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第237章
高考在即，又是一年畢業季。
徐桂芳這幾天看著精神不少，她又開始去染頭髮了，一頭黑髮，眼看年輕幾分。
前段日子還要人攙扶著去散步，這幾天臉色紅潤，能牽著桂圓去附近走走，但是，總歸是走不太遠。
徐桂芳這幾天總喜歡跟林念清黏著，晚上睡覺也是睡在一張床上，林念清晚上背書做題到很晚，她就在一旁跟著翻翻書等著，兩個人不說話，只有輕輕的翻書聲，時間也過得很快。
徐桂芳總是等不到林念清做完題，就忍不住半靠著睡著了。
後來林念清把書桌搬到了徐桂芳的房間里，這樣徐桂芳就可以躺在床上看著自己。
半夜做完題后簡單洗漱一下便躡手躡腳爬上床，還沒躺下，徐桂芳似醒非醒，一邊說著「蓋好被子別著涼了」，一邊又好像在夢裡說話：「阿念不哭，奶奶幫你打他。」
林念清聽到這話，總是會往徐桂芳那邊再靠近一點，能更清晰感受到她身上的溫度，腦袋裡會浮現很多小時候的事，然後眼淚就會從眼眶裡掉落，滴到枕頭上。
生病之後，徐桂芳脾氣變好不少。
或者說，她沒有多餘的力氣來講過多的話，麻將也是許久未去了，街坊鄰居們，有時間便會來找她嘮嗑，關心一下她的身體。
「阿念要高考了吧？」
這一天，隔壁街的奶奶也過來看望徐桂芳，兩人聊著聊著也就聊到了高考。
「是啊，後天就要去高考了。」
「誒，松山湖區那邊有個廟，求籤拜佛很靈，特別是保佑考試，那可別提多靈了，我弟弟家的孩子，去年高考，我去給他拜了一次比平時考多了五六十分呢。」
大家也就把這當玩笑聽聽。
「誒說得這麼神乎，哪有什麼佛啊神啊，都是想出來的。」
這是徐桂芳以前最愛說的話，但此時這話卻是從別人嘴巴里說出來的。
她只是坐在椅子上，默默聽著，在眾人要散去時，她沖著人群中問了句：「是在松山湖那邊嗎？」
隔壁街奶奶點頭，囑咐道：「離著挺遠的，而且啊要走著去，才有誠意，要拜你讓阿念媽媽去，你這身子就不行啊。」
「行。」
……
林念清高考前一晚上，像往常一樣開始晚自習，大家仍舊沒有吵鬧，有人埋頭苦幹，有人漫遊發獃，一個空間里，住著各式各樣的思想。
直到快放學，班主任提前五分鐘來到教室，滿腹感慨講了許多話。
那時候，林念清才察覺，原來傳說中的畢業，這麼快。
今晚的鈴聲似乎有些遲。
十點過了，卻還是沒有下課鈴。
忽然，外面走廊一陣喧鬧。
大家紛紛起身出去，唐果是個愛湊熱鬧的傢伙，拉著林念清第一個出了教室。
高三住的五六層，熙熙攘攘站滿了人，大家用手中的手機打開手電筒，揮舞著。
「高考加油！」
「加油啊！」
喧鬧聲似乎要掀翻學校，壓抑的衝動在這一刻盡數釋放。
「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都他媽給老子考上去！」
……
林念清不是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但這一刻卻真實紅了眼眶，這種感覺，難以言表，澎湃在心中翻騰，只能化作長舒一口氣。
翻湧上來的離別悲傷，很刺激淚腺。
唐果趴在走廊上，用盡全力沖著對面喊：「高考加油！」
林念清擦掉臉上的眼淚，後退一步時卻撞上一個人，轉頭一看，在昏暗的光中，對上周引的眼睛。
他溫柔一笑，伸手摸摸林念清的頭。
「高考加油。」
亦如一束光，照亮人生所有的黑暗。
「加油。」
她輕聲對他說。
轉身後，對世界說：「加油。」
……
林念清高考這天早上，一起床發現家裡多了好多人。
蘇清在廚房裡弄早餐，許譯也醒的很早，在給桂圓配糧。
許譯的爸爸媽媽正站在院子里跟邱景輝聊天，還有沙發上，邱影兒正坐著，看樣子一大早被拉過來，根本沒睡醒。
徐桂芳也坐在院子里跟他們聊天，她靜靜坐著，整個人就像被放慢，連呼吸都變得極輕。
