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流
唐門的氣候一向潮濕,我本來是不願意回來的,可是師兄來信有個長歌門的女子在唐家堡等我,想賣給我一把琴。
其實這生意可有可無,剛做了丐幫和蒼雲軍的大單子,身上的銀兩夠我揮霍好一陣子的了。我幹的買賣很簡單,回收一些別人不需要了的武器,材料特別好的就拆下來單賣材料,一般的就賣給藏劍或是霸刀的人,他們打製武器總歸是材料不夠用的,廢物再利用也未嚐不可。還有些還能用的,就托江湖上的那些武器商人幫忙賣出去。
師兄老我幹的活就像街麵上收破爛的,丟了唐家堡的臉麵,不過總歸也沒有過多幹涉,許是覺得我與其渾渾噩噩的混日子,不如找點事做。
師兄在唐家集的驛站門口等我,手裏提著一盞燈籠,雨絲細細的飄在他的身上,徒增了一抹蕭瑟的意味。他的身後站著一名女子,青衣長袍裹在她的瘦弱的身子上顯得格外厚重,頭發很長,用一根花簪斜斜的綰了起來。
非常瘦,這是我對她的全部印象。
“阿蘿,我很想你。”師兄把我接下馬車,摸了摸我的頭。
那女子沒有話,隻是微微的笑著把身後背著的琴取下來遞給了我。
我識得此琴,。君空當年持著此琴和墨石劍出長歌門,轟動了整個江湖,從此名揚四海。同時名揚四海的,還有這把琴和墨石劍。
“是把好琴。”我點了點頭,撥了一下琴弦,琴音清脆,韻味十足。
“這琴我買不起。”我將琴還給女子,對待這種古琴,自然要出與之相配的價格才行。當然,主要是因為師兄還站在旁邊,我那套坑蒙拐騙的法子當著他的麵用起來也著實太丟人了些。
“不用高價,給個銅子就行。”女子沒接。
“這可是把好琴,一個銅子也太過賤賣了。”我有些吃驚。
“沒有墨石劍,也終歸隻是把普通的琴罷了。”女子歎了口氣。
師兄似乎是知道些什麽,他瞪了眼還想話的我,掏了個銅板出來給女子,便送她離開。
“喂!一把,你居然一個銅板就買回來!”女子走後我扯著師兄的袖子狂搖。
“我可是聽了有人一把霜月明十兩銀子買回來一千兩銀子賣出去的奸商事跡。”師兄斜睨了我一眼。
“燕北寒那個氣鬼!”我大恨,怎麽這種事也跟師兄講!
“卿卿姑娘的也沒錯,沒有墨石劍,這也終歸是把普通的琴罷了,你就算想倒賣,也賣不出什麽好價錢的。”師兄歎了口氣:“阿蘿,藏劍山莊的臨風少爺下個月大婚,你陪我去吧。”
“藏劍山莊?不去!”
“發大財也不去?”
“了不去就是不去……等等大財?什麽程度的大財?”沒人能跟錢財過不去,就算見到那人,就當不認識又如何。這麽多年了,什麽事都該放下了。
她已經一個月吃不下飯了,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眼前擺著一張請帖,敬請,長歌門柳卿卿……新郎,葉臨風,新娘,沈慕。
她看了一個月,新娘的名字依然是沈慕。沒有多一個字,也沒有變成柳卿卿。她仿佛成了長歌門最大的笑話。
“啪!”琴弦又斷了,她能想到那是什麽樣盛景,藏劍山莊的臨風少爺的婚事,就算是上的星星,怕是也會摘下來當燈籠吧。
婚禮的確是十分盛大隆重,大紅的燈籠掛滿了整個山莊。三月初八,春風遍地,岸邊抽芽的柳樹都顯得格外的喜人。
“都是為了銀子,都是為了銀子,都是為了銀子……”
“阿蘿,你一路念叨什麽呢!”師兄煩了,敲了一下我的頭。
“沒什麽!”我捂著頭跳下了船,來藏劍必然是走水路的,從揚州乘船,一路看遍山水,倒也是愜意。
不過我卻沒什麽看山水的心思,有的人近鄉情怯,那感覺也不過如此。
我們來的晚了些,婚禮已經快要開始,這一切當然都是師兄的錯,即便是因為我睡過了頭,那也是他的錯。
大紅的新郎官站在門前迎客,窗紙上貼滿了喜字,隻是他的臉色卻沒有多少喜氣。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師兄拉著我見禮。
“別了吧,這話從你嘴裏出來就格外的刺耳。你自己進去,我還得迎別的客人。”我狐疑的看了眼新郎官,又狐疑的看了眼師兄。
師兄又敲了敲我的頭,“看著就好,別亂話。”他的心情似乎也不怎麽好,今已經敲了我三回頭了。
真真是沒想到,一進去我就被裏麵的奢侈景象晃了眼!
“師兄師兄!你看這杯子是漢白玉的!”白色的杯子裝著透明的酒水,波光熠熠。
“師兄師兄!筷子居然是紫檀木的!”仿佛都能聞到紫檀木淡淡的清香。
“師兄師兄!快來快來!你看這盤子邊是鑲了金的!”金鑲玉啊金鑲玉!這搭配果然不凡!
