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幻夢狂想曲
作為一位天鳴境後期的修士,睡眠對於淩墨非來說早已是可有可無之物,何況昨夜才剛剛休息過。淩墨非本沒有理由睡去,但可能是狼王的尾巴與皮毛太過舒適的原因,淩墨非竟又是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夢了,但這一次,他卻進入了久違的夢鄉。
他夢到了一條絢爛的長河自天空中蔓延淌下,攜帶著無窮無盡的、猶如珠寶一般閃耀的星辰。它們眨著眼睛,進入這有著它們日日夜夜祈福平安的朋友們的人間,來到淩墨非、墨濡、銀驍的麵前,最後停在了他們的腳下。
淩墨非抬頭望去,星河就像一道連接起天地的橋梁,為一人二獸開辟出了一條登天之路。這條路望不到盡頭,如果要走,肯定要走很遠很遠。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條路的終點一定是璀璨的夜空。
於是一支成員奇怪的小團隊上路了,不假思索。他們一直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星河是很平緩的流淌下來的,以至於坡度很小,路途很長。
隻要是從地麵上抬頭仰望,天好像永遠都是那麽高,那麽難以觸碰。好在有著周圍的事物不斷下降,這才告訴著一人二獸,他們確實在離天越來越近。
就這麽一直走了很久,直到地麵上的事物都開始變得模糊,變得遙不可及,變得看不出究竟有沒有變化了。
淩墨非開始覺得有些迷茫了。他第一次停下來步伐,開始站在原地。在這時,身旁的銀驍發出“嗚嗚”的聲響。
這一次,淩墨非聽懂了。銀驍在說:“走了那麽遠還沒有走到,這麽一直走下去,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天就是天,是我們永遠觸碰不到的,我們還是快點回我們的世界去吧!”
淩墨非聽著銀驍的話,看向那早已變得看不清模樣的人間,沉默不語。他有些動搖了。
“快點回去吧,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如果你們不走的話,我就要先走了。”銀驍開始催促了。
淩墨非仍舊在猶豫。
銀驍又把視線投向了墨濡,想要讓墨濡與它一起回去。墨濡沒有說話,隻是又把目光投到了淩墨非的身上,它在等淩墨非的決定。
淩墨非仍舊在猶豫。
終於,銀驍等不住了,它自己轉身,率先向那熟悉的人間走去。看著銀驍離去的背影,淩墨非的腿忽然有動的傾向,但隨即又被壓製住,他動搖的更加激烈了。
淩墨非又把目光投向了人間。
“我為何要登天?”淩墨非自問,卻沒有自答,隻是下意識地看向了天際。
夜還是深夜,星辰仍舊如同珍珠點綴著這一片漆黑的幕布。
於是淩墨非不再去看銀驍的背影,轉頭接著向那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遙不可及的天空走去。
墨濡沒有言語,隻是忽然竄到了淩墨非的肩頭,而後陪伴著淩墨非繼續前行。
地麵離他們越來越遠,甚至連輪廓都已經看不大清。夜空中極為寧靜,似乎是他們走的真的太遠、太高了,以至於連風都沒有氣力追逐他們,或是已經累的不能夠再呼呼作響。
萬籟俱寂。除了腳底下的星河是踏踏實實能夠踩到的,剩下的一切似乎都還是離得無窮無盡遠。即便伸手,觸碰到的也隻有虛無一片。
這種感覺,仿佛已經與人間相隔絕。在這條星河之路上前行,就仿佛在離開人間,與塵世間的一切都漸行漸遠。
淩墨非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出現這種想法的。而這種想法一旦出現,就會如同一顆種子埋入淩墨非的腦海,在他的心中生根發芽,最後不斷壯大自己,結下滿樹的果實。
這些果實的名字,叫做恐懼。這是一種對於未知的恐懼,對於孤獨的恐懼,對於自己與眾不同的恐懼。這些恐懼的根源,在於他知曉自己正在不斷離開人間。
不過淩墨非現在還沒有被這些恐懼所打倒,因為他想:他隻是去天上看一眼而已,隻是看一眼。隻要看看天上到底是什麽模樣,他就立即順著這條星河回去,回到人間去。
但很快,一個噩耗便傳來。
“喵喵喵。”墨濡的叫聲忽然在他的耳畔響起。與墨濡相處了這麽多年,這是淩墨非第一次聽懂墨濡的言語。不過他並沒有滿心歡喜,因為墨濡是這麽說的:
“一旦真的到了天上,就再也不能回到人間了。你看,現在即便是我們回頭,也已經看不到人間的輪廓,真到了天上,那該有多麽孤苦寂寞!”
