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漫駝道
鄭眾哈哈大笑,“十年前,吾在北塞為中山國尉時,曾聞班司馬在雒陽殺胡人救權魚事。當時,雒陽令欲治司馬罪,結果幸好竇融大人上書,皇上痛斥雒陽令,‘魚乃吾漢賈也,殺胡人救弱小何罪之有?’雒陽令這才放過司馬一馬!權魚守法胡商,司馬護之甚妥。”
“當時吾隻想心裏出口惡氣,彼撞槍口也,未想更多!”
“撞得好,撞得好!”鄭眾笑著叮囑道,“沙漠行軍,要訣在‘恒’字,天高地遠,不在一時。此去沙漠氣候寒冷幹燥,勿使馬匹駱駝急跑,容易炸肺也。每天需讓戰馬駱駝飲足水,食飽栗,晝行夜宿,勿走夜路,勿多趕路,夜晚行軍易為沙匪偷襲……”
兩人一路說笑、一路叮嚀著,行軍速度很快,三十餘裏路,很快便出了雄偉的玉門關。一直到駝隊送至玉門關外兩三裏遠,鄭眾忽然低聲道:
“竇大人麾下之刺奸掾吏波紹,幾個月前跟隨鄯善商旅進入伊吾,已不通信息一月有餘。據密報,波紹已為匈奴人所困,現情況不明。司馬小心,波紹為刺奸官,盡知吾軍機密,絕不可資敵。如彼已投敵,司馬務要鋤之!”
班超非常震驚,如此重大的軍情,竇固卻未說波紹已經失去聯絡,而是讓鄭眾來說。波紹既被困,被俘可能極大。而其一旦被俘,是否投敵隻能由班超臨敵判斷,他感到此事大了。於是,便急忙問道,“大人,如波紹被虜,且未資敵,超又該當如何?”
“這個……竇大人未言之……吾以為,波紹未必被捕或資敵,一切需司馬視情而定……總之,不能為敵所用。若無法相救,亦不能留活口於虜……”鄭眾終於困難地說出了關鍵的話兒。
“末將明白了,惡人由吾來做。超定謹記大人教誨,末將就此別過!”班超在馬上抱拳。
“祝司馬馬到成功!”鄭眾也抱拳與駝隊告別!
送班超和駝隊出了玉門關,進入茫茫的大沙漠,鄭眾又快速登上玉門關譙樓,一直到駝隊消失在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中,才心事沉重地走下關來。“大人,這是支什麽人,商旅嗎,幹嗎走得這麽匆忙?大人何故親送?”關尉林曾問道。
“此係機密,勿要再問!”
鄭眾並未對愛將吐露半點,便在傍晚又匆匆返回敦煌。竇固的大軍今日已經從張掖郡冥水河畔的涼州大營啟程,不日即移師敦煌。大軍出征,敦煌郡負責整肅糧秣,身為太守,他需要組織沿途驛(注:即驛站)、置(注:置為更高級的驛站,接待能力更強)備好飲水或食物,需要調集民夫,派遣護衛部隊,他可是日理萬機啊。
班超的駝隊,此時已遠離玉門關。
紅紅的日頭下,漫漫的黃沙中,這支龐大的駝隊,駝鈴叮當,正順著延緩不絕的西塞(注:即前漢長城,從玉門關直至鹽澤)斷壁痕跡邊的駝道,*,走向大漠深處。而雄偉*的玉門關,則已經漸漸隱入地平線中。
從北方蒙古高原刮來的寒風,被北山(注:即今馬鬃山,兩漢時敦煌人稱此山為北山,祁連山為南山)阻擋住,駝道上的北風稍小了些。小姑一直在睡覺,它蜷曲在班超的馬鞍前,腦袋插在肚皮下,睡得十分香甜。而另外三條犬,則分工明確。一條蹲在頭駝身上,另二條蹲在尾部兩駝身上,全部都在呼呼大睡。
周福替下班秉、班騶,走在駝隊最前麵帶路。班秉、班騶將整個駝隊巡視一遍,便又回到中間,與班超走在一起。班騶突然問,“尕叔,適才這位大人好氣派,係太守否?”
班超閉著眼睛回答道,“敦煌太守鄭眾鄭大人是也!”
“哇,太守與尕叔舊人耶?適才如此親熱,嘀咕些啥?”班騶性急,脫口問道。
班超不再理會他,兄班秉“啪啪”給了班騶兩鞭子,帶著驕傲的口氣訓斥道,“二千石太守與一千石司馬,自然說的是軍國大事。汝學點兒,再多問自己摑嘴!”
“汝就會欺負吾,有種汝打尕叔?!”班騶被打急了,爭辯道。
班超閉著眼養神,好不容易忍住笑。周福和刑卒們坐在駱駝之上,懶洋洋地閉目養神,對這一切漠然無視。
班秉與班騶都是軍侯,是班司馬家仆將。人家自家人之間的事,刑卒低賤,不敢過問,也不願過問。雖然在涼州大營被打“服”了,其實,刑卒們桀傲不馴,對朝廷官員、甚至對未曾犯法的庶人,都隱隱有一股強烈的、天然的憎恨心理。
行軍枯燥,刑卒們覺得帶路是技術活,便每人都去體驗了一頓。可在駝隊最前方牽駝步行或騎馬帶行,其實都十分枯燥。
“司馬,這大土堆便是長城麽,無邊無際,這該通向哪?”刑卒吳薌問道。
班超對這個文弱書生一樣的青年頗有好感,正要回答,周福已經開口道,“此西塞(注:即前漢長城)也,當年漢武帝派霍去病經河西大戰和漠北大戰後,趕走匈奴人,便置武威、張掖、酒泉和敦煌四郡,修建漢西塞,直通鹽澤西樓蘭城……”
“通樓蘭,老天,這得多長……”刑卒們聞言,都震驚不已,嘖嘖稱歎。
班超也注意了一下這道大土牆,雖然已經經曆了近一百餘年風雨滄桑,曾經的長城已經變成了一條長長的大土堆。有的地段,已經完全為流沙掩埋,蹤跡全無。但站在高處眺望,從東往西,痕跡尚存,仍能看出其昔日雄姿。
看著荒蕪、殘破的斷壁和冷冷清清的駝道,他的心裏也好生感歎,如果不是前漢末年發生了王莽之亂,漢帝國就不會無力西顧。如果不是光武大帝不理會西域各國再設都護之請,北匈奴人就絕不會再據西域,那麽,這條商道該會多麽繁忙嗬!
突然,“撲嗵”一聲打斷了班超的思緒。原來,刑卒保鴻晗從馬背上直直地摔了下來。這裏全是細如針尖般的流沙,他是頭朝下如一根木樁一般,直直地紮進駝道側麵軟軟的沙子裏,黃沙一直埋至腰部。先是一動不動,似乎還未睡醒。過了一會才費了好大勁,愣是自己一點一點地撅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