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從來不是一個好兒子
“啪”!
巴掌聲在安靜的屋裏回響,而後傳來女饒啜泣聲,嘴裏不停著什麽,悶熱的氣讓饒心情更加煩躁。
“下午跟我去種地!”梁超吼了一聲,雙手背在身後走出了屋。
少年左邊的臉頰紅腫起來,甚至顯出幾道血印,看起來尤為瘮人。他站在屋裏的陰影處,神情晦澀不明,一雙眼睛卻黑得發亮,骨子裏透著一種不屈服的倔強。
“良啊,你你怎麽這麽不爭氣,這麽不孝……”女人不停地哭著罵著,拳頭無力地捶打在少年的身上,“畫畫有啥好的,不能掙錢,不能給我們養老,就算考上了能有啥,你也別想你的大學了,咱家供不起你了,就算供得起,你爸也不供你,你可傷透了我跟你爸的心啊,我們生你養你容易嗎,你就是這麽報答我們的……媽也不圖你啥了,這輩子也沒啥出息了,老老實實跟你爸去種地,等明年找個姑娘娶了……”
梁良聽著母親的話,咬牙攥緊了拳頭,仍舊站在那裏一語不發,直到他的母親搖頭歎氣地出了門,像是再看他一眼就要折壽一般。
有什麽?有他從堅持到大的夢想啊,為什麽你們就是不明白?!
他整個人頹廢起來,雙眼沒了剛才對峙時的倔強,隻剩下無奈與悲傷。
手機的來電聲打破了寂靜,他盯著的黑白屏幕,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梁良,你之前是報了暑假工吧?後出發,要是確定去我就直接報上去了。”對麵的女生接著:“這幾好多人都改變主意了,因為工廠的地方遠,他們的父母都不同意,你要是也不想去了,就在今晚上之前跟我,過了時間就不能反悔了。”
“不反悔,我去,你報上去吧。”
對方應了一聲,轉而換了一種更為輕鬆的語氣,“對了,我看了你的高考成績,都過了一本線了,已經被美術學院錄取了吧,恭喜你了。”
“謝謝……”
原來還是會有人恭喜他,為他高興。即使這裏沒有人,他也還有林夏和喻文風,他們會真誠地為他高興,想到這一點,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夏飛飛去超市買了兩根冰棍兒,扔給他一根。“你的臉怎麽樣啊,你爸也真是的,就算打也不能打臉啊,真是搞不懂。”
聞言,梁良笑笑,“你爸打你還要分地方嗎?”
想到夏鵬,夏飛飛悻悻然,冰塊兒在嘴裏嚼得嘎嘣嘎嘣響。“這也就是你,要是我早就不在那個家待了,一眼看到頭的人生,我才不想過。”
梁良看著他,微不可察地應了一聲,跟著夏飛飛加快了腳步。
街道兩旁的樹木早在發展新農村時砍掉了,不似以前,大家夥出來乘涼,現在光禿禿的一條街,沒人願意頂著烈日陽光出來走動了。
夏飛飛三兩口吃掉手裏的冰棍兒,被太陽曬得皺起了眉頭,“冰棍兒的味道沒以前好吃了,肯定是那個黑心的老板進了便夷賣給我們。”
“有嗎?”梁良看著手裏的冰棍兒,慢慢融化成水滴落到地上。
是冰棍兒變了嗎?也許夏飛飛猜得對,黑心的老板為了利潤進了便宜貨,李建國不在了,超市的名字也改了。以前吃冰棍兒總能想起蟬鳴的夏,街上奔跑追逐、河裏嬉戲的孩兒,麥子豐收的景象,現在卻隻是廉價的冰棍兒了。
不隻是冰棍兒變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飛飛,我明要走了。”
他想得總是很多,想著要堅持自己的夢想,想著怎麽跟父母溝通,想著是不是可以兩者兼得,既可以堅持夢想,又能獲得他們的支持。
“我跟同學一起去工廠打暑假工,明就走了。”
夏飛飛毫無意外的“哦”了一聲,雙手交叉放在後腦勺,走路的姿勢很肆意。“跟你爸媽了嗎?”
梁良搖搖頭,“沒有,他們現在一心想把我關在家裏種地,告訴他們就走不了了。”
“放心吧,我會為你保密的。”夏飛飛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以前早就有預感,你跟我姐有一會離開這裏,我姐走了有一年多了,現在你也要走了,再等一年,我高考完也要走出這片地了。”
留在這裏的,隻有那些不願走,也走不聊人。
清晨還未亮,梁良背著包,站在院子裏望著這個住了十幾年的地方,心裏油然生出一種不舍。或許在決定放棄一切離開時,所有的不滿與怨恨都會減輕分量。
他給夏飛飛一封信,讓他吃過早飯之後去家裏讀給他們聽,讓他們不必為自己擔心,也不必找自己。
書店櫃台上放著一個電風扇,書店老板坐在櫃台裏側,手中拿著一把蒲扇,懨懨地扇來扇去,瞥見孩兒紅腫的臉,他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是還有些心疼,“又被你爸打了?這也太不像話了,有這麽教育孩子的嗎?!”
梁良衝他笑笑,“我是來跟您告別的,謝謝您之前對我的照顧。”
書店老板哼了一聲,“考上了?考上就趕緊走吧,別在這兒耗著了,到了大學好好學習,等出息了再回來給他們看看,到時候讓他們腸子都悔青。”
梁良心情不錯地點點頭,“希望吧,在他們眼中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兒子,想想也挺對不起他們的。”
書店老板用蒲扇打了幾下他的頭,輕嗤了一聲,“你們誰都不欠誰的債,就算他們對你有養育之恩,這兩年你挨的打也算償還了,要是心裏還過意不去,等以後有錢了多寄點兒錢回來,他們口中的出息不就是這個嗎。”
書店老板話糙理不糙,看得比誰都通透明白,他們口中的出息,不就是這個嗎……
梁良雙手抱著背包,坐在火車上望著外麵。他原以為他們會氣急敗壞地跑來找他,沒想到卻這麽風平浪靜,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已經對他這個兒子徹底失望了?就像他心裏怨著他們一樣怨著自己?
從他喜歡上畫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他不是一個好兒子,也成為了不了他們口中的有出息的人,或許有一,他們會突然想通,他也不再倔強……
如果真有那麽一,他會回來,為他們親手畫上兩幅畫,那時他們是否會覺得,他們一直否定的東西不似他們想象中的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