林念清下樓，坐到餐桌上：「至於嗎？」
蘇清端著粥過來：「你可是家裡第一個高考的，大家都很興奮。」
林念清眼角一抽，指了指沙發那邊那位：「她也興奮？」
邱影兒巴不得她考不好吧。
邱影兒難得沒跟她懟，一臉不情願過來吃早餐，挑了個最角落的地。
今天還挺乖。
大家都陸續進來吃早餐。
林念清吃完，跑到徐桂芳面前，她正在喝粥。
「你孫女要高考了。」
徐桂芳抬頭看她一眼，語氣依舊虛弱：「知道，我腦子又沒壞。」
林念清見徐桂芳還能跟她說笑，唇角立刻彎起一抹笑：「那你等著吧，我給你考個第一回來。」
「說大話也不怕天打雷劈。」邱影兒在一旁毫不留情開懟。
林念清才覺得她乖，這下立刻就沒了剛剛那想法，剛準備不跟她計較，聽見邱影兒說：「誒，高考加油。」
細若蚊聲的。
你確定這是在加油？
「你平時這樣給人加油？」林念清模仿了一下她剛剛的語氣。
邱影兒掃一眼周圍，不少大人看著這邊，她立刻紅了臉，又道了句：「高考加油！行嗎？」
這遍幾乎是喊出來的。
林念清沒忍住笑：「還行。」
邱影兒轉過身去不理她了。
「阿念，我們要快點。」蘇清站在門口說。
「是啊，要快點了。」
許譯慢悠悠走過她身旁，整個早上他都還沒跟林念清講過話。
像是順便的，他隨口道了句：「看題看慢點，腦子清醒點。」
說完，他就懶洋洋轉身，似乎又要上樓。
林念清看他就知道昨晚應該又沒怎麼睡覺，剛想罵他通宵打遊戲，想想還是考完再罵。
臨走前，徐桂芳喊了她一聲：「阿念。」
林念清折返回去，蹲下來聽她說話。
徐桂芳伸手幫她理頭髮。
「阿念一直都很乖，爺爺會保佑你，奶奶也會。」
徐桂芳這話低聲細語，像是溫柔的安撫，又像是眷戀的道別。
林念清沒好氣瞪她一眼。
「說什麼呢。」
「你等我好消息。」
她跑出門。
亦如小時候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孩。
扎著小辮子。
給了她很多歡樂。
陪了她半生。
如果我死了，我會在天上看著你，保佑你。阿念，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過得幸福。 -
「考試已結束，請考生停止答題。」
鈴聲響起的時候，林念清雙手垂落，目光靜靜盯著窗外。
「好，大家可以離場了。」
監考老師一宣布，教室里便響起稀稀拉拉的拖拽聲，緊接著，走廊上出現了流水般的人群，大家漸漸往下走，那時的夕陽照過來，每個人臉上都出現了心照不宣的放鬆。
一步兩步，開始奔赴自己的未來。
考試整整兩天，學校都沒讓學生出去，目的是為了保證本校考生能及時到達考場。
林念清收拾好東西，才推著行李箱從教學樓走出來。
唐果很早就在樓下等她，「他們約好明晚出去玩，你去不去？」
林念清低著頭，沒回話。
唐果這才看出她的異常，趕緊問：「阿念你怎麼了？」
林念清搖搖頭：「唐果，你先回去吧，我這幾天還有事，聚會你替我說一聲抱歉。」
她拖著箱子往外走，校門口，蘇清早就在等著。
「阿念。」蘇清快步過來。
林念清沖她點點頭，蘇清看她不想講話，也沒多說，把箱子放到後備箱后，便開車回了家。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
車子開到巷子口，蘇清停了一會，才開口問：「阿念，去媽媽那住好嗎？」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很久，林念清才側頭往巷子里看去，空無一人的通道，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那扇熟悉的大門，緊閉著。
「阿念，奶奶昨晚已經被送去殯儀館了，火化也結束了，對不起，媽媽沒有及時通知你。」
