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鷂自投羅
當天下午,三位軍侯提議晚上大宴全營,班超心裏高興未反對!
於是,田慮帶著二十餘人進入太華山狩獵。他們禍害了一個下午打來四頭野豬、一頭獐子、三隻羚羊和兩隻麋鹿。班秉、班騶二人則從宋母的木屋內,取出權魚存放的幾十木桶西域蒲桃酒,準備晚上全營暢飲。五十名胡人士卒,則拿出樂器,練習歌舞,準備大顯身手。
此時,心情最複雜的是馮菟。她咬著牙,鼓足勇氣,猶猶豫豫地走出宋母木屋,然後磨磨蹭蹭地蹭到班超的大帳前。
這大帳,自從那天賭氣離開後,便再沒有進來一次。潛意識中,她以為班超熬不住了,自然會到宋母木屋內去哄她、求她,甚至抓她。沒想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使了一頓小性子,用了一頓心機,到頭來,人家班老二根本沒當回事兒,自己還是得巴巴地主動送上門去。
班秉、班騶兄弟二人故意躲藏到大帳的兩邊,這讓馮菟少了些許尷尬、窘迫。
中軍大帳之內,班超與華塗二人正對著掛架上的絹圖出神,兩人還在小聲地爭論著什麽。華塗聽得身後有些微動靜,回過頭來見她進來,便給她做了一個問安的手勢,先主動退出大帳。大帳內隻剩下班超一個人,馮菟悄悄地走到他身後,話不知從何說起,心裏先是委屈,繼而鼻子一酸,眼淚便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自己也真是沒用,發了那麽多的狠,越是想硬氣一點,到頭來越是不爭氣。突然,班超的話打破安靜,如雷聲一般將她驚醒,“弓家眾獸全完了,汝應該高興才對,何故又哭鼻子?這麽大人了,醜不醜?”
“班老二,汝狗日的也真神了,不看吾,怎知吾哭了?吾……是高興才流淚的好不好!”
班超扶馮菟坐在身側案後,自已回身坐下,班騶則進來來布了茶,然後抿著嘴退下。
班超看著低眉斂首、羞愧不已的馮菟,興奮地道,“馮菟,當年吾欠著汝的,今生一輩子也還不了。吾心裏從來當汝是吾的人,汝來了吾豈能不知?今兒晚別部全營慶功,也算是吾還汝當年欠下的一場喜酒……”
馮菟聞言,杏眼圓睜,端起茶水想潑,嚇得班超趕緊想逃。可馮菟想想卻又放下來了,她長歎了一口氣,嘴裏幽幽地說道:
“班老二嗬班老二,汝就作弄吾吧。汝敢說當年折騰吾,汝不是故意的?自從班家回到安陵邑,馮家賴班家佑護,兩家惺惺相惜。風水輪流轉,今日汝已非當日,馮家所剩不多,汝定然不屑,妾自哀馮家已無以為謝也……”
“感謝的話就不必說了,吾幫了這麽大忙,馮家何故如此小氣。有鎮宅之寶,還說‘無以為謝’,這說得過去嗎?”
“鎮宅之寶?吾怎麽不知?”馮菟愣了,抬起淚眼驚奇地看著班超問道。
班超哈哈大笑,手指著她解釋道,“當年小妹惠班嫁人,吾傷心欲絕。汝兄問何故,吾告訴他,‘小妹惠班乃班家鎮宅之寶,故而傷心也。’馮兄歎道,‘吾妹亦為馮家鎮宅之寶也。彼嫁人後吾才知宅裏冷清,可恨女人長大早晚得嫁人矣!’”
馮菟聞言,心裏傷感、委屈,又流起了眼淚,心裏道,“說什麽鎮宅之寶,吾在營在十數日,汝可曾稀罕過……”忽然想起這十數日兩人在營中的別扭,於是嘴上又歎道,“長不大該多好嗬,阿翁阿母疼著,兄長護著,侍婢丫環環繞著……宋家和吾家一樣生口不旺,汝不知嫁去後吾有多難……”
說到這裏,馮菟忽然想起什麽,“吾明日欲歸茂陵,汝放吾走吧。一家老少,正倉皇戰栗,吾是主心骨啊。離了吾,宋家不知何樣呢……”
班超擺擺手道,“家中事再不必操心,隗令已陷,無人再敢為難馮、宋兩家。吾知汝欲歸,然此時不是歸的時候。難道汝想五陵原人盡知,是馮家女來華陰告狀的麽?吾意汝再耐心住幾日,等右扶風將田地盡還汝兄、宋府,馮兄自會來營接汝!”
馮菟抹盡眼淚,點點頭,班超的話讓她感到心裏一陣溫暖。於是,便溫柔地道,“君雖言之有理,然妾……家中有老有少,已歸心似箭……”
班超聞言卻嚇了一跳,差點從坐床上蹦了起來,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別別別,別別,馮菟,汝千萬別改了性子,這讓吾渾身……汗毛倒豎……”
馮菟氣極,一時哭笑不得,手一拍身前案子,大喝一聲,指著班超罵道,“班老二,汝真是混蛋,不識好歹!別以為汝能耐了,混得人模狗樣的,幫了吾,吾就會千恩萬謝,求汝……求汝……吾隻是離家已久,想兩個娃兒了……”
“求吾幹嗎?”班超哈哈大笑,笑得馮菟無地自容,頭扭向一邊,竟然又羞又氣被弄得流開了眼淚。
班超笑夠了,又長長籲了一口氣,“吾鬧著玩的,別哭別哭!汝信不信,宋家被擄去的田地,幾日內必盡還之……超娶鄧氏,是了卻當年心願,非想借勢淩人也。今彈劾木容轂,亦從未言及宋家田地事。然大漢世族當道,莊園遍地,巧取豪奪,庶人多成奴婢,木容轂一倒,眾豪族必知緣故,豈敢再要宋家田地?”
“果如此,則太好了……馮菟謝二兄鼎立相助,幫馮家出苦海……”說著,又由衷地感歎道,“沒想到噢,風水輪流轉,安陵邑土疙瘩穡夫班老二,土頭土腦,三腳揣不出一個屁兒來,也就一攤黏不住牆麵的稀鼻涕,竟然會抖起今日威風,治了一班貪官汙吏、鄉俚惡霸……”
“後悔了吧,現在賴著吾也不晚。”班超得到馮菟的讚賞,心裏大爽,嘴上便沒有把門的了,“不管汝怎麽想,在世人眼裏,宋家小寡婦已是吾班某的人了。當初在田舍汝一巴掌,壞了吾好事,這是命。今日汝又鷂自投羅,亦是命也。隻不過,班超身在軍旅,天下飄零,不能時時照顧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