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物語(11)
紫色瑪瑙鋪就的玉階兩側長滿密密的相思樹,映影著雲間的月華。
慶功宴逐漸進入尾聲,來客也相繼離去,剩下的應酬交給月上卿鴻,月上九天去找不知跑到哪裏去的小狐狸,零和阮清然踩著玉階去往魔皇和魔後的寢宮。
得知零的新琴做好了之後,阮清然便自告奮勇要當它的第一個聽眾。之前她就從月上九天口裏聽說過零彈得一手好琴,如今終於可以有機會一飽耳福,她連自家夫君都拋棄了,就為了能夠早點聽到零的琴音。
貔貅香爐裏燃著淡淡的熏香,讓人在寢殿外都感到香氣襲人。柔紗銀輝披瀉而下,天端的圓月映照著阮清然絕美的容顏。
她身邊的零抱著一柄火金色鳳尾琴,琴身主要以紅、黑、金三色為主,表麵被打磨的光滑似鏡,月光照在上麵,像是碎銀散了一湖,熠熠生輝,美得夢幻。
來到阮清然的寢宮,入目所見的裝潢竟比剛才的七重浮屠大殿還要堆金積玉,說是寸土寸金都不為過。
把寢宮裝修得比正殿還要豪華,足以可見月上卿鴻對阮清然多麽的用心。
零將鳳尾琴輕輕置於玉台之上,阮清然雙手托腮坐在她的旁邊,彎起的眉眼裏滿是期待。
手撫琴弦,樂聲剛起,便被門外的兩位不速之客打斷。
“魔後娘娘,我有要事相見——”
從殿外走進像是母女的兩人,年紀較小的那一位臉上蒙著一層麵紗,而她旁邊貴婦打扮的女人則是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
“魔宗南氏一族的大夫人,找我何事?”
阮清然直起身,心中有被打斷的不悅,但她身居高位多年,這一點兒不悅,早已經不會表露在她的臉上。
外人在場,她就是尊貴無量的魔後。
“我是來給我的女兒討一個說法的!”
女人拉過身後的少女,指著她臉上的麵紗,惡狠狠的目光卻是看向零的方向。“魔後娘娘還不知道吧,就是這個人,心狠手辣,思想歹毒,見我家女兒跟皇子殿下走得近了些,竟然對一個妙齡少女下這樣的狠手……”
莫名其妙被扣了一盆汙水,零心裏其實是有點想笑的。那婦人口中被她殘害的妙齡少女,雖然戴了麵紗,但從那身形零也認得出來,不就是她初來乍到之時,想要暗算十天不成,反而自食其果的黑蓮花嘛!
這次慶功宴上沒見到南初琀出來蹦噠,原來是想著等慶功宴結束之後再來魔後麵前興師問罪,顛倒黑白……
零微不可聞的嗤笑一聲,蒲扇般濃密的睫羽輕輕一眨,旁若無人地掏出絹布擦拭著手中的琴弦。阮清然可不是那麽容易被忽悠的,她就靜靜地看著她們會捏造出怎樣一段鬼話?
南初琀的眼眶漸漸變紅,表情泫然欲泣,猶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而無人訴說。
她一把扯下臉上的麵紗,那張猙獰的臉讓零擦拭琴弦的手一頓。
這才短短幾日,那張臉,已經不像是一張人的臉了。
到處都是被蠱蟲撕咬後留下的洞口,黑一塊、塊白一塊的形狀不規則的分布著,叫人看了連隔夜飯都要吐出來。傷口的皮膚雖然沒有潰爛,但那凹凸不平的隆起也可以想象得到情況的嚴重。
“你這臉是怎麽回事?”
聽到阮清然的詢問,南初琀的眼淚終於崩潰地落下,她抽動著雙肩,看起來是那樣楚楚可憐。
“就是這個人,她把鐵線蠱扔到了我的身上,害我容貌盡毀,如今連人都不敢見,隻能終日戴著麵紗戰戰兢兢,唯恐叫人瞧見……而這個惡人,卻仗著自己是四海仙尊的女兒,為非作歹後還逍遙法外,請魔後娘娘一定要為我做主,替我討回公道啊!我能依靠的隻有您了!!”
在南初琀的抽嗒聲中,阮清然向零問道:“零,她的臉,是你所為?”
“是。”
零大大方方的承認,除此之外,並沒有多說一個字。
阮清然點了點頭,卻並未對此事妄下定論。
她微微側過頭,耀眼璀璨的瞳仁裏映著一張美麗的雪櫻麵具。至少在她的心中,這個女孩絕不是一個喜歡沒事找事的人,除非是有人先找她的麻煩!
