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陽武縣的海捕文榜張貼之後,全縣嘩然,就連張老三也是意想不到的。那天從石榴的客棧回到他的臨時老營,張本中和張老賴的人頭讓他吃驚不小,他在黃河兩岸流竄了這麽多年,這是頭一次吃這樣的虧,以前都是他殺別人如草芥,都是別人跪著叫著大爺求他饒命,沒想到這次來到河北沿兒,官府追剿,還早本地人暗算,屋漏偏遇連陰雨,張老三有了危機感。他的老四弟埋怨不該放羊出去,這次不比以往,可是張老三犯了經驗主義錯誤,他隻知道以前就是這樣逍遙自在的過,以前他就是想怎樣就怎樣,從不顧及其它。他也想石榴了,自從結識了小石榴以後,他幾乎把小菊花忘了幹淨,不是以為小菊花沒有石榴長的好,而是他嫌棄小菊花是個風塵女子——他也知道這種女人不幹淨。他總想著石榴就和他一個人相好,總在那裏等著他,隨時都能滿足他的任何需要,其實他不知道小石榴不是他想象的那樣,男人都希望女人和自己一個人好,好到死也不會變心,這都是癡心妄想,任何一個女人都會這樣說得,他等你剛剛出門後,隨便從後門或者側門就能拉一個男人睡到你剛才睡過的床上,你的餘溫還給新男人暖背呢。張老三也是個傻逼貨,你說,你的倆兄弟不時你貪戀女色給葬送了?你想不起來那種放羊的主意,你如你的四弟所言,都受著老營,謹慎對待官府的追剿,他韋大壯會得手嗎?他是個狡猾的獵人,但是,獵人也有大意失手的時候,張老三隻有從心裏怨恨自己了。他看著自己的兄弟,張本中和張老賴,那一雙合不嚴的眼睛,那張微微張開的嘴巴,似乎還再叫著“三哥”,盡管他的心是鐵打的,此時,他也有了些震動了。他咬牙發誓說,我比為你們報仇。
他朝張導包和二孬看了一眼,小聲吩咐道:“去把他倆埋到河邊吧,等咱們回去了把他們再帶回去。這幾天注意點找找屍體,找到了一塊兒埋了。”他這是做給活人看的,誰能說下麵輪到那個呢。
處理完了張本中和張老賴的事情以後,張老三召集幾個小隊長開會。他把這四十來個人分成四個小隊,任命四個小隊長,其中有張老四,張導包,二孬,和另一個近本家兄弟。張老四還是副大隊長,張老三不在的時候,他來指揮全隊。
他有一種感覺,這次出來不順利,這兩個人的死給他敲了警鍾,他預料到還會有更大的危險在悄悄的向他們靠近,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甚至比這次更加嚴重。他這回沒功夫笑了,他低著頭看著地上,對著這幾個小隊長,也是對著死去的二人說話:“這回都怨我太大意了,把他倆送到了閻王爺那兒。以後,咱們出去一定要小心從事。大家說說,以後咱們準備咋辦。”
停了半天,也沒人發言。張老四本來想說幾句,埋怨這次出去是個失誤,張老三提前承認了錯誤,他也沒有再去提及。隻是悶著頭看著地麵不說話。張導包憋不住了,他把自己想了一大會兒的心裏話捅了出來:
“三哥,咱先別說往哪兒去了,咱先把這個殺人的找出來,先把咱的仇人殺了,提他倆報了仇再說。這也牽連到咱們的隊伍名聲問題。誰不誰的都能把咱的人殺了,然後,咱們嚇得尿一褲,夾著尾巴向西或者向東逃跑了,這不是咱西張莊人的脾氣。”
