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新
五十六
河西小鎮的一個賭場裏。
一群人圍住一個賭桌在賭錢,賭注下的不是很大,桌子上都是銅板,沒見幾個銀元。銀元與銅板兌換,那個時候大概一對一千個,就是一個銀元換一貫錢。誰拿出銀元來,在那個小賭桌上就是有錢人了。這裏有兩個張老三的人,這兩個是見賭不要命的,在家裏也是個賭錢光,就是說手裏不能有幾個銅板,隻要有了錢就不會過夜,一準輸掉。家裏窮得,吃上頓沒下頓的,老婆早就想找個人家跟人跑了。可是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到現在還在跟著這兩個賭徒受著煎熬。這一次,張老三一次發給他二十個大洋,這是他們從來也沒有見過的,這回真的是發了大財了。隻要有了錢,這兩個人首先想到不是去嫖,而是去賭,去尋求那種眼睛裏冒著綠光的金錢刺激。這兩個人的賭注一般下得很大,一次最少下一個大洋,他們本來就沒有銅板。他們把大洋從兜裏拿出來時,周圍的人直瞪瞪的看著他倆,半天不說話。等了一會兒,有個人問:
“您倆是那兒的人啊?”
這兩個人一個叫張本中,一個叫張老賴,他倆都是和張老三一個家族,張本忠是個老賭徒,比那個張老賴的手段高明些。這個家夥的腦子比較靈活,遇事轉得快,就是鬼點子多。那個老賴就會耍賴,把錢輸光了,沒錢,就耍賴,所以得名老賴。這個家夥是個直腸子,他不會撒謊耍心眼兒,聽見有人問了,張口回答:
“我們是西張莊的。”
在河南沿兒,西張莊的大名很響亮,隻要是一提起西張莊,沒人敢說個不字,因為這個莊的人多,又都是近本家,得罪了西張莊的人,最怕那個活閻王張老三報複。老賴以為還是在河南沿兒,張口就把他西張莊的大名抬了出來。
一旁的張本忠急忙用手捅了捅老賴,不讓他往下說,急忙接上說:“別管是哪兒的,隻要有錢就是自己人。來來,下注,開始。”
大家都起哄了,開始下注賭起來。
這個時候玩兒的擲骰子,很快的,一掀一瞪眼,沒有回旋的餘地。不一會兒,張本中和張老賴的手氣好,贏了。賭到半夜裏,張本中提醒張老賴說:
“老賴,該回去了。走吧,太晚了三哥又該罵咱了。”
張老賴正賭到興頭上,不想回去,就隨口說:“他還不知道摟著誰家的娘們睡覺呢,還顧得上咱們。來吧,再玩兒一會兒。來吧,開始,我下.……”說著,下了大賭注。
這一把,張老賴又贏了。
眼看著天已經過了三更,回去的路還有十幾裏,記不清楚回去的路,還有可能回不到他們的老巢裏。再一說,來的時候,張老三說了,今天夜裏不在那裏住了,萬一等不到他倆,隊伍提前開拔,把他倆丟在這裏,叫那些仇家逮住,他們的命就要交待到這裏了。張本忠把張老賴拉到一旁說:
“老賴,你要是不回去我先回去了。看三哥不扒了你的皮!”
這下張老賴不敢再賭,他說了一句:“我再下一注,賭完這一把,輸贏都不來了。”
又下了一大注,還是贏了。隨之,“哈哈”笑著,把錢一收拾,裝到腰間,和張本中一道,出了賭場的門,抹黑順著原路往回走。天很黑,天上的有雲彩,星星也被雲遮住了。雲彩浮動著,星星時隱時現,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不知道走了多遠,兩個人也有些困了,迷迷糊糊的,走到一個拐彎兒處,不知道啥時候就被幾個人架住了。張老賴殺豬一樣的叫起來:
“誰呀,你敢綁我,張老三是我三哥,我三哥知道了殺了你個鱉孫!”