“師兄師兄!這是二十年的桃花釀……咦藏劍山莊哪來的桃花釀,他們不是愛喝女兒紅嗎?”一杯酒被放在我的麵前,我沒注意,一口下去被辣的嗆咳了起來。
一雙手輕輕的幫我拍著背,我隻聽見一個人:“臨風少爺知道我愛喝桃花釀,托人從君山捎來的。”
“噌!”我和師兄同時跳了起來,師兄甚至已經拔出了千機匣。
“阿蘿,好久不見,你過的可好?”他還是一副溫文儒雅波瀾不驚的樣子。
“啪!”一發弩箭直接出膛,插在那人腳邊。師兄一把將我拉到身後,一臉怒容。
沒等我們這裏亂起來,門口就起了騷亂。
“卿卿!”我聽見那新郎官的聲音,真可謂是撕心裂肺。其實我此刻的感覺也當如此。
可是我是如此的平靜,平靜的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平靜的看著那身不熟悉的衣著,平靜的看著那人像我走來,平靜的像是河裏的水。師兄都比我的反應更加激烈一些。
“啪啪!”他又連發兩箭,三發奪魄,下一發該是追命了。
“卿卿!你別走!”新郎官悲情的聲音更加響亮,沒人管我們這邊的劍拔弩張,所有人都擠到了門口。
我歎了口氣,總歸屋裏屋外,都是悲劇,我倒是更想看屋外的悲劇一些。直覺告訴我,屋外的悲劇會變成我的喜劇,墨石劍,定是在那大紅的新郎官身上!
懶得再管那人,拉著師兄也往門口擠去,隻是走了幾步,終究是回頭看了一眼,那人一身白衫提著酒壺就站在那看著我,那雙眼睛裏似乎有許多話想,我卻一句也不想聽。
剛湊近門口就看見大紅的新郎官拉著一身青衣的柳卿卿,那姑娘好像更加瘦了,她依舊穿著那我見她時穿的衣服,袖子被晚風吹的鼓起來,袖口的羽毛裝飾就像是一對翅膀,能將她帶的飛出去。
我捅了捅師兄的腰:“哎,怎麽回事,柳姑娘和葉新郎什麽關係?你肯定知道,別裝傻!”
“青梅竹馬,兩無猜。”
“我就知道肯定有故事,快,那葉新郎怎麽今就要娶沈家娘子?”
“你知道藏劍山莊是幹嘛的吧”師兄壓低了聲音聲的。
“廢話,他們可是我的大客戶。”我翻了個白眼,也聲的。
“葉臨風就是負責和各大門派談生意的,他時候就跟著師父南地北的到處跑。”
“然後就認識了柳卿卿?”
“嗯,一首蒹葭,可謂是唱的情意綿綿。他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怕就是在長歌門的時候了吧,琴歌和鳴,美人在側。”師兄的極緩慢,就像是看到了什麽美景。
岸邊楊柳環繞,黃衣的少年悠悠的唱著一首蒹葭,還是意氣風發少年郎的模樣,斷不是門口那大紅色的喪氣鬼。青衣的少女彈琴相和,少女也定是美眸如畫,身姿曼妙,也定不是門口那般風吹過就能折斷的光景。長歌水多,碧藍的湖水一定也將他們的倒影給印進去了。
“唉。”我歎了口氣,“那他們怎麽又搞成了這樣?”
“沈慕是霸刀山莊的,大概是家族聯姻?臨風沒有對我提起過,不過近幾年霸刀出世,藏劍的生意約莫是不太好做吧。我隻知道他是不願意的。”
“卿卿,求你,此生是我負了你,你莫要恨我。”大紅色的喪氣鬼已經開始哭了,柳卿卿也是滿臉淚水。
“臨風,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卿卿,我……”
“什麽你你我我,哭哭啼啼的你們煩不煩!”喲,這回熱鬧了。
人群炸開了鍋,看熱鬧乃江湖人的性,如今這熱鬧上被人澆了一把火。
“沈慕,是沈慕!”我聽見旁邊有人竊竊私語。
一個裹著白貂皮的女子從後廳繞了出來,滿臉的不屑,她沒有穿本該新嫁娘的大紅禮服,卻穿著霸刀山莊特有的服飾。
“沈……慕?……對不起,我不該來的,祝你們……白頭偕老。”柳卿卿已經泣不成聲,她整個人都在顫抖,看起來快要暈厥過去。
“葉臨風,想娶誰就娶誰,婆婆媽媽的你還是不是個男人!”沈慕鄙夷的看了一眼拽著柳卿卿的手不鬆開的葉臨風,“阿錦,我的東西呢?”
紫衣的丫頭扛著木箱子跑了過來:“姐,都收拾好了!”
沈慕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黏黏糊糊的兩個人:“我沈慕要嫁的男人,一定要是舉世無雙的大英雄,葉臨風這種軟弱的性子還配不上我!柳卿卿,我對你的竹馬可沒有興趣,別老是哭哭啼啼的,看著就令人生厭。我看今晚氛圍正好,換個新娘子大家怕是也不介意。阿錦,我們走!”她轉身就跨上馬背,順手將大紅的嫁衣丟給葉臨風,居高臨下的看了他們一眼,便駕馬離去。
話語難聽至極,隻是那最後一眼的溫柔和悲傷,卻怎麽也掩蓋不住。
“真是個好女子!”我心生讚歎。
旁邊卻有人歎了口氣;“沈慕喜歡葉臨風下皆知,成全他們卻多了一個傷心人,世事弄人,世事弄人!”
我轉過頭,看見那人依舊提著酒壇子,看著沈慕離開的背影,眼裏全是遺憾。
“下傷心人何其多也!”我也看著沈慕離開的背影,卻麵無表情。
離開的時候葉臨風來送我們,我終於拿到了那把墨石劍,琴劍合一,我滿足的歎了口氣。。
“如果你能再遇到沈慕,代我聲謝謝。”葉臨風站在垂地的柳樹下,對我躬身抱拳,我又歎了口氣。
“再會。”我抱了抱拳,跳上了船。我知道那人就站在柳樹後麵,還是抱著那壇酒,像是抱著什麽珍寶。我不再回頭,也不想回頭,師兄站在旁邊,摸了摸我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