軍醫工馬神仙來探視,並送來五十頭牛羊,盼老酋長早除病魔,在吾國中樂享生年!”


  漢軍已經戰敗匈奴人,蒲類國已經重新複國,霜刺和王妃黑稗也抖著威風,一一巡視了這個小部落。哈爾罕的三子、兩仆,也放下手裏的活計從一座座圍欄內走了過來,一起跪迎國王與王妃。部族各落(注:匈奴人稱戶為落)內的婦女與十幾名大大小小的孩童也戰戰兢兢地圍攏過來,遠遠地跪迎。


  哈爾罕的三子兩仆都已成家,每落內有一至二個男孩或女孩,但連二仆在內,各氈房內沒有一位老人。製奶茶、乳酪,喂食牛羊,紡羊毛線織衣,是北匈奴各部族女人每日必須勞作的內容。可在這個幹幹淨淨的小部族,每一個氈帳或馬架子內,根本看不到女人手舉紡錘紡羊毛、駝毛的勞碌身影,更看不到散落一地的縷縷毛絮。


  異常的部族結構,衣食無憂的部族生活,再一次驗證了竇固都尉的判斷。這所謂的“兒子”或“仆人”,不過是呼衍曆麾下的死士。而這五位年輕女人幹淨利落的衣著與恭敬有禮的神態則表明,她們不過是哈爾罕夫婦與烏日塔的侍女。


  酋長氈房內有病人,霜刺被酋長三子請入一座高大的馬架子屋內用馬奶茶,士卒們在外警戒,黑稗、周令、馬神仙隨著烏日塔進入酋長氈房。或許是由於哈爾罕久病的緣故,氈房內彌漫著嗆人的難聞氣息,哈爾罕仰麵畏縮在氈被下,雙目緊閉,一臉垂死的神色,喉嚨深處湧出絲絲嗷嗷嗚嗚狗一樣的嗚咽聲。一個臉色臘黃、滿臉布滿深深溝壑的老嫗雖也一付病態,卻正坐守候在哈爾罕榻前。


  “額莫,王妃前來探視……”烏日塔伏在老嫗耳邊,大聲稟報道。


  氈房內炭火正旺,跪坐在毯上的老嫗扭過頭,費力地張開一雙混濁的眼睛看一眼王妃,額頭和眼角縱橫交錯的溝壑也跟著一陣顫動。她掙紮著起身行禮,並麵無表情、氣喘籲籲地說道,“老身恭迎王妃……賤民牛駝畜命,有……煩王妃……關愛,老身實不敢當啊……啊……啷啷……咳咳……”話未說完,便咳得喘不氣來,終於咳出一口濃痰,吐進烏日塔趕緊端過來的痰盂內。


  黑稗無絲毫厭惡的神態,她已經注意到老嫗轉身時脖子上露出的那一串用獸骨製成的黑色串珠,這珍貴的串珠可不是尋常婦人能戴的。黑稗抓著老人瘦如枯柴的手道,“老額莫切勿客套,吾身為蒲類國王妃,早應該來探視……快請漢軍醫工馬神仙為酋長大人診視吧!”黑稗聲音柔和,故意說得很慢,尤其強調了“漢軍”二字。


  烏日塔與兩個小女趕緊向馬神仙跪著叩頭,“煩勞神仙,求將軍救命!”


  馬神仙坦然承受著烏日塔和她的兩個小女行禮,旁若無人地坐在氈毯上,拿出髒兮兮的腕枕墊上,捏著哈爾罕那幹癟、枯枝一般的左手腕閉目把開脈。氈房內靜悄悄,沒人敢發出聲響,與老嫗一樣,哈爾罕脖子上也露出一串黑色的串珠。馬神仙一會將哈爾罕左手放進氈毯中,又移到另一邊捏著右手把脈。把脈後,又撬開烏青色的闊嘴看了舌苔,嗅嗅氣味,再問飲食與排泄。


  看完哈爾罕,又給老嫗把脈診視。然後,從裹著油亮亮的黃牛皮的藥匣中取出一個牛皮夾,打開從中一一抽出十數根銀針、銅針、銅鉤,先在酋長額頭、顱頂紮入四根長長的銀針,轉過身來,又用銅鉤紮入老嫗指腹,放出一灘灘黑血。放血後過了一會,老嫗便感覺輕鬆多了,她睜開昏花的老眼,頻頻對馬神仙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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