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戲秦娥
劉莊正欲轉身,一雙溫柔的小手已經將一件龍袍披到他的身上,“皇上,春寒料峭,易感風寒,臣妾剛熬的中藥,一會就涼了!”馬後與皇帝並肩而立,先賀喜然後又輕聲規勸道。
“皇後,大喜啊!借汝吉言,竇卿果然傳回捷報。數十年之辱,一朝雪恥,真乃國之大幸呐!”劉莊抓住馬後溫柔的小手,一邊搖著,一邊高興地說。
“臣恭賀皇上,北征大捷,國之大喜也!”馬後雖然早知喜事,仍現出一付喜出望外的興奮神情,躬身賀喜畢又道,“皇上,舉國大喜之時,豈能無棋?鵝兒快擺紋枰,沘陽公主送了一付於闐脂玉子,還未曾用過,正好排上用場!”
春寒襲人,皇上龍體欠安,秦鵝知道這是馬在哄皇上進宮。每逢朝廷有喜事,皇帝與皇後必然要殺一盤的。馬後是漢宮掖庭內弈壇高手,一般不下棋,隻有逢劉莊高興的時候夫婦二人才會大殺一盤。每逢此時,平時棋力不如馬後的皇帝,必然神乎其技,挾勇曆經一番苦戰後終能略勝,也就半目至一兩目。
回到章德殿寢宮內,馬後親自將藥傾入碧綠的玉碗內,侍候劉莊喝下。秦鵝已經擺好棋盤,可劉莊卻又不想下了,“皇後,吾不想下棋,今晚不要走了罷。今日難得高興,就陪朕說說話兒!”
馬後聞言,無奈地抿嘴一笑,“看這叫什麽事兒,本來妾是送小鵝來侍寢的,自己反被擄了!”話鋒一轉又道,“皇上,今日夜晚,大漢舉國歡騰,漠北有人怕正難過著呢!”
“哼,蒲奴與吾鬥了幾十年,也欺負了吾幾十年。”劉莊聞言,便意氣風發地道,“當年竇融老大人進言讓吾隱忍,十年謀勢,殫精竭慮,今日吾終一雪前恥。北地已十數年收成窘迫,蝗旱不斷,人畜多亡。白山一戰,呼衍部北遁,西域便搖搖欲墜,北胡末日開始了!哈哈哈……”
帝後歡欣不已,馬後又由衷地道,“不動國本,即擊破匈奴。不傷民力,西域即將重歸大漢。厲精圖治,開一代盛世輝煌。孝武大帝晚處,曾下罪已詔悔恨雖敗匈奴,卻大傷國本。皇上,孝武大帝未做到的事,皇上做到了。先帝臨終恨大業未竟,皇上僅用十年時間,便已實現先帝宏願。漢人千秋萬代,都會永遠記住皇上功業!”
劉莊聞言,心裏一酸,雙目溫潤,“可朕頂住了多大壓力啊,有人以為,匈奴已經衰落,漢朝不應主動北征。哼,迂腐誤國,其心當誅!”
接著,他又長歎一聲道,“中原與漠北、西羌,相爭不會斷,此漢人之宿命也。能戰,方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能戰,則必亡。吾定承先帝遺願,完成‘徐圖西域、斷其右臂’國策,滅了匈奴,為漢人最少能求得二百年太平。其後,唉,便是後人之事,吾可就管不著了……”
“隻是二百年麽?”一旁站立的秦鵝不解,忍不住插話道,“匈奴滅了,難道羌人還敢作亂……”
劉莊與馬後卻未做解釋,秦鵝伸了下舌頭,自然也不敢多問了。可曆史的發展進程,恰如劉莊這個一代雄主預感的一樣。二百餘年後,西晉便發生“永嘉之亂”,最終導致“五胡分華”,中原陷入持續300餘年的南北朝苦難歲月。
夜深了,心平氣順的劉莊極少見地平穩地睡去。自染上風寒這幾個月,內憂外困,他極少睡過踏實覺。北征勝負未現,朝中又不安寧,楚王劉英案有司仍在查辦,已牽涉上萬人。南陽集團、河北集團、河西集團、隴右集團都有無數功臣或其後人卷入其中。
他雖然赦免了楚王劉英死罪,但對其背後的各大豪族,他進行了一場大清洗。他根本就不怕諸王謀反,但是,各大豪族勢力坐大,卻對皇權產生威脅,他要開一代盛世之基,將父皇劉秀的事業進行下去,就不能無視。非常時期,他更不允許大將擁重兵在外!
現在,他最關心的是,夏初時節,竇固必須班師回朝!
