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張老三做完手術以後,躺在病房裏休息,這時候來了第一撥警察,這一撥警察不是衝著他們去的,是例行檢查,有沒有土匪都要喊一聲搜查土匪,這是當時最有力的搜查理由,“土匪”二字也是使用最多的字眼。女護士把二孬藏了起來,張二孬還以為女護士對他這個二土匪有意了,結果被女護士該當場揭穿,罵了一頓。護士把二人拉到一個雜物室藏了起來。等警察們走了以後,二孬又被女護士叫了出來,並對二孬說:
“我看你們在這裏也不保險,你們還是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二孬想到張老三還在昏迷當中,這個時候往哪裏都去不成,他倆能隨時隨地的離開,張老三怎麽辦呢?就開始求告護士:“這樣中不中,等我三哥醒來我們問問三哥能走不能,要是三哥同意走了,我們不用你催就走了。他昏迷著,不知是死是活,這也沒法走啊。”
“也中。我也是好心好意的勸你們,我也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幹啥的,來到這裏了就是我們的病人,你們想住下就住下吧,警察再來了你們可別說我沒提醒你。這一陣子查土匪查的可嚴了,弄不好就把我們也帶裏了。”護士說著就走了。
“好好,我們知道,等三哥醒了就走。”
就這樣,張老三在屋裏躺著,二孬二人在外麵如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轉圈兒,不停的朝著醫院的門口張望,聽著周圍的動靜,生怕誰冷不丁的再來一嗓子“抓土匪呀!”——這才是真正的驚弓之鳥。他們好不容易等到張老三醒來,混混沌沌的,人還不是很清醒,二孬就趴在張老三耳朵上小聲說:
“三哥,剛才警察來過,被護士蒙混過去了。她叫我們走,她說警察還會來,你看咱們是不是到大哥家裏避一避呀?”
“嗯嗯你們走吧,別管我了他們來了隨便吧”張老三迷迷糊糊的說著。
“不行,要走一塊兒走,要死一塊兒死,我倆不能丟下你不管。三哥,你先歇著,等一會兒我找個拉車的人把你拉到咱大哥的家裏,他家的房子很多,隨便找個地方就把咱仨藏起來了。”二孬說著,讓那個小土匪兒看著張老三,自己出門去找護士。
不一會兒,護士過來,二孬把護士叫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從兜裏拿出一些大洋,塞到護士手裏說:“這你拿著,夠你們的藥錢了。你再給我們拿點藥,我們現在就想辦法出去。就是有一點,你一定要記住,就說我們是逃走的,也不知道我們到底是幹啥的。我回頭還會報答你的,我要是沒有老婆一定”
“你少給我**囉嗦!你以為我稀罕你呀?趕快滾吧,我會替你保密的。我再給你拿點兒藥,記住咋吃就行。”
說完,護士走了。不一會兒,護士又拐回來,手裏拿著不少的藥,還有一些換藥的白布消毒的藥水等,塞到二孬的手裏,交代了一些用法,最後說:“你現在先別出去,等一會兒我叫你出去你們再出去,說不定這一會兒有警察在門口正等著你們呢。”護士轉身出去了。
留著兩個小土匪在走廊裏待著,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不停的朝大門口窺探,生怕警察突然持槍闖進來。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護士回來,二孬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對那個小土匪說了一聲“我去看看”,就匆匆的,一步三顧他的往門口走去。
不一會兒,二孬從外麵叫過來一個拉車的,他讓拉車的在門口等著他。他又急匆匆的回到醫院,來到病房裏觀察張老三的情況。這時候,那個女護士一直沒有過來,不知道幹啥去了。二孬等不及,就又附在張老三的耳朵上說:
“三哥,你忍著點兒,咱們趁著沒人趕緊走吧,門口我給你叫來一輛車。這裏不保險,弄不好警察就來了。”說著,又朝那個小土匪說,“來,咱倆把三哥架著,快點兒,你還打算讓警察來幫忙啊?”
小土匪有些迷瞪,不知道主動幫忙,見二孬說他,急忙伸手去攙扶。
這個時候天也快黑了,來看病的人也不多,醫護人員有的去吃飯,有的在忙碌著。護士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趁著這個空檔,張二孬他倆把張老三從病床上架起來,也不顧張老三的痛苦呻吟,幾乎是腳不沾地的迅速向大門口走去。來到門口的時候,那個拉車的也上來幫忙。二孬對拉車的說:
“小心點兒,一會兒我多給你點錢。走的穩一點兒,我們在後頭跟著你。”
“中中,我知道,看來這個老先生病得不輕,咋就不住院了呢?”拉車的一邊幫著攙扶,還一邊問著。
“這裏不中,再換個地方。”二孬搪塞者,跟在拉車的後頭。又往周圍看了一眼,沒發現可疑的人,就催著拉車的趕快走。
幾個人走過大街小巷,一直來到張家老大家的那條胡同口,二孬擔心被這個拉車的看出破綻,就讓停下了,從兜裏掏出一個大洋遞了過去,囑咐拉車的說:
“你走吧,我們自己再想辦法去別的醫院。我對你說,你隻當是啥都沒有看見,誰問你了你就當沒有拉過這一趟生意,說多了對你沒有一點好處。”
“好,我絕對沒有拉過這一趟生意。走了,你們小心點兒大哥。”拉車的小心翼翼的又順著原路回去了。
隨後,二孬二人架著張老三,像拖著一個死人一樣,朝著張家老大家的胡同裏走去。走到那個很氣派的門樓跟前以後,二孬回頭向後看了一眼,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就朝大哥家的門環上拍了幾下。不一會兒,大嫂從裏邊開了門,黑影中看見三個人站在門口,中間那個還耷拉著腦袋不說話。她本來也是上了點兒年級的人,眼也花了,沒有看清眼前這幾個人的真麵目,就問:
“你們找誰呀?他是不是喝醉了?”
