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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提了銀元,騎了彪馬,一路揚塵來到一個小村裏。


  昨夜他們在此住宿,住到一個廢棄了多時的小院子裏。這是村裏的保長給安排的,張老三派出去的張導包打了頭站,找到了這個保長,再這樣的無政府狀態下,流竄過來的張老三就是這裏的皇帝,他的話就是聖旨,一句話就可以“殺無赦”,根本不需要“莫須有”之罪了。天一亮,張老三就考慮著今天接收陳家五千個大洋的事,要麽就是撕票,要麽就是連撕票帶拿錢。他已經胸有成竹,這個小孩兒陳秋河的心頭肉,換來大洋是沒有問題的。他常年幹這種起票的行當,他十分了解這些有錢人的心理,就像這種人家,單根獨苗的兒子就是他們的命,沒有命了他自己也就不複存在了。


  他帶著張導包,殺了陳家的小兒子,提著沒來得及看的大洋,到底是是新是舊,是真是假,就回到了村裏,召集他的隊員們,把麻袋往屁股底下一坐,齜著大黃牙,向所有的人喊了一聲:

  “都過來分大洋了。”


  大家聽說三哥要分大洋,眼睛裏立刻放出光來。紛紛圍攏上來,伸著脖子往張老三的屁股底下看,有人還小聲說著:


  “好家夥,陳家還怪有錢呢。”


  張老三朝人群裏喊道:“張導包,張二孬,過來發錢,一個人二十個現大洋。四個隊長每人加十個現大洋。受傷的幾個人每個人多發五個現大洋。”


  話音一落,所有的人都驚呼了一聲:“啊……”


  在南岸的家裏,有幾畝地的人家很多,不過,種一年地也掙不來這麽多的錢。有的人家幹脆是赤貧人家,常年靠給有田產的戶家扛活,掙口飯吃,平時根本就沒有機會見過大洋。這回一次就放二十個現大洋歸進自己口袋,可以吃喝嫖賭玩兒上一陣子了,心裏那個興奮加意外,那顆懸著的心,砰砰跳的厲害。瞪著一雙眼睛,咽著唾沫朝著那個大麻袋望,生怕張老三把剛才的話收回去。這些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他們不知道,這些錢是陳家的身家性命錢,不一定哪一天,那一會兒,他們的身家性命也都交代到這些圓圓的小東西上了。


  張老三又說話了:“今天黑了不在這裏住了。眼下的勢頭對咱不利,咱要防著官府的人來圍剿咱們。大家拿到錢以後,到周圍去轉一轉,高興高興。幹啥都行,就是別去起票,這個活不是你一個人都能幹成的。不聽話,那你隻有把你的頭擱這黃河北岸了,咱張家的祖墳你是進不去了。把槍留在這裏,誰不願意去的,在家裏看門。”


  有人問:“三哥呀,有人把咱們的老窩端了咋辦?”


  張老三哈哈一笑說:“我已經掐算好了,這幾天沒有人來打咱,咱們來到這裏才幾天,官府要來剿咱,他沒有恁快。再停幾天就說不準了。”


  分完了大洋,大部分人拿著錢準備到離此不遠的小鎮上去尋歡作樂。張老三和張老四商量了以後,張老四留在家裏看著老窩,不能讓哪個同路的給斷了後路。麻袋裏的現大洋不是大事,最要緊的是那些槍,那才是他吃飯的本錢。誰都知道武器才是立足之本,有了這東西就有了自己想要的山頭,就會有金錢如山,就會有酒有肉有女人。張老三安排好了看家的,叫上自己的心腹之人,騎上馬,懷裏揣著盒子炮,到一個名叫河西的小鎮上去找他的相好石榴去了。


