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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一章 攪屎棍子

  (特意申明:本章乃是講述巴勒弗家族的所處情勢和考量抉擇,不喜可跳過,於大情節無大礙,對其所作所為不覺疑惑和突兀就好……個人推薦看看,反正不是騙訂閱。)

  除夕夜,阿帕麥亞城處處張燈結彩,節慶氣氛很濃。


  年節,乃是華夏依曆法除歲迎春的習俗,也已被巴勒弗家族視為重要的節日,且愈發過得隆重盛大,甚至用的正是漢曆紀年。


  帕提亞人崛起不足百年,本身就是吸納了波斯和希臘等民族的文化,才雜糅出特有的安息風俗,故仿效華夏風俗實屬尋常。


  帕提亞人崇尚強者,莫說是模仿強者,就是追隨效力也不覺有甚不對的。


  強勢文化吸納弱勢文化,那就是文化包容,弱勢文化被強勢文化影響,實則就是被文化入侵了。


  安息王族雖尚無文化入侵的概念,然對巴勒弗家族與漢人愈發親近,終究不免猜忌和不滿。


  換了在大漢,巴勒弗家族的某些作法也是實實在在的“勾結外夷”“裏通外邦”,是夷滅九族的不赦之罪!


  撒普爾身為巴勒弗家主,自是深知米特裏達梯王乃至整個王族是何等的憤慨,也曉得現今的安息正滑入更深層的撕裂中。


  裂口,本就是早已存在的,卻因安息不斷“攘外”擴張,國君和王族多年來皆無暇也無力騰出手來“安內”,隻能眼瞧著巴勒弗家族不斷做大。


  這很正常,八個小王國和諸多半自治城邦的大貴族們又不傻,若不團結起來,推舉出一個足以讓王族投鼠忌器的強大勢力,真不曉得王族的屠刀甚麽時候就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即便不是巴勒弗家族,也會出現旁的家族。


  此等地位,風險和利益皆是無比巨大。


  世間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獲得,自是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


  巴勒弗家族代表諸多大貴族,扛起這麵大旗,與王族周旋數十載,曆代家主看著表麵風光,地位超然,實則也是戰戰兢兢的如履薄冰。


  進一步,怕會逼得王族撕破臉;退一步,更是無有死所。


  進退維穀,不外如是。


  撒普爾接任家主後,發覺情勢愈發的糟糕,米特裏達梯王確是個百年不遇的雄主,若非撒普爾肩負著整個巴勒弗家族的興衰重擔,全力支持乃至追隨他也無不可。


  然而,巴勒弗族人已享受過龐大權勢的香甜滋味,饒是撒普爾身為家主,也不可能說服所有的家族掌權者放棄既有權力,甘心接受王族的並吞乃至問罪。


  是的,問罪!

  安息王族,實則也就是個強大的家族。


  多年來,巴勒弗家族沒少與王族爆發衝突,尤是熱血衝動的年輕族人,爆發口角乃至引發械鬥,鬧出人命的屢有發生,甚至不乏兩大家族的嫡係子弟傷亡。


  兩大家族的掌權者雖是大事化小,皆沒太過追究計較,然若說完全釋懷,卻是絕無可能的。


  巴勒弗家族若是“束手投誠”,不怕王族在大勢底定後,重新翻舊賬麽?


  這無疑是必然會發生的。


  推己及人,撒普爾覺著,若自己處在米特裏達梯王的位置,在接納巴勒弗家族投誠,且徹底穩定局麵後,也會找出各種由頭,進一步斬除巴勒弗家族盤根錯節的地方勢力。


  巴勒弗家主,多麽榮耀和風光的名頭,卻有幾人知曉,無上榮光下背負著多麽沉重的壓力?

  撒普爾的長兄,也就是娜索婭的父親,昔年為甚麽沒接家主之位,卻是全力支持自家的二弟,不正因有自知之明,曉得這副重擔自己挑不起麽?


  家族的興衰,萬千族人的身家性命,皆係於一身,便如山巔臨淵,風光無限好,然凡有行差踏錯,必得落個粉身碎骨。


  尤是米特裏達梯王即位後,撒普爾心中愈發憂慮,覺著巴勒弗家族又向深淵挨近半步。


  多年來,他之所以大力支持米特裏達梯王東征西討,大肆開疆拓土,主因絕非要讓巴勒弗家族從中分潤到更大利益,恰恰相反,他屢屢頂著各房掌權者的壓力,盡量讓家族少去瓜分和爭奪戰後收益。


  用外部矛盾轉移內部矛盾,用空間換取時間,撒普爾雖沒學過後世的政治軍事理論,然道理卻是相通的。


  此等作為,是緩兵之計,是因噎廢食,是損己資敵,是飲鴆止渴,還是自掘墳墓?

