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南飛羽檄北來人
()向城望著顏靜洛看了許久,長長嘆了口氣,說道:「『他鄉如此見故顏,由來謀劃成空言』。我還想著,哪怕達剌坦公子再怎麼見知卓遠,也不可能識得我這般的小人物,原來竟是顏寺卿認出我來。罷了罷了,天意如此,非人力可為!卻不知顏寺卿在瀚州圖謀大事,不若你我兩部霸佔言和,以圖大事?」
顏靜洛微微一笑,說道:「若非靜洛偶然撞破向大夫,恐怕我燮州草原就要血流成河了?」
向城搖搖頭,說道:「顏寺卿此話可讓人不明白了。我此行瀚州,原是要藉助金帳兵馬,掃除梁朝jian佞。但聽顏寺卿話中意味,莫非以為我慎國將與燮國為敵?慎國公乃梁朝忠良,怎可行此悖逆之事?」
顏靜洛踱了幾步,沉聲說道:「向大夫不用瞞我,你此行何意,我雖知之不詳,但也能推測出個七八分。若是說向大夫yu要助慎國公聯合塞外鐵騎,一掃梁朝天下,入主中都,向大夫自己也博個公侯之爵,我還有幾分相信。你若說此舉意在掃除jian佞,還梁氏天下太平,我顏靜洛也不是那般容易信你的。」
向城沉默了一會兒,張嘴說道:「向來是我向城小看了顏寺卿。如此也罷,我便實言相告。我家公爺,眼見如今天下不治,不忍黎民饑寒,yu掃蕩中都,問鼎天下,還天下太平。如今顏寺卿撞破,便請顏寺卿細細考量,在蘇公面前替我言明,將來慎公得了天下,必少不了蘇氏兄弟權勢土地。」
顏靜洛回頭看了看達剌坦,達剌坦點點頭,示意顏靜洛繼續和向城交涉,自己不插嘴。顏靜洛便定了定神,轉頭向向城言道:「慎公以天下為己任,顏某著實佩服。向大夫深入險地,為梁朝眾民謀划,我也是心服的緊。」
向城微微一笑,說道:「士為知己者死罷了,顏寺卿不也是深入險地,為蘇公謀划?如此說來,我們二人彼此彼此,也不必吹捧了。我倒是想要問問,蘇公讓顏寺卿深入瀚州,所圖可也與慎公一般?我還聽說,貴國公爺病重,已經快一年未曾問事,燮國國事,俱都交與淵犀侯昉侯爺。難道寺卿來瀚州,乃是公爺暗地裡下得一步棋?若是如此,顏寺卿在燮國的安危還要慎重考慮才是。我聽聞淵犀侯生xing不羈,若是知道顏寺卿私離墨離,恐怕有些不妥。」
顏靜洛心中偷笑,知道蘇郃兄弟所作所為已經引起了不同的猜測,這向城以為蘇氏兄弟並不和睦,自己是被蘇郃瞞著蘇昉暗中差遣過來的。於是笑道:「向大夫此言差矣。我家公爺病重,如何差遣我?況且向大夫想來並不知道,我本是牧人出身,乃是侯爺舉薦才入了鴻臚寺的。」心裡想著,既然向城誤會了,自己不如再加一把火。
向城一呆,說道:「寺卿來歷,向城自是清楚。只不過以為閣下既為鴻臚寺卿,官居高位,想來必然頗得燮公歡心,倒是沒想到顏寺卿依然忠於舊主。」
顏靜洛頷首不語。向城便又說道:「既然顏寺卿乃是昉侯爺欽命,此事便更好辦些。昉侯爺豪爽,向城由來敬服。若是能與昉侯爺合作,此事便更容易些。」
顏靜洛擺擺手,說道:「我家侯爺讓靜洛來此,所圖並不比慎公謀求之大。侯爺久居燮國,不過是想做個安穩諸侯罷了。」
向城道:「顏寺卿也不須瞞我。若是昉侯爺只想做個安穩諸侯,又何必千里迢迢讓寺卿來此?」
顏靜洛微笑道:「向大夫自然知道,何必讓靜洛說得如此直白?」
向城道:「正要向顏寺卿請教。」
顏靜洛便說道:「想來向大夫知道,五年前公爺北征瀚州,大勝而歸,迫使瀚州鐵騎從麓國西歸,戚安也得以復國。只是公爺北征,在瀚州頗得罪了些人。侯爺心憂瀚州騎兵報復,致我燮州草原不安,便於此瀚州草原爭奪金帳之際派我來瀚州,助達剌坦公子得那金帳。若是達剌坦公子入主金帳,自然便與我燮州修好,我燮國便能得太平。除此之外,靜洛便也不便多說了。以向大夫聰慧,自然推敲得出來。」顏靜洛故意給向城留個尾巴,想讓向城把蘇氏兄弟不和的繆誤加深下去。
向城想了想,便說道:「淵犀侯的意思,向城自是明白。貴國公爺病重,自然難當大任……」
顏靜洛打斷道:「我家公爺文韜武略,無奈身體孱弱。但此事非我等臣下可議。」
向城點點頭,說道:「倒是向城糊塗了。不過向城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言。」
顏靜洛揮手說道:「向大夫但說無妨。」