這時候,張本中也被兩個人架住了,不能動彈。
黑暗中,有個人說:“別動,敢動殺了你。”
話音一落,一把冰涼的刀就加到了他倆的脖子上,他倆當時就不敢嚷嚷了,老老實實的聽著發落。
黑暗中有人說:“把他倆拉到河灘裏。”
看來,這個地方離黃河灘不遠,仔細聽聽,可以聽見黃河“嘩嘩”的流水聲。還有野鳥的飛鳴聲。這兩個嗜賭如命的人,不知道已經到了他們經常經過的岸邊。張本中感到不妙,他弄不清楚這些人的來曆,他想著,這些人是報仇呢還是劫財,還是賭場裏的人來要本錢。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幾位兄弟,你們是要錢呐還是要命啊?賭幾個銅板值不當這樣下狠手吧?你們要是實在覺得虧,我們可以把錢還給你們,不就是幾個銅板麽。”
“少廢話,到河灘裏再和你說話!”用刀在張本中的脖子上拍了幾下。
另一個人也在張老賴的頭上砸了幾下,把張老賴疼的叫喚起來。
“憋住,再叫喚捅死你!”
邊走邊踢打著張本中二人,一直走到很多水草茂密的地方,聽見一個人說:“就停這裏吧。”說著,來到二人的跟前,問,“說吧,咋個死法?”
張本中聽了,嚇得渾身哆嗦起來,他問道:“我和你們沒怨沒仇的,就贏了你幾個小銅板,值得殺人嗎?要錢,我們兜裏還有大洋,都給你們,放我們走吧。我們家裏也有老有小啊。”
“你還知道家裏有老有小啊。你們殺人的時候咋沒想到別人家裏也有老有小啊。今天我讓你倆死個明白,我是韋大壯派來的,跟了你們半夜了。大壯哥也跟著你們的人,估計今天夜裏你們不死個十個八個的,也得死上個三五個的。你手裏的大洋是陳家的人命,哪見過你們這樣的土匪,起票也他娘那個比的不講義氣,錢給你們了,還要撕票。有這樣的人麽?”
聽完這話,張本中和張老賴心裏徹底明白了,這是報仇,不是要錢。他們說了一聲:“三哥啊,你可把我們害死了!”又開始和這幾個人講價錢,“殺人的事我們根本就不知道。這樣中不中,你們把我們放了,我們把錢都給你們,我們明天就回河南沿兒去,不再跟著三哥殺人搶東西了。”
“不中,你們殺俺的人時,咋不想想會有今天?動手!”
黑影一閃,隻聽“噗噗”,刀子插進了張本中和張老賴的胸膛裏。二人慘叫了一聲,便在那裏掙紮起來。持刀人又連著刺了幾刀,這兩個人才倒在地上不動了。
那幾個人在死人身上搜了一遍,把那些大洋和今天晚上贏的銅板都掏出來,然後,又把兩個死人的腦袋割了下,裝在一個麻袋裏,由一個人背著,順著河灘的來路,踩著夜色,頂著涼爽的小北風往回走。
這幾個殺人者,的確是韋家集的人,他們是韋大壯安排的,專門截殺張老三的人,為韋家集的人和他的表弟亮亮報仇的。韋大壯這次被張老三害得很慘,他不但被張老三抄了家,還在韋家集,在這一帶,丟盡了臉麵。還有他的舅父陳秋河那裏,丟了五千個大洋,還把他表弟的性命也搭了進去。他都這樣的狼狽了,陽武縣那裏還要把他緝拿歸案,就地正法。你說,他韋大壯在這裏也是個人物,好不容易混到這步田地,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武裝,自己的勢力範圍,這下,他倒成了賊了。他把這些原因都歸咎到張老三的身上,他恨張老三恨得咬牙放屁打噴嚏,他恨不得抓住張老三抽筋扒皮,剖心挖肝,放鍋裏炒了下酒。他要豁出命去和張老三去幹,每殺死一個張老三的人,都把頭割下來,送給他,讓他也知道,他在這裏是稱王稱霸是不成的,他的人終究會被他韋大壯殺光。
當天晚上,張老三在石榴那裏極度銷魂之後,看看天色已晚,外麵還有兩個為他看守的弟兄等著。河邊還有他的老營需要保護,老營裏隻有他家老四和幾個傷兵和老家夥站崗,那裏等於唱了一出空城計。他不是諸葛亮,他沒有智退司馬的本事,弄不好連那個韋大壯去了也能端了他的老窩。他起身要走,把睡著了的石榴光溜溜的從被窩裏抱起來,叫著心肝寶貝的,說他要回去了。
男人,無論是英雄或者土匪,都會有為女人掉魂的時候,楚霸王與土匪張老三,風馬牛不相及,可是,最後都有可能犯下一樣的錯誤,丟了江山和性命。看著這條鮮活的肉體,始終散發著令人銷魂的馨香,他懷揣著滿懷不忍放下的思戀,不能自拔,深陷其中。此時此刻,張老三萬萬不會想到,他的兩個本家兄弟的腦袋,已經被人割下,裝到了麻袋裏,專等他明天查收了。
看看手中的嬌人,他不忍離開,不忍放手,又借著油燈的微光,再看他的臨時嬌娘,輕輕的叫了一聲:“我的乖乖!”