但換作任何一個女孩子,看到自己的臉變成這樣,都會悲傷得想要自盡吧,南初琀現在的難過也不全然是裝的。意圖謀害魔族宗親之事非同小可,這關係到魔族的顏麵,可是這件事零和九天都沒有告訴過她,她並不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也不會僅憑一麵之詞就妄下定論。
零不知道阮清然是怎麽想的,在看到南初琀那張臉時,她的心裏也躥起一股無名火。如果當時,她沒有出手,那這些鐵線蠱落在十天的身上……它該有多痛啊!
麵具下那一雙半眯著的冰瞳,不動聲色地流露出一股冷煞的氣勢。雪白的衣裳翩然曳動,夜色黯淡不了她的一分光彩。
就算阮清然礙於魔族的顏麵,要把她交給這兩人發落,那她也一定不會讓她們好過!
現在南初琀嚐到的苦頭,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還敢來在魔後麵前倒打一耙,勇氣可嘉。若真到了那時,她也不介意動真格的陪這個家族所有人一起玩玩~
感覺到身邊的女孩越來越冷的氣場,阮清然安撫性地拍了拍零的手背,這些人是什麽貨色她比誰都了解,她以為零是因為被扣黑鍋而心情煩悶,隻好以這個小動作來表達自己對她的信任。
“繼續說啊,你們的話應該還沒說完吧……”
阮清然正襟危坐,表現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她的神情平淡,讓人根本看不出她是信了還是沒信。潑墨般的長發,僅僅以一根白色絲絛束著,充滿了飄逸的感覺。
她的反應出乎南氏母女的意料之外,兩人飛速地交換了個眼神,有些拿不定主意,但還是決定按照原本想好的繼續說下去。
“可憐天下父母心,魔後娘娘,這個人對我的女兒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作為母親,我是絕對看不下去的!還請魔後娘娘不要包庇惡人,把她交給我們來處置,以平我心頭之恨,以及我女兒所受之苦……”
見阮清然不為所動,婦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語氣越說越憤慨,大有阮清然不同意,她就以死相逼的意味。
“魔後娘娘,我知道魔皇陛下與四海仙尊教好,這丫頭是他的女兒,有背景,但難道我的女兒就白白吃這個虧嗎!她的容貌被毀成了這個樣子,以後怎麽見人,又有誰敢娶她?我為自己的女兒討回一個公道,這難道有錯嗎?”
“您也是一位母親,如果皇子殿下遭遇了這種事,您肯定不會做事不理,那麽請您也體量一個同樣作為母親的人的心情,將這個女孩交給我們處理,或者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
阮清然還會發話,南初琀就先一步將她從從地上拉起。
“娘,你這是做什麽!你可是一家之主的妻子,不要為了女兒這樣卑躬屈膝放低自己,不然女兒會自責的!魔後娘娘英明神武、公平公正,她肯定不會讓我們受這樣的委屈的……魔後娘娘,你會為我們做主的,對嗎?”
母女兩人抱作一團,活似一對在亂世中漂泊無依的孤苦母女,那聲淚俱下的模樣,若讓外人瞧見了,還真以為是她這魔後在仗勢欺人。
人性中天生就帶有對弱者的憐憫,某些時候,軟弱可欺的人利用別人對自己的同情心和保護欲,比強勢的人更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時,一段哀婉淒迷的琴聲,飄然而下。
零低頭斂眉,如此感人肺腑的苦情戲,怎能沒有音樂相伴!好,她來——
芊芊十指於琴弦之上跳躍,悲傷的音符輕而易舉的就能與人的心情產生共鳴。此情此景下的演繹,讓人覺得無比的契合,但又因為那南氏母女臉上的古怪表情而產生一絲微妙的違和感。
以哀景襯哀情,催人淚下的琴聲中,阮清然看著不僅沒一句反駁,反而還為這對母女傾情演繹的零,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
丫頭這一首《竇娥冤》,諷刺得可真是妙啊……
阮清然沉魚落雁的容顏上,神情越發的寵溺,目光溫柔如月,盈盈地朝零覆蓋而下。
鳳尾琴上通體流光的火鳳似有生命一般,栩栩如生翩翩欲飛。即便沒有進行攻擊,琴身之中蘊含的一股巨大能量,也讓阮清然暗暗心驚。
擁有這樣實力的女孩,根本就不屑於用那種低劣的手段來整一個人。
因為隻要她願意,那就是揮揮手的事,完全不用下蠱這麽麻煩。
阮清然也放鬆了姿態,單手撐著下巴,好整以暇的看著那對半摟半抱的母女,眸光中的深邃,是她們看不懂的神秘莫測。
“還有什麽想說的,說吧,我聽著呢……”
南氏母女傻眼了,無論是魔後的反應,還是這女孩的反應,哪一個都不在她們的計劃之中。這麽平淡,仿佛從始至終隻有她們兩人在唱著獨角戲,而這兩人隻是冷眼旁觀的看客。
不入戲,也就不會被牽著走,因而看得分明。
南初琀心裏有一瞬遲疑,事情的發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預料,要不還是算了,免得突生變故……主意還沒拿定,她旁邊的婦人就接著阮清然的話繼續說了下去。
“魔後娘娘,我們確實還有一事相求。”
“當天我女兒遇害之時,皇子殿下也是在場的,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子民被謀害,卻不出手相助,反而助紂為虐、落井下石,這樣的人品,怎麽能當好一族的帝王?!”