  鬼才曉得!


  造反?


  說實話,撒普爾乃至曆代家主都想過,可經過仔細權衡,覺著就算僥幸成事,頂多也就是慘勝,家族勢力怕是十不存一,到時怕反是讓旁的大貴族漁翁得利。


  況且若是失敗,那必得落個舉族盡歿,苗裔不存。


  非到萬不得已,這步險棋是短短不能下的。


  邀天之幸!

  便在撒普爾愈發感覺無力,眼睜睜瞧著巴勒弗家族向深淵不斷滑落之時,大漢若寒冬旭日,紫氣東來。


  依附漢室,則死局可破!


  旭日雖東升未久,卻已隱現橫絕昊穹的大勢!

  大漢的強盛,撒普爾雖未親見,卻可耳聞諸多子侄的講述,加之漢軍接連誅絕了烏孫和百乘,血屠數百萬,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霸道,強勢,凶殘,酷烈!

  一個國度,一個民族,不管是否足夠強盛,隻要足夠凶狠,且非色厲內荏的花架子,那就絕對招惹不起!

  就如曠野中的狼,愈是受傷,愈是凶狠。


  君不見,匈奴的軍臣單於,昔年饒是被打殘了,卻遠遁數萬裏,硬是將西亞和歐洲各族咬得血肉模糊,強大的羅馬都險些招架不住。


  那麽,將匈奴生生打殘的漢人,其凶殘程度,自是可以想見的!

  撒普爾無比清楚,現今的帕提亞人,早非昔年的帕提亞人。


  昔年的帕提亞人,之所以敢以數萬族眾向雄霸中亞和西亞的塞琉古帝國宣戰,之所以能將塞琉古大軍打得滿地找牙,憑得就是悍不畏死且無比團結的狼性。


  現如今,餓狼雖得已飽食,狼群卻是徹底散了。


  甚至於,野狼不是被馴化為家犬,就是變了滿心算計的狐狸,別說齊心協力對抗大漢,就是麵對大月氏,都已不再底氣十足。


  (PS:真實曆史上也是如此,大月氏後來建立了國祚四百年的貴霜帝國,安息帝國直至被羅馬覆滅,都沒敢再出兵踏入中亞半步。)

  打不贏的!


  若漢廷發兵來犯,安息必敗無疑!


  況且,依著漢軍過往的暴戾手段,一旦遭遇頑抗,付出不小的傷亡,戰後必定會進行極端瘋狂的血腥報複。


  百乘人昔年不是降了麽?


  屍橫盈野,舉族屠絕啊!


  現實就是如此,暴戾凶殘到極致,反是止戈的捷徑。


  說難聽點,沒人願意對抗瘋子,尤其是手持利刃且極度嗜血的瘋子。


  惹不起,就躲,實在躲不掉,就跪下舔靴子,免得刺激出瘋子的嗜血欲。


  後世史上,蒙古大軍雖不擅攻城拔寨,卻能在短短數年橫掃歐亞,正因秉持“凡死守者,必屠其城”,殺到後來,兵鋒所指之處,開城歸降者數不勝數。


  撒普爾深悉米特裏達梯王的脾性,雖是城府深,懂得隱忍,但絕非甘心居於人下。


  若兩國興戰,巴勒弗家族焉能獨自苟全?

  兩麵討好?


  作壁上觀?


  嗬嗬……誰都不是傻子!

  撒普爾乃至整個巴勒弗家族,已然在用實際行動,表明自身的立場。


  若是米特裏達梯王有意與大漢興戰,巴勒弗家族非但不會追隨,甚至極可能反戈相向。


  莫扯甚麽家國社稷和民族大義,萬千巴勒弗族人的身家性命,是絕不可能為國犧牲的。


  觸怒王族,也無非是破罐子破摔,反正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然若觸怒漢廷,非但要亡國,更極有可能“滅種”。


  撒普爾自身雖不畏懼死亡,卻不願讓萬千族人為國“殉葬”!

  自私麽?

  或許對整個安息帝國,對整個帕提亞民族,是如此的。


  然對巴勒弗族人而言,家主是實打實的大公無私,為了家族不計個人毀譽,就是明著跪舔漢廷,就是“裏通外敵”了,你待如何?

