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貨郎來到了牛頭莊,他的手裏多了一個撥浪鼓,他一進莊就開始搖,喊著:“針頭線腦嘞!”再看貨郎擔的一頭,還有一個用草紮成的圓柱形糖葫蘆架,上麵插滿了用糖稀蘸出來的紅紅的糖葫蘆串。這些糖葫蘆都是用來照顧那些特殊顧客——牛頭莊的小孩們的。隻不過是,撥浪鼓搖的再響,也聽不到貨郎喊“糖葫蘆”的聲音,似乎這個貨郎還沒有學會吆喝“糖葫蘆”三個字。
這個貨郎的天天光顧,本應該引起牛家人的注意的,隻不過是牛家人的心胸膨大了,他們連西張莊的土匪都能擊退,這一帶還有誰能放在他們的眼裏呢?牛家兄弟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強大,也為自己的起票事業順利進行喝酒吃肉,以示慶賀。一個賣糖葫蘆的,即便你是前來臥底探看的,對於牛頭莊的牛家老大來說也不足為慮。
“針頭線腦嘞!”
隨便喊去吧,你的撥浪鼓隨便搖,搖得全村的人都聽見,沒人會在乎你這個小貨郎的。
村裏的杏樹上已經開滿了白色的花,那些小蜜蜂圍著樹嗡嗡的飛著。路邊的幾棵柳樹也泛出了嫩綠的柳穗,柳鶯黃鸝鳥們在樹間來回穿梭。人們身上的衣服也變得單薄了。一切都生機盎然了,整個村莊都呈現出寧靜和諧的氣象。盡管貧窮落後,盡管人們顯得瘦弱不堪,但婦女和孩子臉上仍然露出喜慶和安於現狀的姿容。
吃過早飯以後,牛家大門開過,從門裏邊跑出幾個半大小子,這是牛家的老七老八還有牛文的兒子要去先生家裏念書,幾個孩子跑出來,後邊跟著一個年輕男子,他就是牛家老六牛祥。這個後生比前邊那幾個孩子大不多少,隻不過顯得成熟健壯,完全可以稱得上一個男子漢了。
路西的貨郎張狗旺搖著撥浪鼓喊著:“針頭線腦嘞!”
前邊跑著的老七首先被那些糖葫蘆吸引過去,他喊道:“有糖葫蘆!”帶頭跑過去。
後邊的兩個都跟了過去,不停地喊著:“我吃糖葫蘆!”
這時,老六牛祥過去拉住老八和侄子說:“快點,該讀書去了。下了學堂給你們買糖葫蘆吃。”
幾個半大小子很聽話的順著那條南北街道向前跑去。
“別跑別跑,慢點兒!”老六在後麵喊著。
幾個孩子很快就消失在往東那條小街上了。不一會兒,老六也消失在拐彎處。這邊,貨郎狗旺也挑著膽子搖著撥浪鼓跟了過去。
“貨郎別走,有頂針沒有?”
張狗旺聽見有人喊他,停住腳步,往喊聲那裏望去,看見一個婦女朝他走來。他搖著撥浪鼓等著,顯得比較熟練和老道了。
走了那個婦女,牛家老六從東邊過來,走過貨郎擔時,看了一眼張狗旺,沒有說話,吹著口哨,搖搖晃晃吊兒郎當的走著。走著還不忘用手梳理一下那頭濃密的黑發。
看著這個小男人的背影,張狗旺很想從後邊追過去,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得脖子使勁扭斷。他從小菊花的介紹中已經對上號,這個就是要殺死他老婆的牛家老六牛祥。不過,這個時候,他領了張老三的指令,忍住了他的盲動。
他挑著擔子在先生家門口轉了一圈兒,聽見裏邊朗朗的讀書聲:“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張狗旺仰臉看著那堵高牆,臉上現出羨慕的神色,他的記憶裏沒有這個,他那時候要是能跟著先生讀幾天書,現在也不至於連銅錢上的字,銀元上的字都認不全,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他想著以前的事,默默的回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個大門,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很惋惜的往回走了。他一直走到拐彎兒處也沒有停下來,順著那條南街走到了南半道停住。然後蹲下來,看著路上來往的人,留意著北邊那個拐彎處的人們。這個地方就是他的崗位,也是他看了好多遍的最佳位置。他回過頭來,朝著西邊那片樹林看了一眼。那裏靜悄悄的,什麽都沒有,隻有天上的幾朵白雲在飄動。
今天的功夫特別難挨,張狗旺覺得太慢了,又不時地看看日頭不停地往上爬,又覺得太快了。他滿是矛盾心理,他又怕快又嫌慢,他看著那輪太陽不停地往上爬,他的心跳也逐漸加快了。
終於,張狗旺看見北邊那個拐角處跑出來一群孩子,領頭的是牛家老七,他朝著張狗旺的貨郎擔這裏跑過來,邊跑還邊喊著:
“買糖葫蘆吃嘍,我要吃三串。”
他的身後跟著兩個男孩子,也喊著:“我也吃三串。”
張狗旺臉色大變,變得凝重起來,他站起來,把波浪鼓舉到頭頂,使勁的搖幾下,高聲喊道:“糖葫蘆!糖葫蘆!糖葫蘆!”
