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醉
前幾日無聊,師姐在藏書閣裏翻了些書給我打發時間。那時我便看到了這樣的記載:“櫻花香,愁斷腸,不思量,自難忘。”
那是兩把劍。
我問過師姐,櫻花是什麽樣的。師姐隻大概是四月的時候,青蘿山深處,會有粉色的花瓣墜落,層層疊疊,美極了。
如今……臘月十三,還有兩三個月,櫻花便會開了吧。
可是……
“雲哥哥!”窗外是一條巷,轉過去便是集市。往常總有一個大哥哥坐在窗外不遠處打盹的。
“雲哥哥!”我再次喚到。
“唉!丫頭,今兒個又無聊了?”提著酒壺的男子從窗下探出頭,頭發依舊是亂糟糟的,一身的凶煞氣息,隻是那眼睛,亮晶晶的總讓人覺得不是壞人。
“雲哥哥,你見過櫻花嗎?”我問他,雲哥哥走南闖北,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呢!
“櫻花?沒見過,不過前幾年我倒是見過你們秀坊的一把武器,聽是櫻花精所化,那劍上開滿了花,想來那應該就是櫻花吧。”雲哥哥喝了口酒,搖著頭道。
“?我昨個看了書,書上是有個鑄劍師為了懷念亡妻,將櫻花樹汁和礦石一起鍛造做成的呢。師姐青蘿山深處長有櫻樹,每年春的時候就會開花,可美了。”
“青蘿山?那不是離這裏挺近的,丫頭,春來的時候雲哥哥帶你上去!”他笑著看著我。
可是青蘿山……太高了啊……
雪,越發的大了。今年格外的冷。
最近雲哥哥都不在,師姐他是惡人穀的人,讓我不要和他來往了。可是有著那麽溫柔眼神的人,怎麽會是壞人。
雲哥哥去哪裏了呢。
青蘿山,我在地圖上重重的圈起那個名字。七秀坊裏沒什麽高山,師姐她們總是調侃,是叫山不如是丘陵來的準確。可是……我看了看自己愈發蒼白的臉。
冬日的揚州城格外熱鬧,快過年了!
連雲騎著瘸了一條腿的桃李馬穿過熙攘的街道,今年總要回總舵過個年的,那群老兄弟都催了好幾次了。順道給師父他老人家帶壇揚州特產的笑浮生回去。
“賣藝啦賣藝啦,一金一次啊,胸口碎大石!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剛過橋,一個粗獷的吆喝聲就迎麵撲來。一個大胡子踩著木屐敲著響鑼。“這不是雲老弟嗎!”他突然看到騎著瘸馬的連雲。
“怎麽,看你這大包包的,是要回總舵?”好久沒有聽到這種大嗓門,連雲有點不習慣。
“恩,師兄。”他下了馬看著眼前的漢子。“怎麽,你不回去?快過年了,不回去聚聚?”
“過年可是發大財的好時候啊!”他大笑起來:“來年開春,二月十三!你可別走了,哥哥我二月要回去給巧兒那丫頭慶生!那時候咱哥兩一醉方休啊!”
二月?……師姐青蘿山深處長有櫻樹,每年春的時候就會開花,可美了……
“師兄,二月我可能不太方便……”他皺著眉開口。
“怎麽,連師兄這點臉麵都不賞?”大胡子拉下臉來。
“隻是……答應了秀坊一個丫頭,來年春的時候帶她去山上看花的。”他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胡子大漢卻一臉詫異。“秀坊的姑娘?哥哥我年輕的時候跟秀坊的那些丫頭片子可熟了,給哥哥,你看上了哪個?”
“師兄可不能亂,我一直當妹妹看的。”他撓了撓頭:“名字倒是不知道,好像有聽過她師姐喚她綺兒。”
“綺兒?”大胡子不確定的問了一句。“你是叫綺兒。”大胡子砸了砸嘴。“我連雲師弟,你還是別帶人家姑娘上山了,那青蘿山忒高了些!”
“高?師兄莫不是笑,青蘿山算得高山?”
“唉……對你可不是什麽高山,可對那個綺兒姑娘啊……她這兩年怕是出房門都極其不易了吧……”
他突然心裏一緊。
……她這兩年怕是出房門都極其不易了吧……
“這……是什麽意思?”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大胡子。好像確實從未見過那丫頭出門,那時他隻當巧合,從未在意。可是師兄這話什麽意思!她到底是……
揚州城紛攘的聲音都快速的退了去,他仿佛什麽都聽不到了,眼前仿佛隻剩下那張稚嫩的臉。
“唉那丫頭生的,當初她師姐撿到她的時候都快活不成了,如今長這麽大,怕也是用藥吊著的吧。”大胡子欷歔不已。
門口的紅梅襯著大雪越發的嬌嫩。
我喝完藥便捧著臉坐在窗前怔怔的發呆,雖是清晨卻已經覺得疲憊。今日早上師姐送藥來之前,我偷偷的聽醫生給師姐什麽時間不多了,怕是過不了這個冬之類的話。
還有幾日就要到除夕了,門口的紅梅上掛上了的燈籠,我看著坊裏師姐師妹們都開始寫對聯,剪窗花,便找了師姐要來紙筆。
思忖良久,最終一個對聯也沒能寫出來,倒是有三個黑字浮在紅紙上,孤零零的。
雲哥哥。
悄悄的裁了一張紙,一碟筆墨藏在床底,將其他的還給師姐,便覺得困倦的不行。
第二日醒來時師姐坐在床頭輕輕的啜泣。
“師姐?”