  況且,漢廷也非外族想跪舔就能跪舔的,沒點實際用處,還真未必就有跪舔的資格。


  說難聽點,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譬如現今的中亞諸國,明著都是大漢藩屬,然除卻大夏和巴克特裏亞王國,旁的國度包括國力不算弱的大宛,境內連派駐的漢使都沒有,遇著甚麽事,都得遣重臣跑到大夏或巴克特裏亞的大漢使館,排隊求見漢使。


  然而,漢廷在阿帕麥亞城就設了使館,還派駐了特使,這已然很重視巴勒弗家族了,況且還以宗室子與巴勒弗貴女聯姻,擺明沒想著真讓巴勒弗家族“吃屎”,夠給麵子了。


  巴勒弗家族若再不識趣,那豈不是往死裏作麽?


  撒普爾乃至絕大多數家族掌權者皆是識時務的,也曉得自身的價值所在,曉得漢廷不樂見安息王權獨大,卻也不樂見巴勒弗家族篡權奪位。


  畢竟巴勒弗家族若是奪了王權,真正一統安息,漢廷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總而言之,漢廷是需要一根攪屎棍,攪得安息國內愈不安生愈好。


  在漢廷無暇或無心覆滅安息前,維持現狀乃至使其內部愈發撕裂,卻又不至激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無疑最符合漢廷的利益。


  換了漢人的說法,安息是不能大一統的,世世代代都不能大一統的!


  巴勒弗家族若是不肯做這跟攪屎棍,漢廷有的是手段對付他們,旁的不說,光是安息王族對巴勒弗家族的猜忌,就經不起漢廷的刻意離間。


  若遭到王族和漢廷的“聯手”打壓,隻怕安息各地的大貴族們也會紛紛拋棄巴勒弗家族,重新選出個威望足夠的大家族,繼續領著他們與王族抗衡。


  現實就是這般殘酷,何去何從,巴勒弗家族的掌權者們無疑已是統一了想法,做出了最符合家族利益的抉擇。


  遵循漢廷的意誌,在安息國內“攪屎”之餘,也不免提早安排退路,在大漢境內尤是京畿三輔置辦族業。


  無有漢籍,是不能在漢境內購宅置地的。


  然而,路是人走出來的,法子是人想出來的。


  巴勒弗貴女與大漢宗室子聯姻的背後,還隱著某些事,明麵上瞧不出來,實則對巴勒弗家族很重要,也是各房掌權者極力為自家嫡女爭奪聯姻“權力”的主因。


  內裏蹊蹺,就在大漢冊籍製度中,所謂的“依親”條陳。


  依親,在歸化入漢者頗為常見,凡外族歸化者,公府核鑒其功,得批複相應“依親歸化”名額,允其部分親眷隨之入籍。


  這絕非為巴勒弗家族特意破例,巴勒弗家族也沒那麽大的臉麵。


  譬如過往歸化的烏桓將士,乃至東甌、閩越、滇國和哀勞的王族,也都是通過“依親”條款,核鑒過功績,給了相應歸化名額的。


  功績不夠,那就隻能舍棄部分血緣不是那麽近的親眷了。


  當然,得以依親歸化者,必須是其三服內的血親!

  五位貴女,皆出身巴勒弗嫡係,其三服血親囊括了嫡係各房的親眷,歸化名額多少,就看巴勒弗家族過往和今後的“功績”。


  家主一脈是不愁的,故撒普爾沒為自家嫡女去搶“聯姻名額”,就是要抱持公正和超然,讓各房更為安心。


  他早在家族內部攤開說了,參與聯姻的雖隻有勢力最大的五房,但所謂的“依親”,卻不隻限這五房之人,各脈能爭到多少歸化名額,能為將來鋪下怎樣的“退路”,就權看自身努力的。


  他身為家主,必是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公開的。


  撒普爾能出任家主,在族中的威信自是夠的,族人對他也是信任的,確確實實是個處事公正的好家主,沒人提出質疑。


  各房掌權者推己及人,若易地而處,他們怕是做不到如撒普爾這般“大公無私”。


  攪屎棍就攪屎棍吧,今後若是真的亡了國,遷居漢境雖再無法享有現今的權勢,至少也能苗裔不絕,或許還能繼續錦衣玉食的安享榮華。


  現今這世道,巴勒弗的掌權者們也心累啊。


  就如漢人喜好的那甚麽麻將,上了賭桌,且做了莊家,連莊雖是贏得荷囊鼓鼓,然想要安全下莊,卻不容易,鬧不好要被人翻了桌,要了命的。


  若不懂未雨綢繆,早些安排好退路,那也不配在族中掌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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