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罰充蘭台
或許是感覺到了皇帝的不悅,或許是覺得之前未盡到臣子的責任,兩位扛鼎之臣奏完,朝臣們紛紛出班發表意見,但形勢明顯在向班氏有利的方向發展。
眾人都說得差不多了,德高望重的大鴻臚包鹹,也顫顫巍巍地出班奏道,“陛下,驃騎將軍所言極是,衛尉大人也言之有理。私修國史固然不美,然班氏私修不能與庶人同。今天下承平,百廢俱興,老臣以為,班氏不僅不應受罰,還應詔班固充蘭台,為國修史,使班氏之學為朝廷所用也!”
劉莊起身,恭敬地頷首道,“大師坐言可也,大師之言,餘深以為然!”
權倌扶包鹹返身坐於案後,劉莊這才重新坐回禦床之上。
包鹹是帝師,建武中期即進宮授太子劉莊以《論語》,後任諫議大夫、侍中、右中郎將、大鴻臚。每次進見,皇帝都賜坐幾、手杖,允進宮不趨(注:趨即進宮門小牆後小步快走),司儀唱禮時僅稱職務,而不稱他的姓名。皇帝遇到經學上的疑難問題,總是派小黃門到他家中去請教。包鹹病重時,皇帝必親自來府上探視,榮寵至極。
老師都說話了,劉莊雖然心裏對眾臣騎牆的作派十分惱怒,但也是愛才心切,因此便又問蘭台主官禦史中丞薛池道,“薛卿以為如何?”
蘭台既是檔案典籍庫,置蘭台令史二人,掌奏及印工文書,史官也在此修史。蘭台同時還是漢帝國的禦史台,設治書侍禦史二人,侍禦史十五人,前者掌選明法律,後者掌接受公卿奏事、察舉非法、彈劾違失官員等。
東漢時代,州府郡縣可根據事情的輕重緩急,按級或越級直接將奏章上達尚書台。公卿郡吏這類級別較高的官員,一般其奏章的受理,全部歸於專門由身居蘭台的侍禦史負責。侍禦史接受公卿州郡奏章後,會迅速報禦史中丞。禦史中丞則決定哪些報尚書台受理,重要的奏章,禦史中丞會直接親呈皇帝。
因此,蘭台作為禦史台,是東漢朝廷僅次於台閣(注:即尚書台)的重要部門。而禦史中丞,則是僅次於尚書令的重要官員,其地位比百官聞之膽寒的司隸校尉部還要尊崇。
禦史中丞薛池是禦史台首官,位高權重,朝會時與尚書令孫堪、司隸校尉鮑昱三人,單獨側向並坐,位在三公之下,九卿之上。
薛池原為蘭台侍禦史,是當朝大儒,也是著名的能臣。前禦史中丞趙禮幾個月前病故,趙大人臨終前向劉莊舉薦了侍禦史薛池。當時,朝內各大山頭盯住這個位置的人很多,薛池是資曆最淺的一個,但是,劉莊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破格拜薛池為禦史台首輔。
劉莊是大儒,他之所以如此器重趙禮,緣起於一個典故。
趙禮與其兄長長樂衛尉趙孝兄弟二人,都是恭敬謙虛、舉止有禮、行為淳厚的仁者、大儒,也是劉莊最信得過的親近大臣。其父趙普,為王莽新朝時的田禾將軍。更始之亂時,天下大亂,餓殍遍野,人相殘食,易子而食,是普遍現象。
一次,趙禮為一群餓賊所擄。就在賊人點起柴火將釜中水燒沸,並將趙禮洗淨欲投入釜中烹煮之時,趙孝救弟心切,主動將自己雙手縛住,來到賊人處道,“趙禮長久挨餓,人很瘦弱,不如趙孝肥胖,肉多好吃。諸君既欲烹食,不如烹趙孝!”
這些餓賊也是一幫窮人,感其仁義,便把他倆全放了,還對他們說道,“汝二人可暫且歸去,並帶栗米來。如敢食言,定不輕饒。”
可當時天下無糧,兩人回去後,卻找不到糧食。於是,趙孝便又回去向賊說明,並情願被眾賊烹食。據說,眾賊人大感驚異,於是竟然將兄弟二人一齊放了。
光武中興後,趙氏兄弟二人都成為朝臣。劉莊對趙氏兄弟格外恩寵,每想起“兄弟易食”典故都感動得淚落。他詔命趙禮每十日必須到衛尉府來一次,由太官奉送酒食,命他們兄弟二人相對飲酒進餐,享盡和平歡樂,數年來從未間斷。而趙氏兄弟感皇帝知遇之恩,也都成為當時的能臣。
趙禮去世後,劉莊神傷不已,命趙孝從官屬送喪,回家治喪埋葬趙禮。
薛池接任禦史中丞後,接受外官奏事、彈劾有過官員,無不兢兢業業,深受劉莊器重與倚重。此時聞劉莊詰問,薛池略一沉吟,便出班奏道:
“陛下,班固前在太學時,即學問過人,精通五經,為眾博士讚。故徐令班彪生前,確實一直在修史,且多次至蘭台查閱典藏。班氏前人,前漢時深受皇恩,向為國家修史。臣以為,包大人所奏有理,班固乃三輔文章領袖,當納入蘭台,罰其繼續為國家修史!”
大儒、能臣薛池身為禦史台首輔,卻並沒有說班固有罪還是無罪,他直接讚賞了帝師包鹹之奏,並繼續進言啟用班固。但用的方式卻是“罰”,誰讓你本來就是私候呢。當然,既然“罰”進蘭台給朝廷修史,私修之名自然也就不必再追究。更進一步,既然是私修,那麽皇上當初羈押班固,也合情合理。
厲害吧?這就是禦史台首輔的厲害之處。既幫皇上解了是不是私修、有罪罰還是不罰的難題,又為國謀得英才,一舉兩得。
隻不過話鋒一轉,薛池又奏道,“右扶風舉孝廉失公允,按律當問其徇私枉法之罪!司隸校尉府督察治下官員不力,當追究其瀆職之罪!”
禦史台首輔六親不認,但當堂彈劾朝廷重臣,這種事很少發生。
薛大人聲音剛落,便如炸雷,讓滿朝文武大臣倍感駭然。鮑昱大人自拜司隸校尉起,成效卓著,京畿和三輔官風為之一變。但百密一疏,還是讓右扶風給拖下了水,眾官聞禦史台輔之言,無不為其惋惜。所有人心裏也都戰戰兢兢,生怕這一幕下回便落在自己身上。
劉莊聞禦史閣官之奏,頻頻點頭。
司隸校尉鮑昱從坐位上起身,走到堂中麵向皇帝跪下奏道,“陛下,蘭台中丞大人所言甚是。在三輔發生這等事,臣身為司隸校尉,罪不容赦,深感愧對朝廷、愧對陛下。臣有一請,請陛下允臣戴罪查辦此案,還班固公道之後,再治臣死罪!”
劉莊再一次點點頭,說道,“鮑卿且起身歸坐,此事緩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