“綺兒!你要嚇死師姐啊!”
昨日大概是暈過去了吧,我默默的想著。
師姐事務繁忙,見我醒來,坐了一會兒便忙別的事去了。
紅色的紙張上有著金色的暗紋,格外的好看。我將藏在床下的筆墨拿出來,細細的撫摸著紙上麵的紋理。
冬可真是漫長啊……
連雲在揚州城裏逗留了數日,大胡子師兄非得拉著連雲去看今年的揚州年會,聽今年秀坊最出色的幾個弟子要來呢!
“蕭白胭!知道不?”大胡子唾沫橫飛“今年的年會聽是她來呢!這等豔絕的人物豈能不看!”
一邊著,一邊拉扯著連雲往人群中走,擠得旁邊的人群發出不滿的嘟囔聲。
連雲無奈的連連道歉,他們擠到前台時,正巧是秀坊的弟子們剛出場。
中間的人剛站定,便有花瓣從而落,紛紛攘攘,混著雪白的耀眼的雪花緩緩飄落。
櫻花,五瓣,花瓣尖有裂痕。
“雲哥哥,你見過櫻花麽?”清脆的少女聲音仿佛從背後傳來。
“見過……這,這不就是櫻花?”他低聲喃喃。
“連雲!你發什麽呆呢!”有隻手大力的拍著他的背,將他從恍惚中喚醒。盛大的歌舞已然落幕,隻餘一地花瓣,在微風之下緩緩飄動,如同盛大的夢境。
“今日蕭白胭手上那兩柄劍,你看見沒有?”大胡子眉飛色舞,激動異常:“嘖嘖!!多少年沒見過了,可惜自從那個鑄劍師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能見過那顆絕美的櫻花樹了。蕭白胭師承公孫二娘,那雙劍承到她手裏倒是不稀奇,隻是以前像是從未見她用過。”
連雲眉梢微微一動,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是胡亂的應了大胡子幾聲。
月影稀疏,有打更的聲音偶爾傳來。
揚州,再來鎮。
寂靜的夜裏發出兩聲吱呀的輕響,大約是隔壁大嬸養的雞夜起找食吧,白玩鬧嬉戲的人早已睡下。在這樣的夜裏,連月亮也睡去了。
長夜漫漫。
“唉你聽沒有?上個月啊,秀坊那兩柄美的不似人間之物的劍丟了!”
“聽好像是叫來著!”
“哎!!我可知道。”茶館二端著茶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找著了嗎?”胖胖的大嬸好奇的看向茶館二。
揚州城門口的茶館是最熱鬧不過了,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著二,一時靜默。唯有一人垂眼看著自己的茶盞,默不作聲,也不好奇。
他的臉上滿是新長的胡茬,看起來格外的邋遢。
“嘖,聽還沒有呢,揚州衙門都快急瘋了,那可是七秀坊丟的東西,得罪不得!林捕頭為了這事,把再來鎮的住戶給攪的雞犬不寧呢。可人人都那晚一點聲響都沒有聽到過。”
“那劍舞隻有七秀弟子習得,旁人偷去了能作甚麽,白白的糟蹋了好兵器!”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劍身可是能幻化出櫻花的,放那裏看著,也是極美的!”
眾人一陣唏噓。
他依舊仿佛沒有聽到一般,一隻手輕輕搭在一旁的包裹上,撫摸著裏麵堅硬冰冷的質感。手指一遍遍的描摹,那幾個花朵的形狀。
而另一隻手,緊緊的捏著一封信。
那是早晨,信使送來的。信封上隻有短短幾個字:“連雲親啟”
撕開信封,隻有薄薄的兩張紙,一白,一紅。
他先看了紅色的,稚嫩的字跡隻有三個字:“雲哥哥”一眼便能看出是不常寫字的人的字跡,下麵大片的空白裏,畫著一顆樹,樹下兩個人,一個揚著花瓣一般的裙擺,一個腰間掛著葫蘆。
滿樹繁花。
他又看了看白色的,是嚴謹的信箋紙,字跡娟秀,隱約帶著一點大家的風範。
那信隻,是綺兒的遺筆,收拾的時候偶然看到,便覺得還是給他較為妥當,自己平日繁忙,還是他與綺兒更親近一些,想來綺兒也是想讓他看見的吧。
末了,娟秀的字跡帶上了遲疑的痕跡。
“我不知你竊是為何,但是想來,綺兒極力維護的人定當心性善良,我信你自有用處,隻是這是我師父早年贈於我,又是坊中極為珍貴之物,還望連雲大俠早日歸還。”
他的手控製不住的顫抖,眼睫低垂,仿佛有霧氣彌漫。
“哎呀不知道現下那所在何處,真想再一睹它的風采!”身後吃茶人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卻仿佛距他更加的遙遠。
隱隱有花的香味順著茶水的熱氣嫋嫋飄來。似是茶館後院的花樹,又似是手裏的這個包裹。
他忽然驚覺,二月初五,已然入春,離櫻花盛開,已隻剩不到一月。
他恍惚的起身,竟似什麽都不知道了,唯記得青蘿山深處的那個約定。
二月十八,剛下過一場雨。
隆起的土堆上長出了一層淡淡的青苔,幾株草。兩柄劍斜斜的插在土堆旁。。
風吹過,樹影憧憧,落英繽紛。有花瓣飄落在酒葫蘆上,粉粉嫩嫩,流連不去。
紅色的紙張被風卷起,再不知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