  河西小鎮離黃河北岸有十幾裏的路程,是一個一千多人的小鎮。這裏離陽武縣城很近,好多來往的客人都在這裏落腳。這裏有客棧,有飯店,有賭場,還有暗娼和大煙館。張老三的人大部分都來過這裏。這也是他們尋歡作樂最好的去處,也是離黃河岸邊最近的一個小鎮,在這裏賭錢嫖妓,一旦有了危險,可以迅速撤回到黃河北岸,及時隱藏或者渡過黃河去,回到南沿兒老家。這裏有個客棧叫“河西客棧”,老板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河西鎮人。她的男人因參加本地一個團夥,在一次打鬥中,被對方捉住割了頭,掛在了客棧的頭門上。這個石榴就守了寡。這個女人原本也不風流,又是本地人,娘家人看著呢,她就是想風流也要顧及一點娘家人的臉麵。可是,那個時候的事,你隻要被有勢力的人看上了,又是個無主之婦,那裏還能由得了你呀,不從也是個死,為了活下去,為了能有個人做個靠山,能在這天底下掙碗飯吃,隻有明著做著客棧和飯店生意,暗地裏也伺候一下那些惹不起的土匪頭子們。後來,這種事情一旦開了頭,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了,南來北往的客商和官府的,偶有需要,也順水推舟的給個人情。既張開口了,不能叫話掉地上不是。有些時候也是迫不得已。一來二去的,石榴也就成了一個風流老板娘,遠近聞名了。石榴生的確有幾分姿色,年級就在三十歲左右,韻味十足。不胖不瘦,一副漫長臉,用現在時髦的話說,就是長著一張瓜子臉,兩雙大大的眼睛,顧盼流光,那一盤圓圓的小屁股,一走三晃蕩,從後麵看去,能把人的魂魄勾走。偶爾回頭一笑,百媚飛動,天哪,恐怕你的骨頭都隨著那驚魂一瞥,立時三刻的酥了。你可能說,有這麽誇張麽,我的形容,不及其真人之十分之一,要不,張老三回每次來到河北岸,對她總是念念不忘呢?張老三曾經對他的土匪隊員們說過,那個石榴的功夫,伺候他一夜銷魂,終身難忘,給個大閨女都不換。每一次走的時候,張老三被這個娘們糾纏著不讓離去,甜言蜜語,海誓山盟的。張老三也是一再安撫,自然是舍得銀元,那就不是論個的了,本來大洋來得容易,隨便掏出錢袋,扔在那香枕旁,百般不舍萬般依戀,囑咐著“等我回來”,囑咐著“不能再找男人”的話,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一個土匪頭子,要風有風要雨得雨,也知道風花雪月之事,也知道懷揣著一個大醋壇子,難得。


  等著大家都紛紛離去,到附近找樂去了,張老三叫上兩個心腹之人,囑咐了張老四幾句話,要時刻注意有人來偷襲,萬不得已的時候,舍得槍支和大洋,也不能等死戰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騎上馬,喊一聲“駕”,用鞭子在馬屁股後頭抽了一鞭,那馬揚起四蹄,雙扒著往北馳去。他要去見他的心上人石榴了。自從去年冬天春節以後,他一直沒有來過北岸,他本來要等到秋季以後再來的,官府的剿匪,讓他提前幾個月拉著隊伍回來,這也是他的避難之所。他心裏打算著,隻要風頭一過,這黃河兩岸還是他張老三的天下。三匹馬很快來到了河西鎮,在小鎮的南邊一空曠無人處,他勒住了馬韁,打了一個盤旋,四下看了,沒有發現異常情況,又繼續策馬往鎮裏緩步走去。


  小鎮的街道上走著三三兩兩的行人,由於這裏的客人成分比較複雜,南來北往的人都在這裏落腳,所以,無論是騎馬或者走路的,都不格外引人注目。都是見慣不驚了。張老三來到讓他難舍難忘的“河西客棧”門前,看了一眼。下了馬,把馬韁繩遞給身後的兩個人說:

  “把馬牽去院內安頓好了,你們也找個地方喝酒吧。就是一點,要注意周圍的動靜,不能讓韋大壯還有陳家的人給抄了後路。記住這一點,別隻顧玩兒了,這個要緊。”說著,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


  那兩個人答應了說一聲:“三哥,你放心吧,沒事兒。隻是你別掉到石榴的裙裏出不來就行。”


  張老三把眼一瞪說:“啥**話!我這麽大歲數了,還會做這樣的傻事?我是找老板娘說說話,這麽長時間沒見麵了,都像你們.……”說著,回頭齜著大黃牙一笑,向裏邊走去。


  剛走到院子裏,從裏邊出來一個男人,有五十來歲,高高大大的,黑臉膛,走路很是緩慢,右腿好像有點短,走路時身子有點歪斜。他來到長老三的麵前問:


  “客官掌櫃的,你要住店還是吃飯?”


  張老三問道:“你是誰?我咋沒見過你呀?”