隻見他的小乖乖一伸玉臂,將他的脖頸再度纏繞,嬌聲叫了一句:“三哥!”既讓人肉麻又讓他銷魂。
張老三拍拍石榴滑如凝脂的後背說:“我要走了,寶貝兒。我的人還等著我呢。”
“我不叫你走,我不叫你走……”
那雙如蛇一樣的手臂把張老三的脖頸纏繞得更緊了。
百般撫慰之後,張老三終於從女人的懷抱裏掙脫出來,抖擻精神,來到院子裏,喊起來兩個已經睡著的隊員,讓那個夥計李玉忠牽出他的馬,他一個翻身,上了馬背,喊了一聲“駕”,趁著夜色,三個人策馬向著南邊的黃河岸快步走去。假如他們的視力能夠穿透黑暗的話,那幾個韋大壯的人從河灘裏回來,背上扛著人頭麻袋,張老三一定會看見的。可惜,他和那幾個殺手擦肩而過。
回到裏他的臨時老窩,張老三看看出去的人們大多數都回來了,他問了幾個隊長之後,想著,那幾個嗜賭如命的家夥,肯定還在下注,賭紅了眼睛,不把那幾個大洋輸光了不會拉倒。苦笑了一下,放平了疲憊的肉體,回味著石榴身上的馨香,很快就入了夢。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有放亮,晚回的隊員從外麵門口撿回來一個麻袋,裏邊裝著張本中和張老賴的人頭,兩個人拎著放到了張老三的麵前。張老三看了一眼,頭腦立刻蒙了,身上出了一層冷汗,他站在原地,兩手甩了幾甩,嘖嘖著嘴巴,轉了幾圈兒,蹲在地上不動了。他自言自語的說著:
“我日他萬奶奶呀!這回去咋說哪。這是誰幹的呀,我日他八輩祖宗!我弄清楚了我殺他全家!”
大家都圍過來,看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還是他們自己兄弟的人頭,白天還會說話的嘴,現在卻永遠閉上了。不少隊員看了,頭皮發麻,驚魂不定,想著這樣的厄運終究有一天也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心生膽怯。
大家都在圍住人頭竊竊私語著,猜想著好多種可能性。
張老三突然說:“他倆是賭錢去了,肯定是賭場裏的人看見了他兜裏的大洋起了殺心,把他害了。”
張老四說:“不對呀,要是那樣的話,殺了就殺了,也不會再把人頭割下送過來吧?我想,這一定是咱們的對頭幹的,不是陳家寨的人,就是韋家集的人。”
“對,肯定是這兩個村的人。韋家集也死了幾個人,他們報複咱們極有可能。陳家人,陳家沒人了,那個老頭不會呀。”
大家議論紛紛,眾說不一。張老四在一旁憤憤的說道:
“這一定是那個韋大壯幹的,陳家根本就沒有這本事,就是有陳家的主意,也得韋大壯找人來幹。”又拐回來說起發餉銀的事,“我開始就不同意發大洋,你把大洋發給他了,就由他不由你了。不是喝幹,就是賭幹,一個銅板都不往家裏拿。這一回可得勁了,這兩家人可沒法辦了。”
聽見兄弟在耳邊發牢騷,張老三本來想發火,但是,也覺得老四說得在理,以後再也不敢這樣放羊,說不定哪一天,自己也會被人打了黑槍。他半天沒有說話,心裏想著怎樣去報複韋大壯,想著怎樣趁著天黑,衝進韋大壯的家裏,把他家裏的大大小小全部殺光,再把頭割下來掛到他家的大門上,如此方解他心頭之恨。。
“以後再也不敢出來了,萬一……”
不知是誰在人群裏小聲說著,看起來這兩顆人頭把一部分人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