一句話把大家的情緒都調動了,二孬幹脆站起來說:“三哥,我覺的導包哥說得最對,把啥他倆的人找出來,都宰了,殺殺他們的威風,以後,讓他們看看,咱們西張莊的人不時隨便可以殺的。要不這樣吧,我帶我的小隊去韋家集摸底,看看是不是韋大壯幹的。隻要弄清楚了,把他家的人全部殺光。”
張老四一直不說話,他悶著頭想著更遠的事,想著下麵是不是還有比這個還要嚴重的事情就要到來,他們這個隊伍是不是還能在這裏呆的住。他知道,官府不會就這樣算了,他們目前事有家不能回,在這裏也是到處被人追殺,那他們就成了喪家之犬,還談什麽報仇。
“老四,你說說看。”張老三提醒老四,他知道老四是個有心機的人。
見張老三問了,張老四不得不說了,他也站起來看著幾個人說話:“我得意思是,現在咱們需要保全自己,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先躲起來。暫時先不要有大的行動,就想這一次,不能在這樣幹了。停幾天,看看沒啥事了,咱在做下步打算。這幾天,咱們派出去幾個人出去打探打探,一是找找啥人的是誰,二是打聽一下官府是不時不追了。我想著官府不會這樣就拉倒了,萬一要是派人追過來,咱得想一個退路,咱不能坐著等砍頭啊。”
張導包的心機特多,他建議說:”這樣吧,我們四個小隊,每個小隊派出去倆人,順著這條河岸,挨莊去找,一是找殺人得人,二是找他倆得屍首,三是看看官府這幾天有沒有動靜。你們想,咱們來到這裏以後,已經殺了不少人,韋家集,死了好幾個,陳家寨死了陳家的兒子,咱還把韋家的老窩抄了,動靜很大,肯定會有人去報官。會不會報到開封府我不敢說,我敢肯定,他們一定會去陽武縣報官。四哥說得對,咱們也得想想下一步該到哪裏去了。”
聽了大家的建議,張老三覺得也該注意自身安全了,不過,他是主帥,他不能帶頭過於憂慮,過於悲觀,他要把希望帶給大家,讓大家的情緒不能消沉下去。不能因為死了兩個人,就被嚇破了膽。他站起來開始下令;“這樣吧,就今天,去把殺人的人找出來,主要看看韋大壯在哪裏,看看陳家是不是有動靜。再看看村上是不是有官府的消息。下一步,大家不要怕,不行了咱下一步往東,到封丘一帶躲一陣,那裏不行,咱在拐回來,到原武看看,就這幾個人,隨便到個地方都有吃有住的,等風頭過去,咱回南沿兒。我就不信了,咱活人還能叫尿憋死!”
張老四又問:“其他的人咋辦?”
張老三說:“原地埋鍋造飯,先不動。隻要沒有大的風浪,在就在這裏住著。”正當大家要出門去安排行動,他又想起來一點,急忙叫住了,再三囑咐,“不管去那個村,一定記住,不要夜裏回來,不能再讓人打黑槍了。”
頭們開完了會出來,剛到門口,屋外就站著幾個人,等著張老三他們發話,下一步開拔到哪裏去。有個被嚇破膽的人問:
“三哥,咱啥時候能回去呀?”
張老三把牙一齜說:“你就是個膽小鬼!害怕了?**毛,才幾天了,就回家,你回家不怕官府的人把你剿滅了?”又朝大家喊,“都歇著,咱先派幾個人出去打探打探,回來再說。誰把咱的人殺了就算拉倒了?”
等著幾個人出去了,張老三朝著一個騎馬技術高的瘦子說:“去,把馬牽出來,咱倆到河西鎮去溜溜。”
這時候,張老四聽見了,馬上就朝老三嚷起來:“三哥,我看你是不死到這個娘們的手裏你是不死心!你才從那裏回來,說不定仇人已經知道你去過了,在那裏等著你上網咧,去吧,送貨上門,可得勁!”