  黑漢子說:“我才來幾個月了。你沒見過我,看樣子你是這裏的常客,我去叫老板娘出來吧。老板娘在裏邊忙著。”說著,一走一歪斜的朝老板娘的屋裏走去。


  黑漢子走進了一個小胡同裏不見了,那裏是老板娘的住處。不一會兒,從裏邊匆匆快步走出來一個男人,低著頭,從張老三身邊過去,又急匆匆的出門去,向東一拐,消失在牆角處。張老三用狐疑的目光送了這個人一程。他又把目光收回來,看著石榴從哪個屋裏出來。


  正當他左顧右盼的搜尋著石榴的小屁股時,他身後被誰拍打了一下,霎時間,他的頭發梢都豎了起來,伸手就往腰間摸。


  “哈哈,三哥啥時候到的?咋不事先讓人告訴我一聲啊?”


  原來是石榴偷偷的在他身後出現了,這對於張老三來說,這非同小可,他險些把槍都拔出來了。扭頭見是石榴來到,馬上就齜著他那大黃牙朝著石榴笑了:“嚇我一跳,你這是從哪裏出來的?”


  石榴朝著張老三一扭腰,遞了一個媚眼,歪著小腦袋說:“我就是要給你一個驚喜。你會嚇一跳?三哥膽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你也會被嚇一跳?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別站這說了,回我屋裏說吧,邊喝茶邊慢慢的說話,看看你到底想我了沒有,是不是又到開封去找那個小菊花了。”說著,扭著那細細的柳腰,晃著那盤圓圓的小屁股,前頭走了。走了幾步,還不忘回頭朝張老三微微一笑。


  這一下,張老三平時像一頭強驢一樣的人,這回不由自主的像被魔法鎮住一樣,尾隨著石榴往裏走去。走著,還不停的瞪著那個圓屁股貪婪的看著。


  隨石榴進了屋,張老三還不忘往裏邊外邊仔細的觀察,他不能掉以輕心,他擔心會從那個犄角旮旯裏竄出了他的對頭,竄出來官府的人,把他一槍撂倒,讓他連個明白話都來不及說,就去見了他的大哥陰間的閻王爺了。那就太冤了。他確定沒有危險之後,這才坐下來,聞著屋裏的熏香,立時三刻,渾身上下都放鬆下來。


  石榴把門一關,輕盈的一扭腰身,那小屁股就坐在了張老三的大腿上,雙手摟著張老三的脖子,附在耳朵上撒起嬌來。“三哥,你一走就是幾個月,也不來看看我,我都想死你了,你是不是又去開封了?說實話?”鬆開樓脖子的手,用那纖細圓潤的柔指,輕輕的揪住了張拉三的耳朵。“說說,想我沒有……”


  悍匪張老三沒了半點脾氣,他輕輕的把石榴攬在懷裏,齜著大黃牙皮笑肉不笑的說:“我的乖乖呀,我把我自個忘了也不會把你忘了。我帶著我的人馬,才來兩天就來找你了。我天天想你呀。我咋會去開封啊,開封那裏我早就不去了。以後我天天來陪你行不行?我問問你,你是不是背著我找相好的了?”


  “三哥,你就會冤枉我,我早就對所有的男人說了,南沿兒張三哥是我的男人,你們以後誰敢欺負我,我就讓三哥殺了誰。一提你的大名,誰還敢哪。”石榴竭力讓張老三相信她的話。又用兩條柔軟的胳膊把張老三的脖子圍起來。


  這時候,張老三突然想起來剛才出門去的那個男人,他主要是擔心那個人是不是他的對頭,美人入懷送抱,與他的命比起來,還是命更重要些,他故作醋意的問道:“我在院裏看見一個男人,他低著頭走了。他是不是你找的相好的?還有一個瘸子,他是幹啥的?”


  “看你?”石榴抬起頭來看著張老三的眼睛,“你又吃醋了。你別忘了,我這裏是開客棧的,也是開飯店的,你不讓人家進來,你又不來看我,我喝西北風啊?你說那個瘸子他是我雇來的夥計,他叫李玉堂,是個老實人,也是咱們陽武的。”。


  張老三用手輕輕的拍著石榴的後背安慰著說:“我的小乖乖,都怨我都怨我,以後我常來看你還不行嗎?給,這是我給你帶來的夥食費,一會兒我要在你這裏吃飯,我還有兩個弟兄在外麵等著,你讓那個瘸子照顧好了就行。”說著,把一個錢袋逃出來,撂在了石榴的化妝台上,發出“呼通”一聲沉重的悶響,看樣子袋子裏有不少的現大洋。


  這時候,石榴倒也沒去看張老三的錢袋,卻用兩條胳膊又把張老三的脖子圍起來,把臉藏在脖子彎兒處,口中嬌滴滴的叫著:“三哥,我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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