向城看了看達剌坦和蘇常。顏靜洛便說道:「向大夫盡可放心,達剌坦公子乃是我家侯爺至交,這伴當乃是昉侯爺親隨衛士,俱是信得過的人。」
向城拱拱手,說道:「諸位莫怪向城謹慎,只是茲事體大,向城不敢隨意。」
達剌坦言道:「向大夫嚴言重了。身居險地,謹慎些自是應當。」蘇常明白眼前三人正鬥智斗勇,自己是插不上嘴的。又聽著顏靜洛的言語,十句里沒有一句是真的,自然知道向城已經漸入彀中,樂得看笑話,也不言語。
向城便說道:「如今梁朝天下疲敝,天災**層出不窮,胤國公梁頌狼子野心,朝中文武空言禍國,又兼主上年幼登基,政令多被左右,天下黎民正盼能有豪傑撥亂反正。此時正是我等圖謀大事之機!我慎國公梁鋒,乃是梁朝皇室正統之後,願於亂世舉三尺青鋒,拯救天下黎民於水深火熱之中。故此,慎公特命向城北來瀚州,金帳借兵,yu圖大事。燮國蘇氏,豪傑也。故燮公蘇琢臨危受命,平雷州叛與電光火石間。且文治武功,頗有可舉,燮國眾民承其恩ri久。淵犀侯蘇昉,機敏過人,自入墨離城,新政安民,尤是可取。此父子二人,我慎國上下莫不敬服。若能得燮國襄助,所圖指ri可成。還望顏寺卿轉告昉侯爺,如此事成,我慎國上下,必不敢稍忘燮國大德大義。」
顏靜洛微微一笑,說道:「向大夫微言大義,義正言辭,靜洛佩服。不過靜洛官居燮國鴻臚寺卿,yu為我燮國眾民謀福祉。還望向大夫明言,我也好向侯爺交代。」
向城道:「慎公早明諸侯分封弊端極大,yu要廢分封、仿燮國州縣新政,行之天下。若能得昉侯爺襄助,慎公願開特例,將如今燮國範圍內土地人民俱交與昉侯爺。」
顏靜洛搖搖頭,說:「如今我家侯爺雖名為淵犀侯,實則已為墨離城主,燮國上下,俱在侯爺執掌之中。向大夫yu將侯爺之物再贈與侯爺,頗有些說不過去。」
向城一愣,道:「若我家公爺得了天下,昉侯爺便是唯一番侯,殊榮冠絕天下,顏寺卿仍不滿足么?」
顏靜洛微笑道:「若是向大夫覺得慎公必得天下,那便不用和我談了。」他知道向城如今落在自己手中,只要自己把他解到中都,梁鋒就要倒大霉,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和向城多討些好處,儘管誰都知道這些好處根本落不到實處。但自己的本意原本就不是這些好處,而是要套出向城背後真正的主子和慎國的動向。若要讓向城自願說出這些,必然要讓向城相信蘇昉不甘人後,所以和向城討價還價便必不可少。
向城咬咬牙,說道:「如此便聽顏寺卿的意思了。」
顏靜洛搖搖頭,說道:「我燮國的事情先不忙,不如先說說錫拉特與泰赤烏的事情。」
向城疑惑道:「泰赤烏和錫拉特?這有什麼好說的?」
顏靜洛道:「向大夫怎麼糊塗了?你來瀚州,乃是向錫拉特借兵,自然要許他們好處。我來瀚州,乃是助達剌坦公子爭奪金帳,自然便和泰赤烏是一家人。如此一來,這兩部必少不了爭奪,更免不了要傷了我們兩國的和氣。不如先把此事解決,我們再來談慎國和燮國的事情。」
向城點頭道:「是我忽略了。不知達剌坦公子是什麼意思?」
達剌坦笑道:「我們泰赤烏不過是小部落,就是得燮國之助,爭奪金帳也不免戰戰兢兢。我覺得不妨先聽聽慎國許給錫拉特人什麼好處,到時候勻給我們一些,也就是了。」
向城道:「事到如今,也不瞞兩位,我們慎國許給錫拉特部落的,正是瀚州之主的位置。」
達剌坦說道:「若是如此,我們可以向錫拉特人討些好處。只是錫拉特人素來兵強馬壯,不知道肯不肯與我們些。況且,我泰赤烏始終在錫拉特人眼皮子底下,將來難免起爭執。」
向城道:「不知達剌坦公子作何打算?」
達剌坦道:「天下草場何其多,我們也不必拘泥於瀚州草原。燮國也有牧民,我們不妨遷到燮州草原上去。」
向城笑道:「公子此言,卻是想奪淵犀侯口中之食了。」
達剌坦說道:「我與淵犀侯素來交厚,想來他也不會在乎這區區燮州草原。只要你們慎國多給燮國些好處也就是了。」
顏靜洛接道:「若是達剌坦公子想要燮州草場,我家侯爺必是應允的。只是我燮國少了大片土地,倒是想讓慎公補償一番。」
向城道:「顏寺卿便請直言。」
顏靜洛道:「此事我尚未向侯爺告知,不過我揣摩著侯爺的心思,既然我們兩國共襄義舉,將來也是共享天下的好。既然達剌坦公子看中了燮州草原,我們燮國便將旭輝殿南遷便是了。燮國和慎國不妨以鳳翔山脈、天啟山脈為界,以南歸我燮國,以北歸慎國。」
