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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四章 秀才待詔

  未央宮之北,龍首塬下,除卻長安學區和北闕甲第南坊,尚有數條特殊街巷。


  譬如槁街,有蠻夷邸,為外邦使團居住之處,又譬如占地最大的街巷,是為公府巷。


  公府巷,非是指公府諸官的府邸所在,而是供各郡縣官員及待詔士人暫居的諸多館驛。


  所謂待詔,始於秦朝,漢承秦製,上書求官或應皇帝求賢的進京士人,公府會臨時指定其待詔的官署,聽候皇帝詔令或公府冊籍,待得有官缺且適才適所時,待詔之士可入仕任官,形同候補官吏。


  因待詔並非正式官職,所以沒有俸祿,朝廷為能維持其生活,也會給予一定的補助,且可暫住在長安公府巷。


  近些年,太學漢學院和政經官學皆向待詔士人開放,允許他們旁聽講席或到圖書館借閱典籍,甚至可向公府申請入學,進修深造。


  三年多前,太常府奉皇帝旨意,在關中、中原、燕北、江南和巴蜀這五大地域,共擇選出二十座大城,廣設書院。


  書院下轄於太學,形製低於太學卻又依循於太學,采兩院並舉製,內裏劃分為漢學院與科學院,實則等同後世的文理分科。


  因太常府頗為刻意的“重理輕文”,限縮各處書院中漢學院的規模,加大對科學院的師資投入,故就讀科學院的學子占比偏高。


  各郡縣百姓,無分家世出身,凡在官辦學舍完成蒙學與預學課業者,可在郡縣本地進行官學考舉,在學監的監督下,考取相應的評分和評鑒,以此為憑前往各處書院,再接受該書院的所謂招生考試,通過者即入書院就學,為期三年。


  凡在書院完成學業,且課業優異者,得為“秀才”。


  此秀才非彼秀才,不是後世科舉製度下的名頭,而是“秀異之才”。


  究其源起,乃出自《管子·小匡》,“農之子常為農,樸野不慝,其秀才之能為士者,則足賴也。”


  書院教出的人才,足以為士,亦足賴之,故為秀才。


  得為秀才者,持書院鑒語,每歲皆可接受各郡吏曹的考鑒,直接在各郡縣入仕任官,隻不過是較為底層的官吏,將來得按部就班的晉升,謂之“郡考”。


  郡考不限戶籍,考題也是與當地實務和實際官缺緊密相關,饒是嶺南秀才,若誌在遼東,也可跑到遼東參加郡考。


  所謂人才流動,朝廷是頗為鼓勵的。


  郡考之上,更有國考,乃是在各書院最為出類拔萃者,得了山長和學監的舉薦入京,通過公府主持的國考後,即為待詔之士。


  此類京中待詔的秀才,將來官途自然比昔日同窗要更為順暢,至少.asxs.就高出不少,但凡入仕,雖未必是京官,外放也絕非底層小吏。


  公府考鑒小吏?


  真當官署諸公閑得發慌麽?

  經待詔之途入仕的秀才,一旦任官,官秩絕不下二百石。


  饒是政經官學的學子,也僅是省卻“郡考”,國考還是要參加的,待詔也肯定要待詔的,隻是未必會入住公府巷罷了。


  家族在長安有車有房,自是無須“擠占公府資源”,朝廷和皇帝陛下皆是鼓勵長安的世家子弟“居家待詔”。


  當然,該發的生活補助分文不少,實在是公府巷的館驛有限,尤是每歲臘月,各郡縣主官仆射返京述職時,公府屬官皆為如何安置煩惱不已。


  郡守之類封疆大吏倒還罷了,他們皆在北闕甲第擁有自己的官邸,非是所有家眷皆隨任地方。


  郡府掾史、縣令乃至計曹集曹,攏共不下萬人,非是人人都在長安購置有宅邸的,公府更不可能給他們分配官邸,故多半要安置在公府巷暫住。


  入得帝都,郡官和縣官的名頭,真真未必夠看。


  年節將近,該述職的述職了,該上計的也上計了,待過得正朔大朝,郡縣官員便可隨上官離京,返歸治地,故暫時閑了下來。


  公府巷內,常常見得待詔之士登門拜謁郡縣官員,官員們亦願與這些秀才交好,有道是“莫欺少年窮”,將來指不定有人平步青雲,後來居上。


  同鄉、師門、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姻親,但凡真想攀上關係,總能找著說頭。


  秀才們未必皆是刻意鑽營,之所以登門拜謁者,也有真心求教的,理政治民和為官之道,世家子弟可得長輩悉心教導,寒門士子卻沒這條件,隻能靠自身的勤學好問。


  現下得此良機,自是要登門求教,若能結下“忘年交”,將來持續做“筆友”,收獲無疑更是不可估量。


  兩相有意,自是其樂融融。


  莊蔥奇便是如此,出身梁地,雖說長輩常以“莊子後裔”自居,然家道敗落,比尋常百姓家也好不了多少,撐死就算富戶,在世家大族眼中何曾有過梁地莊氏?

  莊蔥奇是有自知之明的,在人前素來不攀“莊周”,甚麽祖上榮光皆是浮雲,若真如此,更顯後人無能,徒教旁人恥笑,何苦來哉?