淩墨非又一次停下了步伐,但卻沒有回頭。他早就從餘光裏瞥見逐漸隱去的人間了,隻是始終不敢回頭去看罷了。
這是他在星河之上第一次開口:“我們隻看一眼就回來。”
“過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就再也回不去了,你隻能被迫與人間的故人舊物別離,它們隻會在你一個人的回憶裏麵。我們回去吧趁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為什麽隻是我再也回不去,難道不是我們嗎?還是說……”
“我要回去了。我本以為陪你再走一段,你就會醒悟的,誰知道你居然還想著走下去。與其去天上做冷冷清清、慘慘戚戚的孤苦天人,我寧願待在人間永遠做個俗人,做那些俗事。”
“可是我們都已經到了這裏了——”
淩墨非話還未說完,便被墨濡倉促地打斷。
“快點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難道真的要舍棄你在人間的一切親人同伴,否認你在人間所留下的一切痕跡,無情的待在空餘一人的天上嗎!跟我走吧,沒有時間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墨濡的話,天際忽然出現了一抹魚肚白。淩墨非看向天空,它依然是那麽遙不可及;再看路的前方,它依舊是看不到盡頭的蹤跡。
墨濡不再等待淩墨非了,它自己從淩墨非的肩頭跳了下來,而後向著星河之下,向著人間走去。
淩墨非轉過身來。他應該和墨濡一起離去,但他的腳卻像是在星河之上生了根一般,無論如何都無法抬起。
他看著墨濡離去的背影。看著它從一隻黑貓,逐漸變成一顆小黑點,即將消失在他的眼底。在視線的極端,小黑點似乎轉身了,一雙綠瑩瑩的雙眼就像是遠方的明燈,海霧之中的燈塔,朦朧卻又清晰。
淩墨非知道墨濡現在在看著他,這是要和他做最後的告別嗎?
很快,墨濡的聲音又傳到了他的耳朵裏。隔著明明有著仿佛一個世界的距離,卻像是在耳畔輕語。
“不要再猶豫了,跟我走吧,跟我回到人間去吧,那裏還有很多的認識我們的人在等著我們,還有很多還不認識的人在等著與我們相遇!我們,我們是屬於那裏的啊!你怎麽能放下那麽多?你怎麽能讓那麽多人放下你?跟我回去吧!”
淩墨非張開了嘴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可能是在高空的原因,這裏離將要升起的太陽太近,以至於他的喉嚨都被灼燒的仿佛幹涸裂開的土地,他竭盡全力,吐不出一個字來。他的喉嚨現在好像失去了說話這個功能,變得隻會噴火了。或是再用力,把喉嚨震碎,爬出滾燙的血液流入他的胸膛,然後再被太陽蒸發成霧氣,變成太陽火紅的新衣。
這一切都在昭示著太陽要出來了,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天空為什麽還是那麽遙遠……”淩墨非在心裏這麽問著自己。
現在,淩墨非在光明之下了。光明似乎不覺得一個人有喉嚨破碎了卻整體還活著的理由,所以它們使勁擠壓著淩墨非,它們要讓他也支離破碎。
淩墨非被光明逼迫著低下了頭,他看見了他的腳尖前麵有一條線——劃分了白晝與黑夜。他的潛意識在告訴他,隻要進入到了黑夜裏,他就能夠活下來了。
他的腳現在又回到了他的管理,隻要往前邁一步就好了,往那去往人間的回頭路走一步就好了,那麽他就能夠活下來,回到本屬於他的生活中去了。
黑夜之中,綠瑩瑩的燈火在閃爍,如同在召喚著淩墨非回去。淩墨非知道,那綠瑩瑩的是墨濡的眼睛,閃爍是墨濡在眨眼。
淩墨非也跟著眨了眨眼,他忽然笑了。但因為他的身體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所以這一笑,他的臉上就像是破碎的陶瓷一樣,開始一塊塊掉落下來。
墨濡,人間,生命。它們都在呼喚著淩墨非回去,隻要淩墨非向回去的路走一步就好了。雖然他的全身都支離破碎,但他的腳卻還有著力量,還屬於他自己。
於是淩墨非動了,動著這屬於他自己的腿,邁出了一步。隻是一步。但這一步,卻沒有跨過那一條界線,而是接著落在了白晝之中。
他的臉重新朝向了天穹,他的腳執迷不悟的落在了那去往天際的路途。
光明們似乎被激怒了,於是淩墨非本就已破碎的臉,又開始一塊又一塊的剝落,就像是樹皮一樣。他的身體也是如此。
現在,淩墨非的腿也不屬於他自己了,他的腿又開始在道路上生根。但他還是接著向前邁步,把腳與路之間的根扯斷,任由腿一截一截斷裂,他仍舊一步一步走向前去。
終於,他的下半部分軀體已經近乎消失了,正如他已經破碎的不成樣子的身軀一般。他再也走不動路了。
於是淩墨非笑了笑,眨了眨眼。
於是身後的墨濡,腳下的星空,頭頂的蒼穹都發出“砰”的一聲。
於是這個世界,就像被砸碎的玻璃一樣,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