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地動人怨
長期身處漢軍樞密,波紹雖然因兵敗仍處倉皇中,但言語中分明透出居高臨下,甚至是對他班超的不屑。班超聞之,暗暗歎了口氣,心裏倍感無奈!
眾將也都聽出了波紹的不敬。如此危急時刻,波紹竟然如此不顧大局,如此輕視從死牢中將他救出的班司馬,這無疑會讓接下來的行動困難倍增。眾人無不怒火填膺,班秉、班騶則怒目而視,目光中烈焰已經在燃燒。
漢軍傳統不允失敗,從孝武大帝起,將領戰敗,輕則罷官,重則下獄死!刺奸營已經敗於白山,他波紹的功名路已到頭了,還有什麽資格牛?
天黑下來後,等眾人飽食後體力恢複,班超突然帶隊順著山巔裂穀走下雪線。他們先向東走去,然後悄然扭頭向南而去。
天亮之前,小隊早早建起雪屋隱身歇息。晚上又會快速行軍,整整二天二夜,眾人成了一群雪人,晝伏夜行,到第三天天明時分,突然隱秘來到南山口外的高山上。然後又悄悄潛入白山南麓半山腰一道積雪覆蓋的山嶺上,峽穀內的胡營盡收眼底。
又一股大寒流來臨了,從蒙古高原吹來的凜冽寒風,掠過稍矮的金微山(注:今阿爾泰山東段),又挾著積雪,咆哮著刮過高聳入雲的白山,向南方的莫賀延磧大沙漠奔騰而去。中原已經接近春天的門檻,但狂風呼嘯下的白山之巔,卻粉妝玉砌,冰雪皚皚,氣溫陡降。
“嗚-咕咕……”
白山南麓,約數十裏寬,全部是由山洪衝積而成的沙礫平原。伴隨一聲清脆的雕哨,一隻雪雕,張著巨大的翅膀,從雪山巔峰之上,翱翔到南山口峽穀上空。它盤旋著,俯瞰著地麵溝底的沙礫、亂石,以及南山口外遙遠的沙海和綠洲內的氈包、牛羊。
峽穀入口處紮著一座堅營,旌旗如林,人喊馬嘶,雪塵漫天。突然,營中一個袒胸露臂、髶髦飄逸的匈奴將軍舉起硬弓,“颼”地一聲,箭矢帶著長長的嘯音飛上天宇,準確命中大雕。
刹時,高空潔白的雲彩間,雪羽紛飛而下,雪雕撲閃著翅膀,掙紮著又向南飛翔一段,終於一頭墜落在離大營十幾裏外廣闊無垠的衝積平原之上。
班超、胡焰、蒙榆和波紹四人身著厚厚匈奴羊襺,身上的胡襺肮髒不堪,上麵的血漬已經變成黑色。他們伏在斷崖下,看著溝底袒胸匈奴人,心裏都大驚。如此距離,這個匈奴人足有五石以上神力,令人膽寒!
“尕叔,眴第和呴黎壺一直緊盯著,離吾已近,再晚則難脫身矣……”身後的班騶神情緊張,忍不住籲叨道。
突然,仿佛從白山地下深處隱隱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聲,又分明呼嘯遠去。沉悶的、如銅鐵撞擊一般的呼嘯聲後,大地開始劇烈顫抖了幾下。斷崖上冰塊、雪團轟然墜落,紛紛揚揚地砸到幾人身上。無數亂石、雪團、冰塊,則紛紛墜落崖下溝底。
小姑與寡婦二犬魂飛魄散,夾著尾巴,反射性倉皇地竄到班超等人身邊,腦袋拚命向眾人身下鑽。胡焰輕撫安慰道,“不怕,地動(注:即地震)山搖!”
地動很短暫,大地又安靜下來,隻剩下雪花隨著寒風飄拂著。班超是史家之後,《春秋》、《史記》等古籍有太多地動記載,他一點未覺稀奇。倒是波紹悄聲咒道,“北胡暴虐,此時地動,可謂天怒人怨,天不佑虜人……”
再看胡營,已是一片狼籍。強烈的地動,使正在搭建營柵、箭樓的役夫、士卒紛紛從高空跌落,出現人員傷亡,遠遠能隱隱聽到慘嚎聲。戰馬驚慌燥動,士卒紛紛從帳中逃出,無處躲避,吵嚷奔逃,炸營一般。很快,營中便安靜下來,一切又複歸平靜。
大營傍山依水,被冰凍的峽穀澗流在這裏一分為三,兩條從大營兩側南去,一條穿營而過。胡角時起時伏,營內黑幛獵獵。四排鬥粗的圓木寨柵構成“城牆”,四周密布轆轤、刺簇和陷馬阱。營柵內四周築有十幾座高聳的箭樓,上置強弩,嚴密地封鎖著南山口。
大營由四座營壘構成,互為犄角。此時營中數千卒僅駐一營,而位於中間的中軍大營與北麵兩營,營帳和無數木架子屋已建好,但卻是空的。而北麵兩營之間,便是糧秣營。糧秣營內營區寬大,草垛和栗倉無數,圍欄內足有百萬頭牛羊,牛車和獨輪車無數……
眺望著這座堅營,波紹心裏的震撼難以形容。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在伊吾期間,他曾兩度至南山口探查,原判斷南山口不過是個疑營。可眼前的大營,那裏是疑營,分明是堅壘!
突然,山下牛角號“嗚嗚”鳴響,匈奴鐵騎如黑色的潮水一般,正從幾十裏外的伊吾廬,向南山口大營湧來。旌旗獵獵,馬踏黃沙,兵勢浩蕩,跋扈飛揚,足足有兩萬餘騎。各部訓練有素,進止有序,呼衍部不愧為北匈奴精騎主力!
班超問,“如此狂妄,前漢時,呼衍部未受打擊乎?”
胡焰道,“在北匈奴各部中,呼衍部戰力強悍,求戰心切,在數百年漢匈大戰中,從未受過重創!”胡焰悄聲向班超說起呼衍部由來。
呼衍部駐牧地遠在娑陵水(注:即今蒙古國色格楞河)以北,林木茂密的東薩彥嶺山區和庫蘇古爾湖一帶,位於巴拉幹草原的西北部,水草豐沛,牧業繁勝。呼延王王庭設在庫蘇古爾湖畔的哈特噶勒,封地南與烏禪幕部相鄰,東與堅昆、北與丁零毗鄰。
在北匈奴各部中,除攣鞮氏是王族和單於本部外,還有呼延氏、蘭氏、須卜氏、丘林氏、休屠氏、混邪氏、獨孤氏、沮渠氏等諸部族。而在數十個異姓部族中,呼衍部世與單於王族通婚,是草原帝國匈奴最尊貴的望族。
呼延部由遊牧部落和森林部落兩部分構成,遊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四季遷徙不定,喜愛氈房。而森林部落則多數在森林內定居,喜愛居住由樺樹皮建起的小木屋,以放牧和狩獵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