張老三哈哈一笑,說道:“放心,我張老三不時被誰嚇大的,我就是要去看看,誰敢把我怎樣。你想,我夜個回來,誰會想到我今天還去呀?著才是我打探消息的好時機,不會有事的。”
這個狡猾的土匪頭子,他算得很準,這個時候,凡是見過他才從那裏離去的,不會有一個人會想到他會拐回去。他把馬牽出來,騎上馬,一加馬鞭,又順著昨晚的路,向河西小鎮奔馳而去。不過,張老三沒有想到官府告示已經貼到各村,他去了以後,被認識他的人們看見,那會凶多吉少。那個時候,被官府通緝,拿住就是個死罪,誰還和你走許多法律程序,什麽高法高檢最高法的,一刀下去,身首異處,冤與不冤,隻有到閻王爺那裏說去了。
黃河灘裏彌漫著霧氣,沿灘沿兒路邊的草叢中,小鴨再小水溝裏跟著老母鴨遊動著,那些小鴨子身上長著黃黃的細細的羽毛,唧唧叫著,不時的被河中的水草掛住,帶著往前跑動著,掙脫了以後,在水麵上撲打著稚嫩的翅膀,過來追趕老母鴨。天上的雲彩在風中相互追逐著,漂浮著,藍藍的天上,不時的有水鷹輕飄飄的飛翔,歪著腦袋在探測著河中的小魚,隨時準備俯衝下來。茫茫的黃河灘裏,一眼望不到頭,即遠處有模糊的漁船在河中行駛。黃河的北岸邊,住著那些常年被河水淹沒又回來,回來有淹沒的人們。去年大汗,今天大澇,桀驁不馴的母親河,就像一個精神不正常的老娘,時不時的折磨著自己的兒女們。兩岸的人們,相互的猜疑著,排斥著,騷擾著,就是要從這塊貧瘠而又富饒的土地上掙得一碗飯吃,直到今天,仍然是無休止的大作著文章。
順著河北岸那條曲曲彎彎的小路,有兩匹馬再不緊不慢的跑動著,馬上坐著張老三和他的隊員,他們走到一個丁字路口,向北拐去,然後,一加馬鞭,那馬立刻加速往前跑去。這天路就是昨天晚上張本中和張老賴走進河灘,走向西天的路,這條路直通黃河灘裏。那裏是殺人的屠場,那裏是劫匪的藏身處。張老三回頭看了一眼茫茫的黃河灘,然後好不猶豫的向河西鎮跑去。他此時的心情很複雜,他一會兒向路邊的草叢中瞄一眼,又時還朝腰間摸一下手槍。他想象著,這裏的每一處都埋伏著槍手,不一定從哪個大樹後頭,那片莊稼地裏,“砰”的一聲射出一顆子彈,立刻送她到閻王爺那裏去報到了。他這次去河西鎮不是去找石榴續情的,他主要是做給他的人看的,他這是穩定軍心的一招。他不能讓他的人半道上都偷偷的跑了,坐著渡船,跑回和南沿兒去。沒了兵,他這個匪首成了光杆司令,可以說,要不了幾天,就那個韋大壯,就把他的腦袋掛在熱鬧的集鎮上示眾了。
來到河西小鎮,他信馬在小鎮裏溜達,老馬識途,他的坐騎來過這裏,記得來回的路,那馬不用主人引領,就很自覺的向著石榴的客棧走去。來到客棧的門前,那馬停住了,打了一個響鼻,等候著主人的指令。
路邊的人都用驚奇的眼神看著張老三,還有的用手指指點點的,個個的表現都顯得怪模怪樣的,這讓張老三心裏有了疑問。他咋一抬頭,發現路東有幾個人在看牆上的告示。他策馬走過去,到了跟前,發現是一張告示,告示上要緝拿的正是張老三。他吃了一驚,急忙往周圍看了一眼,他擔心周圍有官差盯著,一旦發現可疑人等,立刻拿下。不過,他隨即把情緒調整到冷靜狀態,若無其事的看了幾眼,對身後的隊員說;
“官府告示,捉拿張老三的。走吧。”
說罷,調轉馬頭,向來路走去。
那個隊員不認識字,聽後大吃一驚,急忙看看周圍,向腰間摸摸,隨著張老三的馬往回走。
兩個人沒敢往街道兩邊看,但是,他們的第三隻眼睛卻留意著兩旁的動靜,他們覺得所有的人都已經把他認出來了,都在想著怎樣才能向官府舉報,拿到賞銀。他表麵平靜如水,內心如波濤翻滾。他本來想拐到石榴的客棧看看再走,這下他沒敢停留,騎著馬急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也擔心突然間出現一群官府的人,手裏拿著槍,沒命的追趕他,向他不停得放槍。打不死他也得把他的馬打死,打死裏馬,他就必死無疑了。
快走出小鎮時,後頭的小跟班兒頭上出了一曾汗珠,本來天氣已經變熱,這時候,天上的太陽已經升得高高的,兩旁的大樹都長出了茂密的枝葉,喜鵲們早就再高空築巢孵化了。再看張老三,頭上也出了汗,他不知道官府已經對他開始緝拿,他也沒有想到會這麽快,他想著無論怎樣也會在讓他們在這裏過幾天消停的日子,誰知道,禍事這就開始了。