二孬小聲說:“大嫂,我們是西張莊的,我大哥在家沒?三哥受傷了,想在這裏暫時避一避。”
“啊!老三受傷了?咋傷的呀?在哪裏傷的?後頭有沒有人見你們往這裏來呀?”女人說著,往胡同的遠處望去。她沒打算把這幾個本家的土匪兄弟放進院內,她把門把得很嚴實。
二孬見狀,趕緊解釋說:“不是在開封受的傷,我們是在河北沿兒受傷以後才來開封治傷的,沒人知道。大嫂,三哥受不住了,你開開門讓他找個地方歇歇吧。”二孬幾乎哀求著這個老婦人。
再看那個婦人,仍舊站在門口,沒有挪開的意思,嘴裏嘟嘟囔囔的說著:“你大哥他也是個議員,這事兒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對你大哥”
“給,大嫂,我們不白吃你的,這裏還有一些大洋,都給你。”二孬說著,從兜裏掏出一把銀元遞給婦人。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那個,你是二孬吧?我是”婦人搖著手沒敢去接。
“誰呀?”這時候,從院子裏傳來張家老大的問話,隨後,聽到屋門“吱扭”一聲響,同時傳出來咳嗽聲和腳步聲。
“你大哥來了,你們”婦人有些驚慌,趕緊把門閃開一條縫。
“誰來了?咋不進來呀?咳咳咳。”
大哥來到門口,婦人過去小聲對老頭說:“老三受傷了,他想在咱家”
“誰?老三受傷了?咋受的傷啊?你咋不叫人進來呀,你這是幹啥?他是我兄弟,你這個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你平時拿老三的東西你咋不往外推讓啊?快進來,老三,你咋不去醫院治治傷再來呀。”張家老大怪罪著老婆,把門開大了。
“大哥!”二孬見他們的老大這樣對待自家兄弟,叫了一聲大哥,哭了。“大哥,三哥中槍了,剛從醫院出來,有警察不停的搜查,我們也沒地方去,就來找你了。”
“別哭別哭。快進來,快進了。別跟你大嫂一般見識,先進來再說。”說著,把三個人放進院子,又把們關上,領著頭把張老三他們往屋裏帶。
二孬遲疑了一下對老頭說:“大哥,三哥身上有傷,剛做完手術,都是血腥味兒,你這裏有沒有空著的屋子,在地上放一條被子躺著就中。”
“有有,你去把那些平時不蓋的被子抱來幾條,放到那個雜貨房裏,那裏有一張木床,讓老三先躺下歇歇。快一點呀。”老頭一瞪眼朝著身旁的老婆子吩咐著。
老頭說著,又帶著幾個人朝著東邊一間小屋走過去;到了門口,把門推開,屋裏忽地一下竄出來一隻貓,把幾個人都嚇了一跳。老頭又朝堂屋裏喊著:
“點著蠟燭拿來,這屋瞎燈滅火的,啥也看不見。”
二孬趕緊說:“我去,大搜拿不住,我幫他拿吧。”
不一會兒,老太婆噘著嘴和二孬一人拿著被子,一人拿著點著的蠟燭過來。進了屋裏以後,又把那張床上堆放的雜物挪到一邊,二孬鋪上被子,這才把張老三放到了床上。
這時候,已經是警察們進行全城搜捕的時刻了,誰都不會想到,一個被官府捉拿的土匪頭子會藏在一個省國會議員的家裏。
安置好了張老三躺下,張家老大來到窗前,借著微弱的蠟燭光亮,看到老三的臉色蠟黃,連眼睛都不想睜開,就附在窗前小聲問了一句:“老三,你覺得咋樣啊?”
