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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借肩一用

  竇融僅有一子竇穆,竇穆有子女多人,如竇勳、竇宣、竇霸、竇褒和竇嘉等,均是雒陽城著名世子。竇融弟顯親侯竇友已亡,竇友子竇固襲顯親侯。此時,竇府滿族除竇勳妻沘陽公主劉小翰帶著兩個*被特允留京外,其餘盡被攆出京城,趕回河西故郡。


  竇融祖籍右扶風平陵,漢明帝卻將竇府一族趕至河西故地,可想而知竇穆這業作得是多麽大,皇帝該是惱怒成什麽樣兒。事情並未完,漢明帝還專門派謁者韓紆專門監視河西竇氏族人。


  沘陽公主劉小翰是東海王劉疆長女,是漢明帝的親侄女。竇勳原有子女多人,劉小翰嫁給竇勳後,又生育一子兩女。竇穆事發時,長孫竇憲僅七歲,長孫女竇妤三歲,次孫女竇洇二歲。幸好沘陽公主通經學,素與馬後交好,常進長秋宮陪馬後談詩論經,才讓漢明帝網開一麵。


  竇氏一族被攆出京城前,沘陽公主便帶著兩個年幼的小女進宮。馬後善良之人,見兩女年幼,嬌憐可愛,如何經得起風沙嗬,便於心不忍,向漢明帝求情。於是,漢明帝便特允沘陽公主劉小翰與兩個女兒留京,陪伴風燭殘年的竇融夫婦……


  “竇氏大廈傾之,可憐祖父祖母,當年何等英雄,到老來卻孤身在京,早晚連個問安的都沒有……吾為長孫婦,由王女驟為犯婦,何等淒涼,不如鄉婦……幸好皇後垂憐……”


  劉小翰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了。一身深色的襦衣,瘦俏的雙肩,微微顫栗著。她雙眼怔怔地看著身旁的熏香爐,雙唇緊緊地抿在一起,絕不讓眼中的淚珠兒掉落下來。


  班超不知如何安慰她,原來隻以為班家就夠倒黴的了,他隻知道竇大人晚年失寵,沒想到竇府經曆了如此一場塌天慘禍。


  曾經的大漢豪強,雒陽城榮寵致極的著名世族,壯士暮年,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孫一個個橫行不法,竇大人內心所受的打擊,真是無法想象。劉小翰也一樣,雖然貴為公主,才二十出頭,便不得已而寡居,幾個年幼的娃兒形如孤兒,人世間還有比這更淒慘的痛苦麽。


  班超內心驚濤駭浪,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劉小翰。


  “公主,如果汝心裏難受,就哭出來吧……”


  劉小翰聞言,掉過頭怔怔地看著他。她的眼中分明淚水兒在打轉,先是淒涼地一笑,嘴上道,“班兄,借汝肩頭一用……”


  言未畢,忽然用雙手捂住嘴,淚水象斷線的珠子一樣,晶瑩剔透,撲簌簌落下。她怕驚醒自己的娃兒,她怕讓祖父祖母聞之傷心,努力控製著自己,瘐俏的雙肩劇烈顫栗著,就是不讓自己哭出一點聲兒來。


  鬼使神差一般,班超從席上起身,走到她身邊跪坐下。劉小翰突然緊緊抱著他,伏其肩上嚶嚶地哭出聲來。班超輕扶著她瘦弱的雙肩,並輕撫其背安慰。


  竇府遭此大難,眼前看到的一切,讓班超觸目驚心。竇氏曾經何等榮耀,從祖及孫一門貴顯,候府邸第相望京邑,可繁華過後,盛極而衰,境況竟是如此淒涼,更讓人倍覺人生無常,何其殘忍。


  劉小翰哭了一會兒,便自己抬起頭,抹了抹眼淚,還親吻了一下班超的臉龐。


  班超胸口嘣嘣跳將起來,不敢看她的眼睛。可他多想了,劉小翰卻默默地指了指側麵的案子,堅定而不容置疑地示意班超坐回自己的席上。


  班超回到自己的案後坐床上坐好,內心深處免不得一陣失落。劉小翰似乎已經平靜下來,她看著班超的眼睛道,“幾年來,吾從未讓自己哭過,謝謝仲升兄,借汝肩頭哭了一場,吾已經好了!”


  “公主,今後汝打算怎麽辦?”


  “吾知道汝擔心什麽,汝放心,夫君(注:即竇勳)雖行為不端,然吾已生育三人,已經離不得竇家。竇氏已然敗落,全是子孫自找。然祖父仍為吾大漢柱石,吾要重振竇氏。吾愛祖父祖母,要為彼養老送終,撫育憲兒、妤兒成人。隻要心不死,就一定能活下去。吾要讓世人知道,大漢竇氏家族,不會永遠沉淪、敗落下去……”


  劉小翰看著班超,語氣淡淡地、但卻是十分堅定地說道。


  班超聽得有點汗毛倒豎,劉小翰分明是咬牙切齒說這番話的。他看著她道,“公主,是否需要超做什麽?”


  劉小翰看著他搖了搖頭,笑笑說道,“兄有時間,常來看看祖父祖母即可。孟堅案發,祖父祖母擔驚受怕,一夕三驚。仲升,祖父想你,也看好汝。祖父曾說過,‘吾輩已老,最多十年,聖上必北征,此是孟孫、仲升一輩人一飛衝天、為國建功之時也!’”


  班超聞言大為窘迫,他搓搓手道,“吾不過一介農夫,公主切勿如此說……”


  劉小翰卻打斷他,“汝勿瞧輕自己,時也運也命也,非人能為之。倘若邊疆有警訊,試問當今各族世子,有智過孟孫、勇過班兄者乎?”


  告別劉小翰,班超覺得自己仿佛長大了一般。誰都看好他、鼓勵他,隻有他自己日複一年地陷在五陵原的春夏秋冬裏,看不到希望。朝來暮去,春花秋月,他還得和小西河畔那些許田地為伴。


  此時此刻的班超,他能看到的僅是五陵原的落日與小西河流水。


  但身為光武大帝的長孫女,沘陽公主劉小翰羸弱的身影所展現出的堅強不屈和老謀深算,卻讓班超印象深刻,也隱隱有絲絲擔憂。心理扭曲的劉小翰太善於偽裝了,她與馬後交好,一旦得勢,班超不敢想了。


  但這種擔憂的念頭也隻是一閃即逝,未及深想。因為,祖父竇融的晚年際遇,讓他心裏悲涼、心酸,胸口隱隱難受,眼淚正止不住往下流。他想不明白,朝廷既倚仗於竇大人,何故又待其如此薄情?


  他想到了一個詞,人質!

  曾經獨撐西北的大漢西北王,曾經令匈奴人和羌人聞之膽寒的大漢河西大將軍,曾經的河西十萬虎狼之師統帥竇融竇大人,在風燭之年、身染重病之時,竟然成了朝廷的“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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