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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桃林之塞

  “伯母放心,兀然(注:淳於薊字兀然)確實活著!”


  班超點點頭,咬咬牙,還是決心直言相告, “伯母,吾與兀然兄乃劍友,曾在關中人家兩番惡鬥,終成生死兄弟。幾年前,仇人朱寧躲到掖國,還是被兀然尋到蹤跡並滅門。雖為宋太公複仇,然也犯下死罪,成為刑徒……”


  “殺得好,殺得好,不負乃翁養其一場!”老夫人聞言,欣喜不已,忽又嚶嚶流起眼淚,“真是惡有惡報,天不佑惡人哪……隻是可惜了吾兒,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兒,終將抵命……”


  班超趕緊安慰道,“伯母勿憂,大軍即將出征,朝廷已允刑徒帶罪戍邊。隻要入吾軍中,以兀然之勇,定能立功贖罪。兩位女公子,吾定然設法營救,讓其與伯母團聚。宋家財物、住宅,吾也將設法幫兀然兄奪回……”


  當天夜裏,班超如侍奉自己的阿母一般,親自安頓好宋夫人,自己卻徹夜難眠了。淳於薊滅朱寧滿門,禍及婦幼,但他未覺過之。漢人血性,有仇報仇,有冤申冤,天經地義。與淳於薊以劍相識,已成兄弟,現宋府遭厄,一門淒慘,他豈能旁觀?


  想當年,自己一家蒙冤受屈,放眼五陵原,世家大族如林,竟然無一人願意相助。僅有布衣馮墾,不怕惹禍上身,肝膽相助。如果不是遇上了一個好皇上,輝煌近二百年的老班家也就完了。現在淳於薊一族有大難,曾經何等倉皇的自己,今日已經有能力施援手相助了!

  人生不可測,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到淳於薊之勇,想到淳於薊的刑徒生涯,想到即將到來的大戰,他又不恨權魚了。同時,對置嗇夫丘陽,又心生感激和愧懺。他原想明日向丘陽致歉呢,但忽然間恍然大悟,非但不感謝,甚至想再揍丘陽一頓!

  宋母被趕出陳府已經這麽長時間,雖然曾流浪華陰,但自遇見權魚後明顯未再受饑餓困頓之苦。她是商賈貴婦,曾經錦衣玉食。雖被官賣嫁陳翁,畢竟不似農婦,權魚離開後,如果沒有人相助,她如何能度過這流浪的歲月。而且,她能準確地在別部到來前進入曹陽置等待他班超,這一切分明是權魚和丘陽早早便安排好了的。


  自永平五年太史橋大案後進入竇府起,權魚便成為楊仁和竇戈的人。權氏貨棧遍及全國各郡和西域各國,而這個丘陽,分明是權魚的人……


  第二天黎明,別部早早開始朝食,準備出發。置嗇夫丘陽已經備好一輛暖和的輜車,準備讓宋母乘坐。丘陽默默地指揮驛卒們侍候別部出行,班超看著兢兢業業的置嗇夫,正想揭穿他,就在這時,弘農郡郡丞和弘農縣令兩官帶著一眾隨從,匆匆趕來相送。


  原來,別部三百騎歇在曹陽置,並即將進入華陰屯訓,已經驚動郡縣兩級。由於郡守赴雒陽司徒府公幹未歸,郡丞便與縣令一大早兒便趕來了。與兩位弘農父母官見禮、茶敘畢,別部啟程,與郡丞和縣令一起向弘農縣城進發。


  途中華塗悄悄進言道,“司馬,陳太公兩子忤逆不孝,虐長輩,滅人倫。如此不肖之徒,隻要報與長史或縣令,則必死罪,不該饒了畜類!”


  “哼!”


  班超眼裏冒著怒火,但稍一沉吟,便不恥地小聲道,“暫且留他,以免事泄。此兩子犬類,吾已寫了書信,存置嗇夫處。”在兩漢時代,不孝是死罪。班超自然不會放過這兩個衣冠禽獸,隻要翻了宋太公圖讖冤案,弘農郡定然會治此兩子不孝之罪!


  此時的河灘泥濘淤地,行人可以艱難攀援跋涉而過,車馬卻無法通行,別部隻能選擇從函穀官道進入關中。他們從曹陽置出發,越過弘農河,進入弘農縣城。班超與郡丞和縣令抱拳話別後,率領別部進入已經廢棄的秦函穀關,進入險峻的函穀澗道。


  從進入秦函穀關開始,函穀澗道便在果溝、黃河峪、狼皮溝逶迤穿行。澗道全長近四十裏(注:漢裏),兩側全是懸崖絕壁,與天相接。稠桑塬上鬆柏、桑樹遮天蔽日,密不透風,澗道內則如小巷,一真穿行在兩扇塬壁之下。狹窄處丸泥可塞,隻能容一車單行。如此險絕,令別部眾卒感歎不已。


  其實,不僅稠桑原千年桑木密集,森林密布,從崤山到潼津一百四十裏,秦時被稱為“桃林之塞”或“鬆柏之塞”,一道又一道黃土塬上全部長滿茂密的森林,行人、車馬不能通行,曾是天然的要塞。春秋時,晉國便曾在桃林之塞駐守,防範秦國東進,其據點便是秦函穀關位置。


  官道一直在險峻的山澗和茂密的桃林之塞內穿行著,似乎永無盡頭,隊伍行不快,當天晚上別部便在澗道中宿營。第二天午後,隊伍才行至渭汭(注:渭河與河水的交匯點,東漢以前稱渭汭),進入黃巷阪。而黃巷阪對麵,就是隸屬船司空縣的河水(注:黃河)重要渡口潼津(注:即今風陵渡)。


  這裏是崤函官道上又一個險絕之所,自東漢末始,便是後世又一座鐵血雄關-潼關的所在地!


  黃巷阪又稱“五裏暗門”,與函穀古道相似,它位於深數十丈狹穀之底,穀底寬處三四丈,最窄處勉強丈餘,穀岸坡度陡峭,穀底官道在茂密的樹木遮蔽下蜿蜒如孔道,崎嶇狹窄,空穀幽深。人行其中,如在暗無天日的孔中穿行,孔道兩側絕壁陡起,峰岩林立,地勢險惡,地貌森然。


  好不容易穿過五裏暗門,別部又順著官道艱難地向數百丈高的塬上攀登。這裏官道掩映在茂盛、稀疏的鬆柏之中,坡度很大,終於攀上塬頂。此時,日已西墜,班超命在塬頂紮堅營夜宿。三位軍侯都不解,但班超並未解釋,士卒們便頂著塬頂呼嘯的寒風,開始伐木紮營。


  班超帶著三位軍侯,在傍晚暗淡的光線下,巡視了塬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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