向城驚道:「昉侯爺竟想要煜、楚、衛、淮四國富庶之地?此事只怕我家公爺不許我做如此承諾。」
顏靜洛平靜言道:「你我兩國共同舉事,將來自然平分天下。若是慎公覺得鳳翔山脈以南更加合意,那我們要山北之地也不是不可,我倒是覺得中都城更加吸引人些。」
向城低頭不語,過了良久,方抬頭說道:「如此也好,我便待我家公爺應下了。有如此大的好處,想來昉侯爺會更加下力氣些。」
顏靜洛點頭道:「既然向大夫能作此決定,我燮國上下必然鼎力相助。如此一來,慎國、燮國以及瀚州泰赤烏、錫拉特便分了這天下!」
向城點頭道:「這樣分配也是合理,只是不知道昉侯爺什麼時候能夠舉事?」
顏靜洛知道漫天胡謅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接下來便要探聽慎國虛實,便更加小心了些,問道:「我們燮國原本是沒有這麼大的算計的。不過既然今天和慎國結盟,便要著手準備了。不知道慎公打算如何行事?」
向城想了想,說道:「我們慎公原本是想要憑藉瀚州鐵騎的力量,閃電直襲燮州草原,奪取些財富jing鐵,打造鐵甲重騎。再退進雁盪山,迂迴到鎖河北關,將胤國梁頌吸引過去,再憑藉我慎國力量,在梁頌背後下手,前後夾擊,首先攻破胤國。然後假意與瀚州騎兵作戰,佯作不敵,往北退往麓國境內。待瀚州鐵騎追進麓國,便合兵一處,殺掉戚安。此乃第一步的計劃,將來的謀划,尚未完成。如今和燮國合作,那我便即刻傳書都ri斯欽,讓他不需襲擊燮國,直擊鎖河北關!我們得燮國之助,計劃便更有把握了。瀚州鐵騎襲擊鎖河北關,便要吸引南方諸國的目光,便請昉侯爺派兵南下,襲取煜、楚。如此一來,我們兩國已經對衛國、淮國形成包夾之勢,不怕那兩位安樂公爺不臣服。只是不知道燮國召集大軍需要多少時ri。」
顏靜洛裝模作樣的考慮了一會兒,終於決定問出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我們燮**容齊整,還能得達剌坦公子騎兵襄助,自然不會誤了兩國大事。此事若是順利,半年之後便能盡取梁氏天下!只是靜洛尚有一事不明,還請向大夫指點。」
向城道:「顏寺卿請講。」
顏靜洛緩緩道:「靜洛為鴻臚寺卿已近四年,平時對各國公侯諸卿頗有研究。以我對慎國公梁鋒的了解,恐怕還做不出這樣的事情。我倒想問問向大夫,可是也和我顏靜洛一般,明著是國公的官卿,暗地裡還有舊主?」
向城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道:「顏靜洛果然不凡!不錯,我仍有舊主!梁鋒雖貴為國公,但迂腐不堪,並不想顛覆中都城,心胸不寬,如何能讓我向城死心塌地?我向城和你顏靜洛雖然不曾深交,但今天言談甚歡,原來你我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你官居燮國鴻臚寺卿,效忠的卻是燮公蘇郃的弟弟、淵犀侯蘇昉;我乃是慎國公梁鋒的士大夫,效忠的乃是梁鋒的弟弟、御殿秀將軍、青望侯梁彭!」
顏靜洛和達剌坦對視一眼,終於覺得這半晚上的時間沒有浪費。顏靜洛胡謅八扯地和向城談條件,便是要讓向城以為燮國見利忘義,取得他的信任。慎國借兵瀚州,襲取燮州草原的事情,自己早已知曉,就是這計劃也不是很有價值。只有慎國真正的黑手、向城的主子才是顏靜洛和達剌坦的目標。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向城見顏靜洛和達剌坦沉默不語,便說道:「如今我們已是一家人了。我便連夜趕回錫拉特部落,言明結盟之事,以免兩部相爭、妄自損了兵馬。還要連夜傳書都ri斯欽,以免他和燮國友軍起了衝突。這便告辭。」說完便起身想走。
顏靜洛知道自己說的大多是瞎話,向城也不免虛與委蛇。這般將計劃和盤托出,也是想要儘早脫身,會不會傳書都ri斯欽也不是自己說了算,反正今ri脫出泰赤烏部落,今夜所談便一切成空。正想讓蘇常出手阻攔,卻聽得帳篷外有人說道:「向大夫不忙走。今夜雲淡風輕,不如陪我小酌幾杯、暢談一番。說實話,我對青望侯的雄才大略,也是佩服得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