後頭的隊員小聲說:“三哥,好懸哪!差一點兒被人認出來。”
張老三顯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我早就被人認出來了,認出來又能把老子怎麽樣?別擔心,這也是誰到陽武縣去報官了,官府不得不做做樣子。以前不都是這樣的?呼嚕大雨點稀,過幾天就沒人管了。”其實他心裏也沒底,他覺得這次官府的剿匪與以往不同,省警察廳帶著大隊人馬親自到村上去,還是馮督軍的命令,這一次不像是走走過場,像是來真格的。不過,他心裏這樣想,嘴上不能說,他要沉住氣,不能給他的隊伍隊員帶來恐慌。
走著,張老三想著,這個馮督軍,還搞什麽放腳,禁娼,禁止吸大煙,這麽多的窯子你咋不都關閉了呢?這麽多的賭場你在不都砸了呢?還有女人腳上的纏腳布,她躲在家裏不出來,看你怎樣去“放腳”。這個馮督軍,放著好好的事不去幹,都想得啥事兒。還澆滅土匪,我瞪著眼睛看看,你能把誰剿滅了。俺張老三不是小貓小狗,俺張老三有九條命,你剿滅不了。我要看看你姓馮的怎樣把我剿滅,怎樣把俺….哼,我要看看咱們誰先滾蛋。他心裏不服,心裏老想著以前的官府,那時候是,事大事小,跑了就了,那還有來真的咧。還有,俺哥再省裏也是個有影響的人物,說句活也不是刮風的,算事,等那一天,我過河到開封去,見過我大哥再說。他心裏又想起他的靠山,他的本家大哥了。這也是他最後的王牌。
“三哥呀,咱可別大意了,萬一讓誰把咱高到縣衙門裏,那些衙役真的把咱抓起來就麻煩了。咱在這裏,開封的大哥又不知道,誰來救咱哪。”小跟班在後頭說著。
倆人走著說著話,眼看快走到離河灘很近的一個小河溝處,溝裏有水在流動著,這還是前幾天下雨的積水,稍深一點的地方,還有一些小草魚再浮動。四周很靜,遠處有人在天地裏管理著麥田。就在兩個人剛剛放下心來,感覺走到了一個靜謐安全處,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大喊起來:
“前麵的人截住,抓住土匪頭子張老三,別讓他跑了!”
接著,又“砰砰砰”放了幾槍,槍聲過後,傳來馬蹄子的踏地聲,“呼嗵嗵呼嗵嗵….嘩啦啦…唰唰唰….”。
“抓住土匪張老三….”
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響,張老三和小跟班又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後邊揚起一陣煙塵,有幾匹馬朝著這邊追過來,邊走邊喊著要“捉拿土匪張老三”。
“三哥,是不是官府的人追過來了?快跑吧!”小跟班說著就要打馬往前衝。
張老三從容的拔出盒子槍,上了膛,扭身往後邊看了一眼,很冷靜的說:“沉住氣,官兵不會來得這麽快。再咋說從陽武到這裏也得一個時辰,看看是哪裏人馬。”
“砰砰砰”,後邊又朝這邊打槍,子彈“嗖嗖”的從頭上飛過,馬也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驚了。轉著圈兒,來回的盤旋著。
“抓住….”
“三哥,別管他是不是官兵了,咱倆打不過他悶,咱還是快跑吧,晚了咱倆也要交代到這裏了!”跟班的看見煙塵不小,想著人馬一定很多。
張老三一拉馬韁繩,調轉馬頭向南,又扭轉身朝後邊的人馬放了一槍,一打馬,向南跑去。跑到河邊的拐彎處,仍然聽見後邊的喊叫聲:
“抓住土匪張老三,抓住土匪張老三,賞大洋一千!”
“砰砰”,一直朝張老三二人放槍,就是不見有人追過來。。
跑了幾步,張老三回頭看看,沒看見追兵,他勒住馬韁,說了一聲“籲”,馬停住了,他拎著手槍回頭看看,齜著黃牙冷笑了一聲說:“我們又上當了,這不時官兵,這是哪個村的人幹嘞。估計是韋大壯這個雜種。走吧,他們不會來追了。他娘那個比的,這是耍我們的。”走出去很遠了,他又自我壯膽的說,“他就沒這個膽子追上來。再追就沒有他們的命了。”
後邊的小跟班氣喘籲籲的說著:“三哥,別大意,萬一被他們打中,你說咱倆窩囊不窩囊。快點回走吧,不能等他們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