  發懸梁,錐刺股,寒窗苦讀,方是正道;

  入書院,過國考,公府待詔,行來艱辛。


  現如今,入仕在即,任官可期,他更是努力用功,隻求厚植底蘊,將來方可有所建樹。


  若在往昔,梁地士子多是投靠梁王,現今卻是不同,王侯京居令和推恩令已頒布多年,各諸侯國名存實亡,朝廷雖未盡數除國置郡,實則與尋常漢郡毫無差異。


  所謂梁國,大漢臣民皆已習慣稱為梁郡,饒是擁兩郡之地的江都國,更早已分為廣陵郡與會稽郡,江都王都名號都改成“賢王”了,哪裏還有甚麽江都國?


  趙王、魯王、廣川王……


  王爵還是王爵,也隻是王爵,壓根就再沒踏足過所謂的“封國”,估摸著他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年歲大的百姓也僅是偶爾想起,自個貌似曾是某位王侯的治下之民,年歲稍小的,打從出生就不曉得有“封國”這檔子事。


  況且,太子殿下昔日為“沐王”,也都沒封地,旁的王爵還想“封國”,還想讓咱們向其繳納稅賦?

  怕不是想錢想瘋了?


  啐你滿臉唾沫!


  莊蔥奇等寒門士子更是如此,遙想士族前輩,昔年想覓得晉身之階,真真難如登天,現如今他們隻須按部就班,入官辦學舍就蒙學和預學,再晉書院踐“大學”,便得施展才學抱負的舞台。


  相較世襲取官,這已是頗為公平公正公開的取仕之法了,使得寒門士子也紛紛冒出頭來,甚至在廟堂占據眾席之地。


  太過愚笨或是不肯刻苦之人,怨天尤人之輩,給他們再好的條件,也無甚大用。


  精英治國,素來是貫穿華夏曆朝曆代的政治理念,皇帝劉徹自也踐行之,素來不搞齊頭式平等的愚民之舉。


  莊蔥奇正是官學體係培養的秀才,且是精英中的精英,相較於旁的待詔士人,他的公府評鑒尤為優異,故冬月才剛國考,臘月間就已傳出將外放任官的風聲。


  具體的官職已然定下了,隻待頒下敕書,到公府領了官服和印綬,便可離京赴職。


  莊蔥奇自是知悉內情的,畢竟公府在放官前,要就具體官職對待詔之人進行再度評鑒,以求適材適所,他已順利通過,曉得自己要外放何處,官職為何。


  然在敕書頒下前,低調為上,不宜大肆張揚。


  饒是知交好友詢問,他也是滿含歉意,三緘其口,免得徒增紛擾。


  即便如此,真正的有心人,瞧他近日登門拜謁的數位郡縣官員,多半也能猜出是要外放汝南,卻不知是郡府還是下轄的某處縣府。


  汝南郡,居汝水之南,淮水之北,是土地肥沃的大平原,更是貫通中原南北的水陸樞紐。


  汝南西邊,便是南陽郡,現今中原最興盛的工業重鎮,待得京南鐵路全線貫通,更將與關中京畿緊密相連。


  大農府早已著財部和工部共同研擬,要將京南鐵路繼續延展,直抵淮水和汝水交匯處的超大型水陸碼頭。


  規劃中的鐵路勢必經過汝南,汝南的交通樞紐地位也勢必更為重要,治下百姓也勢必更為富庶,現任的汝南官員或行將外放汝南之人,未來不愁沒有政績。


  也無怪莊蔥奇不欲張揚,皆因此乃實打實的美差,多少跟腳硬實的世家子弟搶破頭都撈不著,偏生出身寒門的他撈著了,若再不懂低調,那就是自找麻煩了。


  得意忘形之輩,想來公府也是不喜的。


  當然,低調歸低調,對未來的上官和同儕,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


  年節將近,汝南太守的官邸不好登門叨擾,暫住在公府巷館驛的汝南官員們,還是要去拜謁求教的。


  莊蔥奇可不是書呆子,現今大漢的官學教育極為看重實用,頭腦不靈活的,也極難出頭。


  手頭再緊,薄禮還是要備的,不在價值幾何,權看態度,禮數若是做足,一片臘肉也教人收得歡喜。


  要曉得,過往拜師求學,束脩多有臘肉,現今漢人雖衣食富足,然拎片臘肉登門,仍寓意將對方敬為師長,特來拜謁求教之意。


  漢官秩俸極高,未必在意那點薄禮,卻好官聲和顏麵。


  尤是莊蔥奇這類前程似錦,卻又初入仕途者,郡縣官員對他們頗為隨和,既可結下善緣,又能得著幫扶後進的好名聲,何樂不為?


  誠然,官場亦不乏妒賢嫉能,打壓後進之人,然終究是上不得台麵的陰私計較,若非悠關切身利益,誰會傻到沒來由的四處得罪人,憑白壞了名聲?


  不管是否真心,對登門拜謁的莊蔥奇,汝南官員們皆是和顏悅色,好生勉勵的,不因其出身寒門或謁禮微薄而慢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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