第二天晨,像往常一樣,天過五更,劉莊便起床了,在一群宮女的服侍下梳洗好,穿戴好常朝冠服,然後提著禦劍走出章德殿,在殿前舞了一會劍。等回到章德殿禦書房內,五位貴人、太子劉炟和王子、公主們則一一過來請安。
馬皇後親手給他換了一身暗繡黃龍紅緞便袍,他便在書房的禦案前坐下去批閱秦章。這張禦案,他已經在上邊批閱各種奏章、文書整整十五個年頭,也親筆下過無數詔諭,但每次對著這張禦案他就有敬畏感。案上每天堆的各種奏疏和各地急報像小山一樣,每一件事都需要他親自定奪。
他最重視各地的報災奏章,一旦出現災荒,便會迅速命各州府郡縣治理,從不過夜。“赤地千裏”、“人煙斷絕”和“易子而食”等觸目驚心的字句,終永平一朝,已經從奏章中很少聽到。但塞北、隴右、河西各邊郡曾經不時上奏的關於北匈奴、高原羌人“寇邊”“焚掠”等消息,卻每每總是讓他焦心。
今天也一樣,敦煌郡太守王遵與駐敦煌郡的中郎將鄭眾,分別上奏了鄯善國軍情民情,且意見相左。
王遵認為,鄯善國勢小,但地近敦煌郡,曾隨南呼衍部寇掠過敦煌、酒泉二郡。王遵建議,為懲其過,竇固大軍自白山班師後,應順道下鄯善。王遵認為,“國王廣心向匈奴,曾出兵助南呼衍部襲擾敦煌郡,其罪大焉。臣以為,當殺廣以鎮懾西域諸國,使其知漢不能違!”
鄭眾為朝廷駐敦煌最高軍事將領、中郎將,擔負鎮撫西域諸國事務。而王遵為一郡太守,鄭眾至敦煌郡前,他同樣擔負鎮撫西域重任。封疆大吏與朝廷重臣憂心國是令他欣慰,可敦煌郡守與主持朝廷西域事務的將領意見相左,並通過奏章直接鬧到了皇帝麵前,又令劉莊煩惱頓生!
鄭眾認為,漢軍下伊吾後,應南取鄯善。但取的方式與王遵不同,他認為下鄯善應威服而不能武取。“陛下,鄯善助匈奴非其本意,王廣嫁女與左賢王亦不得已,鄯善吏民陽附匈而實心向漢。臣以為,鄯善國民心可用,取鄯善應以威服為上。應令竇固都尉擇一能將,挾漢軍大勝之威,出使並威服鄯善!”
劉莊看了鄭眾的奏章深以為然,而鄭眾下麵的話極具煽動性,更讓他眼前一亮。“鄯善既下,當徙役刑徒在此屯田,可資萬餘大軍長期屯住西域。陛下,倘若漢軍駐屯萬人於伊循、伊吾、樓蘭三城,可不動中國,則匈奴右臂已斷,西域南線則再通矣!”
“右臂已斷”、“西域再通”八字,令劉莊為之一振。
他眼前又浮現出鄭眾出使北匈奴時,為保國格而寧死不跪的身影,國士鄭眾之謀,顯然與竇融老大人當年定下的的百年之謀不謀而合。他皺眉沉思良久,心裏已經認可了鄭眾的建議,便將王遵的奏章扔到了一邊,而揮起朱筆在鄭眾的奏章木簡上批了一個大大的“可”字。
就在這時,秦鵝用牡丹瓣式銀胎堆漆剔紅托盤,上邊放著一個盛著小鹿肉羹的脂玉蓋碗和一把純銀匙,輕輕地走進來。並從托盤上取下來蓋碗和銀匙,放在皇帝麵前,隨手把蓋子揭開。
劉莊瞟了這個明豔的小丫頭一眼,隨即拿起銀匙,慢慢地把肉羹喝完。
雖然貴為漢帝國皇帝,與父皇光武大帝劉秀一樣,劉莊卻用情專一,既不濫情更不好色。劉秀與陰麗華終生不渝,劉莊對馬後的愛更是矢誌不渝。
掖庭中,永巷內,韶華易逝,春光莫負,多少如花女子,期望一朝雨露降臨好有個出頭之日。可他國事繁重,每日閱簡五更起二更眠,馬後雖不時選擇優秀的宮娥送到章德殿侍寢,可他不忍心拂了皇後的一片心意,卻往往又應付了事。
但是,他對夕照與秦鵝,卻關愛有加。
夕照因無所出,故年過三十仍沒有名分。秦鵝是當年馬後從馬府挑選來陪太子劉炟的小宮女,現在年過二十,是馬後的近侍。二女都是劉莊最親近的人,但劉莊對她們的興趣並不是侍寢。這兩個宮女腹有詩書經文,氣質高雅,賢淑雅惠,且聰明活潑,沒有功利心,對皇後忠心耿耿。
談吐之間,更是瞬間便能讓身心俱疲的劉莊頓時輕鬆起來!
秦鵝收拾起蓋碗放回托盤,正要走,劉莊將其手按住。兩人僅對視了一眼,秦鵝小臉已經緋紅一片。從咋天到現在全是好消息,他心情十分好,便故意逗她道,“小東西,汝今天還有一事忘了做!”
秦娥被劉莊說愣了,暈嫩著臉不解地道,“小婢該死,想不起還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