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沒有哥,我活不下去
第44章 沒有哥,我活不下去
死,真的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至少對景淵而言,確是如此。
十八歲的那年的9月5日,景淵選擇在他生日當天,斷送了自己的生命。
過往的18年,生活如一團濃墨,將人生渲染成只餘一片暗無天日的漆黑。
他也不記得自己究竟得到過什麼,腦海里最多的畫面,只有家中無休止的爭吵和廝打。
父親毆打母親,父親毆打自己,母親毆打景錯……種種回憶,都被血液、傷痕與連綿不絕的慟哭覆滿得很徹底。
保護弟弟,是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
可生日這一天,劉婉音去了弟弟的房間,而那一聲聲的鞭子抽打聲,卻清晰地落到了景淵的耳朵里。
「媽!你開門啊!你不要打了!」
景淵猛拍著房門,喉嚨吼到嘶啞無力,卻絲毫改變不了一切。
「爸!」他跑到客廳,對坐在桌前的景天耀當即下跪,「備用鑰匙在哪啊!你告訴我啊!」
「啪」的一聲,一記重重的耳光打在了景淵的右臉頰上,恍然間,耳朵傳來了悶響,隨即迎來了幾秒的耳鳴與眩暈。
「小淵啊,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呢?」景天耀放下喝空了的白酒杯,寬厚的大手又用力地扣在了他的頭頂心,「多大的孩子了,還哭哭鬧鬧的。」
一股醉醺醺的酒氣,聞得他一陣反胃。
「爸,我求你了。」景淵緊咬著牙,語氣卻卑微至極,「你和我媽要怎麼吵怎麼鬧,我都不管,你把鑰匙給我好不好?小錯會被打死的!」
「你知道你媽為什麼要打他嗎?!」景天耀充血的雙眼驀地瞪大,他齜牙咧嘴地笑了起來,扣在他頭頂的手緊緊拽緊。
「啊!」景淵的短髮被他拽得生疼,他試圖想扯開他的手,卻仍是徒勞。
「因為你媽心虛啊!」他笑了起來,聲音尖利得刺耳,「就是這個賤貨出去勾搭男人啊!她心虛啊!所以只能發泄在小錯身上了,你知道嗎?」
「爸!你放手!」他疼出了眼淚。
「也是啊……今天是我們小淵生日,小淵成年了啊!」他好似瘋了般,笑容猙獰地把他整個人從地上拽起,逼迫他坐了下來,「你看,爸今天特地去給你買了蛋糕呢?開不開心啊!」
桌上,一塊巧克力蛋糕安靜地擺著,像他的人生一樣,一片污穢。
蛋糕旁,刀叉和餐盤都整齊地擺著,六人份的餐具,顯得多此一舉。
喝酒後的景天耀雙手顫如篩糠,他點著「18」的蠟燭,期間差點被火燭燙傷了手。
「來,許願。」他摁著景錯的背脊,「老子叫你許願!你他媽聽到了沒有!」
「許願嗎?」景淵抬起頭,眼中含著淚水,「我只要備用鑰匙,或者……」
或者,讓你們兩個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後半句話,他放在了心裡。
就這樣,景淵始終仰著頭,和父親對峙著。
身後的房間內,皮鞭抽打聲依舊未停,景錯這孩子太懂事,他怕景淵難過,每次挨打,無論多疼都不會吭聲。
只是景淵的心,此刻宛如刀割。
又是「啪」的一聲。
「沒出息的東西!老子真是造了孽了養你這種畜生!」
打完他這巴掌后,景天耀氣得轉身就回到房間,「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這時,房內的鞭打聲也停了下來,隨之傳來的,是劉婉音的一陣悲痛的哭喊。
景淵在那一刻,突然覺得整個人都是空的。
說來可笑,這些年再艱難,他都這麼挺過來了。
可偏偏垮在了這一天。
弟弟挨打時無能為力的這一天,被父親逼著許生日願望的這一天,對成年後的人生沒有絲毫希望的……這一天。
他取過桌上的刀具,一個人默默地走向了浴室。
那天的他,沒想過要苟活,無論在放滿水的那刻,躺進水池的那刻,還是平靜地割破手腕的那刻。
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覺得很自然。
就像渴了,去倒一杯水那樣自然。
迷迷糊糊間,他睡去了,在最後的意識里,他似乎聽見景錯的痛哭聲。
應該是太捨不得弟弟,所以幻聽了吧……
小錯很堅強,他不會哭的。
——
世事難料,那天他割脈后沒多久,劉婉音就出了景錯的房間。
她本想去廁所洗一把臉,將狼狽的淚痕給洗凈,卻不料,看見了血池中沉睡的景淵。
她當場尖叫失控,硬生生地將景淵從浴缸里拖了出來,最後叫救護車的,還是痛暈后剛剛醒來的景錯。
當景淵再醒來時,是在醫院的病床上。
隱約間,他聽見了兩個女人低聲的交談。
「這家子的家屬剛吵得可凶了,嚇人!」
「難怪孩子要想不開了,我要有這種爸媽,我也不想活了。」
「這兩個孩子真是作孽,攤上這種父母。」
「是啊,不過這家人基因真好,一個個都長這麼好看……」
……
護士做好常規記錄后,便匆匆去了下一間病房。
景淵緩緩睜開眼,第一眼便看見了趴在床旁的景錯。
牆上的鐘指向了凌晨3:18,他的生日,也過去了吧。
景錯睡得很沉,安靜的病房唯有他均勻的呼吸聲,寬大的領口下,景淵看見了那些血紅的傷口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已經黏連在了他那件黑色T恤上。
他心中一陣抽搐的疼痛,不禁伸手,摸著他柔軟的髮絲。
「哥!」
感受到了動靜,景錯驀地抬起了頭,而他卻在睡夢中眉頭緊蹙,雙眼通紅,額頭上沁滿了汗珠。
「別怕。」景淵趕緊握住了他的手,蒼白的唇勾起了一絲淺笑,「哥在呢。」
景錯默默地看了他一會,片刻后,賭氣似的抽出了手。
「我去叫醫生。」他看了眼景淵被紗布包紮的手腕,起身欲作離開。
「等一下。」景淵喚住了他。
景錯跨出去的步子同時頓下了,卻依舊沒回頭。
「小錯。」景淵語氣哽咽,「對不起。」
景錯沒有轉身,可他卻低下了頭,那孤傲的背影,不斷在抽動著肩膀,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他努力撐著身子,試圖坐起來:「哥再也不會了。」
「別動,會扯到傷口。」景錯抹乾了淚水,微微側過了頭,「哥,你那個時候……真的不想管我了嗎?」
「不是……」他搖著頭,淚水從臉頰滑落,「哥怎麼捨得不管你。」
「再也別了。」他吞了吞口水,哽咽道,「沒有哥,我活不下去。」
那是少言寡語的景錯,第一次說出心聲。
——
是夜。
景淵和景錯分別在不同房間驀地睜開了雙眼。
他們做了個很長的夢,夢境里,都是曾真實發生的事。
他們拿出手機,都彼此點開了對方的微信聊天框,然而躊躇許久后,卻又放回了手機。
那夜,一切都很平靜,只是他們兄弟倆,都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