阮清然的眸子眯起,對於她接下來的話,幾乎不用想都能猜的出來。
烈焰紅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所以,你打算如何?”
婦人將南初琀推到麵前,指著她慘不忍睹的臉義正言辭道:“我女兒變成這樣,他也有一份過失在裏麵,間接傷人,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我希望皇子殿下能對我的女兒負責,與她定下婚約,在成婚之前找各種天材地寶治好她的臉……”
“哈哈哈哈——”
阮清然放聲笑開,晶涼冷魄,長睫淩霜,那一雙可以將人靈魂攫取的藍瞳,更是美得銷魂,冷得徹骨。
前麵說了那麽多,其實都隻是鋪墊吧,這才應該是她們的主要目的!
月上卿鴻的主意打不成了,就開始把目標轉移到他們的兒子身上,這些人對魔後之位的覬覦還真是不容小覷啊!
十多年前用過的手段,如今還要再用一次,讓她的寶貝兒子娶這種居心不良的人,是她們飄了,還是她阮清然拿不動刀了?!
“你們的話都說完了……”
“是、是的。我們就隻有這麽點要求,望魔後娘娘成全。”
“你們說完了,那該輪到我了!”
阮清然站起身,仿佛有萬丈光芒自她的身上陡然綻放而出,讓人一時間有種無法直視的感覺。她眉心的墮仙印記亮了一瞬,渾身上下彌漫出似仙似魔的黑暗氣息。
手臂朝著南氏母女一揮,睥睨群雄的傲然,以及不懼天地的張狂,都在她輕描淡寫的話語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來人,把這兩個居心叵測的人帶下去,敲掉口中的牙齒,然後在她們身上塗滿流食往豬圈裏關上兩個時辰。魔宮,不準再讓她們踏入半步!”
一聲令下,數名藏身於暗處的魔衛齊刷刷的出現。他們是月上卿鴻嚴格篩選出來的暗影,每一位都十分強大,專門負責保護阮清然的安全。這間寢殿看似沒有任何護衛,其實他們都悄然藏身於暗處,密切關注著寢宮的安全,等待著阮清然的命令。
被魔衛粗暴地帶著往外走時,南氏母女都蹬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魔後娘娘,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們來找你主持公道,你就這樣對待我們——”
“我們南氏一族好歹也是魔皇的近親,你這樣做對得起你的身份嗎?!堂堂魔後沒有半點法力,無法為魔族做出絲毫貢獻,占著這個位置卻棄子民於不顧,反而去包庇惡人,你簡直蛇蠍心腸,不配為後!!!”
“我不配為後,難道你覺得你配嗎?”阮清然冷眼凝望著這個自己曾經的情敵,她曾經給自己捅過的那些簍子多到數不清,她隻是不想跟這些跳梁小醜計較,沒想到反而讓她們蹬鼻子上眼了。
“魔衛聽令,除了不準讓南氏一族的女眷進入魔宮外,以後隻要是我在的地方,都不許她們出現在我的視野中。若叫我見著一次,便拿你們血祭!”
阮清然厲聲下達命令,話音剛落,魔衛便帶著這兩人一溜煙兒的消失在她的視野中,徒留遠方傳來的幽怨聲。
南氏母女的計劃徹底落空,她們原本為了打好這一盤棋而準備的人證物證,為了讓阮清然更相信她們的話而捏造的假證據,完全沒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因為這個女子,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相信她們!
以後他們家族的女兒世世代代都不得進入魔宮為後,也許這就是對她們來說最痛苦的懲罰。
哀嚎辱罵的聲音逐漸飄遠,零的琴聲早已停下,她的視線緊緊咬住阮清然那張聖潔清麗的臉龐,作為一個沒有靈力的魔後,她過得其實也很辛苦,但卻從來沒有哪一刻放下過自己的驕傲。
這樣風華絕代、堅毅頑強的女子,如何配不上月上卿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