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偶得匪蹤
這天,他們遠遠地跟著由敦煌過來的一支大型漢人駝隊後麵,來到玉門城(注:即今玉門市西北)。傍晚時分,駝隊在玉門城外一條小河旁邊的一個沙漠客棧落了腳。雖然是傍晚,客棧圍牆根下背風處,從西域逃難而來的人們拖家帶口,裹著氈毯三三兩兩擠在一起,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班超三人也進入客棧,客棧院內有三排長長的客舍,每一排前麵都有一個馬廄。見駝隊要了排房舍,班秉也要了二排一間屋子。
院內的駝隊開始卸“貨”,班秉站在窗前數著,這些坐在駱駝上的“貨”都是披著氈毯的胡姬,一共三十一人。原來,這是一個專門販賣人口的駝隊,怪不得它與無數擦身而過並載著沉重貨物的駝隊明顯不同。
當天夜深人靜,三人在客棧內已經安歇,突然一夥求盜將客棧包圍,並破門而入。班秉、班騶二人很快便製服了衝進室內的四名求盜,但一名官員提著劍,帶著數十名求盜,已經將門堵上了。原來,三人的行蹤早已經被警惕的駝隊看在眼裏,便報了官。
求盜們吵吵嚷嚷,如臨大敵,一名求盜對著室內的班超三人喝道,“吾乃酒泉郡賊曹掾史杜況是也,跟蹤汝等沙匪已經數日,現皆入吾甕中,如再反抗,便是死罪!且家人連坐,妻女為婢,男子城旦(注:漢律刑名,服刑五年,夜築長城,白天放哨)……”
班超點上牆洞內的油燈,倚著牆壁坐在熱乎乎的炕上,身上圍著肮髒的絲棉麻被,看也未看他,嘴裏隻是平靜地道,“放掉四名求盜,賊曹掾史杜況進來說話!”
門前的杜況愣了,這什麽情況?一般沙匪見到求盜,都會嚇得兩腿戰栗,這位大漢到底什麽來頭?這時,班秉已經放掉四人,班騶又往炭盆裏加了幾塊炭。杜況伸頭往室內炕上一看,這才認出,炕上高坐著的這位竟然是漢軍別部司馬班超。
他趕緊進入室內,班秉關上門,將眾求盜與呼嘯的寒風一起擋在門外。
杜況躬身施禮,“班司馬,林太公報官,言有西域沙匪盯梢。下官以為是沙匪盯上了林太公駝隊,不知是司馬在此,還請恕罪!隻是,北征在即,司馬不在營中,如何來到玉門……”
班超問道,“走在吾前麵的這支駝隊,是什麽來頭?為何貨物均是胡姬?”
杜況恍然大悟,“大人原來是為這啊,這是張掖氐池城林太公家商隊。林太公是河西大賈,常年行走在西域至內地。此次林大人是從鄯善國驩泥城,買了三十餘年輕貌美的胡姬,欲帶到雒陽沽出,必大發一筆也,讒死人了……”
班超不解地問道,“氐池城林太公,林肜?奸細呼倫不是已經在彭城伏法了麽,怎麽還有個林太公?”
杜況笑道,“非也,非也,大人搞錯了。林肜早年領商隊在西域時即身亡,呼倫與林肜相貌相同,便化身林肜藏匿於張掖。林賓乃氐池林氏族人,河西大商賈,河西無人不曉,與呼倫向無瓜葛,下官敢做證!”
班超對這些該由地方掌握的事不感興趣,便又問道,“大軍即將北征,還有沙匪敢來酒泉為禍麽?”
杜況說,“稟報司馬,據敦煌郡邸報(注:漢時為通報情況的上行、下行、平行文書稱邸報)言,大軍驟然到來,眾匪膽寒,俱已經遠離酒泉、敦煌,遁進沙海。”
“胡焰、蒙榆、肖初月和周令四人何在?”眾匪中,班超隻關心此四人。其餘沙匪是各郡求盜的事兒,與北征大軍無關。於是,他脫口問道。
“據斥候密報,胡焰、肖初月深藏西域,在各國城池屢屢作惡。冬季白山以北疏榆穀各部族,皆至山南伊吾廬來越冬。二賊此時定然正在伊吾廬發大財,彼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支大駝隊。而蒙榆和周令更是膽大妄為,入冬以來,竟然潛進敦煌郡越冬。如吾估計不錯,現見大軍前來,已經出玉門關,定然已經遁往莫賀延磧。”
“就因為河西大軍雲集,年關之間,便一定要遁進莫賀延磧吃黃沙?”
“大人有所不知,古人雲盜亦有道,此言不虛也。此四人是西域匪盜行當四大強人,江湖名頭如雷貫耳,自然水火不能相容。蒙榆、周令作惡莫賀延磧和白龍堆沙海之上,而胡焰、肖初月向以西域各城國為生財之所,界限分明,兩撥人從不逾越。”
“此話怎講?”
“當年,這兩股匪徒數度火拚,後才慢慢明確了地盤。此後,便有了默契,成了慣例。但今年夏,胡焰、肖初月在紆彌國劫了月氏國一個超大駝隊,壞了規矩。蒙榆偵得胡焰二人已流竄至伊吾廬躲藏,便正要趕赴伊吾綠洲找二人算帳呢。恰好朝廷大軍開始北征,吾估計,二人此時定然已經遁往沙漠……”
班超聞言,深以為憾,“如吾遇著四賊,定然逮其歸案,剝其皮抽其筋也!”
“司馬乃別部主將,能以三百人而拒司馬南數千人於茂陵,逮住這四個毛賊自是不難。隻是下官尚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說無妨!”
“謝司馬!胡焰雖被逐出竇氏一門,可此賊當初人品方正,係被連累連坐入獄。河西和關中竇氏族人數百人,均有惋惜之意。刑人死囚之中,也有好人哪……”
“杜大人!”班超聞言,臉色驟變,拍案而起,扶劍叱道,“汝身為求盜(注,即後世捕快)之首,賊曹掾吏,確不該說出如此話來,莫非欲袒護盜賊乎?班超身為朝廷命官,豈會饒過區區匪盜?君不必多言爾!”
此言一出,杜況臉色煞白,伏地長拜,再不敢多說一句。
班超見狀,心裏啞然,便將其扶起笑道,“班超隨便一言,杜大人不必如此!對了,年關到來,這一路之上,如何多了若幹逃難之人?”
杜況長歎一聲道,“司馬大人有所不知,匈奴人窮征暴斂,每年從秋季開始,西域各國都有人舉家逃往大漢。這些人既有流民、徒附,更有逃出牧主家之奴隸,還有前漢屯田卒後人。從秋走到冬,希望能在春荒到來前,趕到河西,奔條活路。很多人死在沙漠中……”
……
竇固的遠征大軍在天寒地凍的涼州大營進行戰前訓練時,遠在數千裏之外的雒陽,漢明帝剛剛處置了一場謀反大案。新年剛過,酒泉、敦煌二郡以太守領銜,三老帶著庶民來勞軍,熱熱鬧鬧地鬧了一場。涼州大營的轅門和竇固的中軍大帳前,也都掛上了紅紅的大燈籠。
然而,年夜飯剛吃完,伴隨著一場更大的寒流到來,皇上的詔書也到了,出征的時刻來了。但令竇固和耿忠大為震駭的是,出征大軍並非此前廷議時的兩路,而是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