隻見張老三張了張嘴,強打精神叫了一句:“大哥…”接著就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那個婦人站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這次張老三是避難來了,和以往不同,以往每次來都是送大把的銀元和成堆的東西,今天弄不好是給她送災難來了。她知道老三在河北沿兒當土匪,她也知道張老三的錢財來路不正,但她不問出處,隻要給了她就收了,受之無愧。她有一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丈夫,平時就自認為就高人一等,所有的人都要向她進貢,否則就不會受到她的歡迎和款待,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今天她是不想讓這個土匪進家裏的,不是老頭子在家,她就會毫不客氣的把這幾個老家的土匪拒之門外。現在她心裏很慌亂,她總覺得有人在門口轉悠,有人跟在張老三的後頭,要害她一家人。她盤算著怎樣把這幾個災星弄走,或者是報官,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土匪在他家裏又吃又喝。
等張老三睡下,二孬他們來到堂屋裏坐定,老大問二孬事情的原委,二孬就把最近以及這一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張家老大聽完以後,說著“完了完了”,一直甩手。最後他又把手指向了張老三躺著的那間雜物房說:
“你們就是不聽我的話,我早幾年就勸你們收手吧收手吧,你們就是不聽,又跑到北沿兒去拉那個遊擊隊,眼下這個世道混亂是不錯,可是,這歌國家形勢不會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可以無法無天,早晚要走向正軌的。張大帥走了,換一幫人,他們為了自己的政權穩固,做做樣子也要辦一些事情的,不然的話,那麽多的議員代表都盯著,開大會時,他怎麽向這些人交代?你們就是不聽,看看,這一次碰到釘子上了不是?咱們西張莊這麽多年以來,也沒有死過恁些個人哪!這簡直就是咱們西張莊的滅頂之災,滅頂之災啊…我聽了這心裏都是打戰的,以後幾十年咱們西張莊都緩不過勁來!嗨…”說完,朝著太師椅子的扶手上使勁拍了一把。
“大哥,往下咋辦呢?”二孬哭喪著個臉問。
“滅頂之災,滅頂之災啊!”老頭急的臉都急紅了。
停了一會兒,二孬怯怯的問:“大哥,三哥他要緊不要緊哪?”
“那就看他的造化了。”老頭唉聲歎氣的說著。“老四他們往哪裏跑了?”
“他們順著河沿兒往西了,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會攆上他們。保衛團的人都很年輕,都是經過訓練的人,聽說是開封警察局派過去專門對付我們的。不知道是誰。”二孬又提起了這件事,他也很想知道這個帶頭的人是何方人士,這幾個人不知道吃了什麽神藥,對付他們會有這麽大的勁頭。
“四十多個男人,四十多個啊!滅頂之災,滅頂之災…”老頭幾乎要發狂了。
二孬問:“大哥,我們在這裏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哪?”
“你們暫時不要出門,看看老三明天啥樣,要還是不好,還得去請醫生。這樣折騰過來折騰過去的,年輕人也不行啊。別說他快五十歲的人了。這個事你們就不要管了,這個時候,你們隻有住在我這裏,換了別的地方,誰都不敢留。”
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老婆,看看這是個指出利害關係攆人走的機會,就接上老頭的話說:“要是讓警察廳的人知道了,咱們就麻煩了。你再去叫醫生來,這樣知道的人會更多,咱們說不定會被官府抓起來的。你還是讓他們趕緊走吧!沒地方去,還回老家,總別這裏保險。”
“婦人之見,婦人隻見!這個危難之時,我把我的兄弟攆走?以後我還回去不回去了?啊?你還有臉回去沒有?你不要再說了,出了事兒我頂著。我看看他誰敢動我這個國會議員。”老頭這時候又把他的殺手鐧亮了出來。
老婆子不敢再說話了,停了一會兒,她用手指指二孬他倆問:“那他倆住哪兒啊?”
老頭說:“這還用說,當然要住到一起了,老三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他們不在跟前招呼著,萬一要有了緊急情況,跟前沒人怎麽能行?一會兒在地上鋪個席,你倆就輪著伺候吧。啥也別說了,你們先吃點東西,安置安置睡吧。”
幾個人說到這裏,二孬倆人到廚房裏吃了一些晚上剩下來的剩饃剩湯,就這樣的東西此時也成了人間美味,尤其是那個小土匪兒,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胸了,這時候看見筐裏的饃,恨不得一口吞進去一個,噎得直翻白眼兒。二孬也餓壞了,這一會兒他也顧不得去罵小土匪了,自己也變成了餓死鬼。
倆人吃完了以後,坐在廚房裏,感覺這裏就是金鑾寶殿,哪裏都沒有這裏舒服,哪裏都沒有這裏安全,此時此刻,他們就想著能夠永遠的住在這樣地方,吃上這樣美味可口的飯菜。倆人慶幸著自己的命好,能夠跟上這一趟渡船,跟著張老三來到開封。他們想著張老四張導包他們,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成了保衛團的槍下之鬼了。
二孬癔症了半天,蹲在牆角裏抱著膀子說:“四哥他們說不定已經死球了。”
小土匪也抱著膀子接上說:“肯定。”
“要不是咱們上了船,咱也死球了。”
小土匪又接上說:“肯定。”
二孬想了半天總結說:“要知道是這,還不剩藏到家裏不出來咧。”
小土匪又看了一眼二孬接上說:“肯定。”
二孬看了一眼小土匪,馬上生氣了,他朝著小土匪氣急敗壞的說:“肯定肯定,啃我咧球咧啃,啃屁股咧不啃腚!”
一句話把小土匪噎得不敢“肯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