「奶奶的病情前幾個星期就開始惡化了，好幾次暈倒在家裡，被發現後送去醫院，接受短暫治療后又要回家，她不想讓你太擔心，所以我們都沒說。」
「她想看著你參加高考，阿念，無論結果怎麼樣，奶奶說她已經沒有遺憾了。」
林念清靜靜聽著，忽然問：「你怎麼知道，她真的沒有遺憾？」
蘇清垂眸。
林念清打開車門：「謝謝你，但我不想去你那，我就生活在這。」
她拖著箱子往巷子里走。
蘇清站在背後看了她許久，才離開。
林念清打開門，抬眼看到許譯站在徐桂芳一向愛護的花旁邊澆水。
「你沒走？」
許譯上衣被水打濕了一塊，這會看過來：「我為什麼要走？我不用讀書？」
林念清疑惑：「你還在南城讀書？」
「嗯，已經被保送一中了，下學期去高中部報道就行。」
「……」林念清神經微微放鬆。
最起碼，還有許譯陪著她。
她走進家門，屋裡一切東西都很熟悉，只是從玻璃窗照進來的光沒有印象中那樣明亮絢麗的色彩，似乎一切都黯淡了許多。
她很早就知道，也許徐桂芳挺不過去了。
那種早就預料到的等著發生的煎熬，遠比突如其來的要悲傷許多。
徐桂芳不是沒有遺憾，她還沒有見到林百莫。
連自己死之前，她的兒子都沒能回來看她一眼，這種痛苦，很難熬吧。
……
林念清走進徐桂芳的卧室，裡面擺放的物品整整齊齊，空氣中也還存留著她以前身上常有的味道。
檀色的書桌上，放著一個白色的信封。
林念清過去拿起來看，上面寫著她的名字。
阿念。
林念清拆開。
信紙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字，指尖觸到紙張被筆水寫過的凹凸文理，林念清都覺得鼻尖一酸。
阿念。
見字如面。
終於高考完了，放假了就可以睡懶覺，你還可以在你爸爸的畫室里呆上一天，留幾天過你想過的日子吧，但是不可以不吃早飯！
阿念，我還記得你剛到家裡的時候，不喜歡吃我做的飯，經常哭，哭累了自己又蹲到牆角去玩泥巴，你說你很不喜歡跟奶奶待在一起，我也說不喜歡跟你待在一起。其實，奶奶最喜歡的就是你。
人這一輩子大多數都孤獨，寂靜漫長無聲，無論是哭著還是笑著，都是你漫長人生的一點色彩。我起初覺得人活著挺沒意思，過著重複規律的生活，沒有熱情看淡整個世界，後來你來了，我發現，其實生活也挺有意思，給你做飯，可以給你穿衣打扮，小時候的你嘴裡總能說出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慢慢的，我的世界有了色彩，更有了溫度。
阿念，奶奶前幾天給你去求佛了。
我這輩子最不信的就是神靈佛聖，因為有些信仰只是信仰，該來的苦難還是會來臨，後來對佛失望了，我就想著人應該把精神寄托在自己身上。路上，我也很猶豫，怕我前半輩子的不忠誠會影響佛對你的庇佑和福澤，後來轉念一想，佛看在我是個病入膏肓的老太婆份上，應該不會計較吧。
阿念，我想再多活幾年，看著你漸漸成長為一個大人，幸福開心，愛你所愛，被你愛所愛。後來想，我已經活了這麼長時間了，看過的東西夠多了，你爺爺等了我這麼多年，我該去陪陪他了。
阿念，希望你記得奶奶，也希望你記得身邊人對你的愛，好好做你喜歡的事。
好好長大。
……
林念清跪坐在地板上泣不成聲，眼淚滴落在信紙上，慢慢的，筆墨被暈開了一塊。
她趕緊拿指尖摸了摸，卻不小心蹭爛了一塊紙。
林念清全身發抖，眼淚不停往下掉，最後抱著信紙痛哭。
許譯站在窗外，默默看著屋內的一幕。
徐桂芳也給他留了一封信。
許譯一直不敢拆開。
直到徐桂芳火化回來后，大半夜一個人在房間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對於他們兩來說，奶奶是溫暖了他們整個人生的人。
不論如何。
她一直都是那個站在光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