牛家三個孩子朝著張狗旺得貨郎擔跑著。
西邊那片樹林處,三匹快馬衝出樹林,也朝著牛頭莊疾馳而來。馬上騎著張老三弟兄,還有一個手拿手槍的年輕後生。三個人附身在馬上,身後揚起一陣煙塵。眨眼功夫,來到牛家大門的西邊。這時候,幾個要吃糖葫蘆的孩子也圍在了貨郎擔周圍。
孩子們的叫喊聲招出了牛家老六,他打開門從裏邊走出來,首先發現已經來到門前的三匹快馬,他拔出腰間的手槍,對準領頭的張老三喊道:“老三,你給我站住!”“砰!”朝老三開了一槍,子彈從老三的耳邊飛過。
隻見老三把頭一低,隱在馬脖子一側,一揚手中的盒子炮,“砰!”的一槍,就把牛家老六撂倒在地上。
牛祥躺在地上抽搐了一陣,就不動了。
三匹馬來到已經受驚的三個小男孩那裏,伸手就要抓,隻聽張狗旺喊道:
“抓那兩個小的,一個是老八,一個是他侄子!”
三個孩子亂跑,驚叫著,圍著貨郎擔不肯離去。
張狗旺伸手攔住老八說:“過來過來,來我這裏!”
老八就藏在張狗旺得懷裏,這時,老三過來一伸手就把這個小孩拎在手裏,像拎一隻小雞一樣輕輕放在馬鞍上。張老四也抓住了牛文的兒子,也按在馬鞍上。倆孩子在馬鞍上又踢又咬又叫喚。
那個老七大些,跑的快,很快就跑到了牛家大門口,朝裏邊沒命的叫起來:
“大哥,大哥,有人抓我們.……”
這邊,還有一匹馬,馬上的人朝地上愣著的張狗旺喊:“還愣著幹啥,快上馬!“
張狗旺看著他的貨郎擔說:“我的貨擔.……”
“去球吧,快上馬!”那人催著。
張狗旺縱身上馬,那馬奮力一蹬,隨著前麵的兩匹馬竄出這條南北街道,往西一調頭,很快就狂奔起來。騎馬人手中的鞭子在馬屁股上不停得抽打。
當牛家的人聞聲持槍從門裏跑出來接應時,隻能看見西邊的路上揚起的一溜煙塵。地上,躺著已經不動的牛家老六牛祥,路西,還有打翻了的貨郎擔,地上扔著撥浪鼓,還有滾落在地上的蘸糖山裏紅。
牛家老大抱起地上的六弟,叫著:“老六老六,你醒醒……”
人已經死了,從嘴裏往外冒著血沫子。
老二牛武說:“快騎馬追!“
老大牛文說:“別追了,老八在他們手裏。”又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老六牛祥說,“人不行了,快抬到家裏,找個郎中.……唉,那個貨郎…我們太大意了!”
牛武站在一旁看著地上嘴唇還在動的六弟說:“是張老三幹的。我們不該惹他呀!“
老大說:“事到如今,啥都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