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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考較太子

  三伏將至,漢廷君臣忙碌多日,終是趕在休朝期前將大半軍政要務歸置妥當,皇帝劉徹方才得了些許閑暇,考較太子劉沐的功課。


  劉徹布置下的功課,自不是甚麽君子六藝和經史子集,宮邸學舍師資何其雄厚,若還教不出個文武兼備的儲君,還得皇帝如後世的學生家長般擔心孩子的學習,豈不是連“哪裏不會點哪裏”的學習機都不如麽?

  太子,國之儲君,需要皇帝老爹手把手教導的,自是治國安邦的大道理,尤是尋常師長不敢也不宜傳授的陰私計較。


  莫以為帝皇教育都是堂皇正道,真正光明偉岸的君王,多半不得好死,老劉家的皇帝們向來懂得如何耍陰招,與高祖劉邦是一脈相承,這才締造出現今的煌煌大漢。


  當然,天家威信還是要顧及的,不能真如地痞無賴般不要麵皮,能將陰招耍成陽謀,不失體麵且無有非議,卻又能解決實際問題,這是個技術活,學起來可不容易。


  秦漢少年多早熟,先秦更有甘羅十二為相,劉沐已虛年十三,生辰又在三月,饒是在後世,也是上初中的年紀了,該學的學了不少,該見識的也沒少見識,若非不可雕琢的朽木,總不至一竅不通才是。


  正因如此,滇國使團來朝之事,皇帝劉徹特意囑咐大行令張騫,讓他從旁輔助太子處置此事。


  說是輔助,實則就是袖手旁觀,除卻讓大行府屬官將滇國使團好生安置,旁的就任憑太子劉沐折騰,故饒是滇國太子主使,張騫至今都未曾接見於他,更遑論議及甚麽稱臣和內附的大事。


  朝臣們雖不知皇帝陛下心思,見得大行令遲遲不接見滇國太子,卻也不覺意外,且不甚在意。


  漢人雖稱不上排外,然在國力強絕於世的當下,若說對所謂的化外蠻夷沒有半點歧視,以平等視之,那著實不符事情,也不符人性。


  至於滇國近年屢屢請求舉國內附之事,在皇帝陛下和大行令明確表態前,群臣皆對此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尤是三公九卿,皆有各自職守,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最為忌諱置喙他人權責。


  尤是在朝堂之上,狗拿耗子不止是多管閑事,還要落個意圖擅權的嫌疑,這是身為人臣的大忌。


  未央禦苑,蓮池水榭,蓮開半池,清風拂香。


  皇帝劉徹臥於竹藤編製的搖椅,手執玉壺,呷著冰鎮過的朱崖椰汁,雙眸微闔,神情頗為愜意。


  閱盡繁華,享盡尊榮,後世所謂帝皇般的享受,除卻宮中佳麗三千,實也不過如此而已。


  太子劉沐侍立在側,站了許久,倒也不覺疲累,隻是瞧著父皇獨享清涼椰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奈何內侍和宮婢都已被摒退,皇帝陛下沒發話,誰都不敢再踏入水榭,更遑論為太子殿下奉上飲食。


  劉徹雖有心再磨磨自家兒子的急躁脾性,然眼見時辰不早,便是開口詢問道:“你既已見過滇國太子,對滇國之事可有計較了?”


  “……”


  劉沐雖知暗衛必會向父皇呈稟此事,也早已想好了如何應對父皇的問詢,然事到臨頭,卻又有些躊躇,隻怕自身思量不甚周全,無法給出滿意的答複。


  “怎的?”


  劉徹抬眸斜覷,神情不虞道:“早在滇國使團抵京前,為父就已將此事交辦於你,如今時已盈月,竟仍舉棋不定麽?莫不是為父平日對你太過放任,讓你玩得太過肆意,忘了儲君的身份和責任?”


  劉沐忙是躬身道:“父皇息怒,兒臣萬不敢有半分怠惰,對滇國之事也已有所計較,隻是唯恐思慮不周,尚且有所疏漏。”


  劉徹麵色稍霽:“無妨,世人謀事,從無盡善盡美之舉,若萬事皆要思量到無有疏漏才付諸施行,反是往往貽誤良機,且一人智短,眾人智長,身為人君,非但要不恥下問,更須懂得拋磚引玉,集眾智,納良諫,才不至剛愎自用。


  所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乃是人臣之道,是守成之道,是明哲保身之道;你既為大漢儲君,為父又特意將此事交辦於你,你便當放膽施為,不必心存顧慮。


  你年歲尚幼,思慮不周本屬尋常,知錯能改,懂得查漏補缺,以為日後警醒,不至再次出錯便是了。


  滇國乃化外小邦,國力低微,但凡你的謀算不至太過激進,想著勞師動眾,出兵覆滅其國,憑白累得我漢軍將士諸多傷亡,旁的謀算都無不可,饒是出了甚麽岔子,有為父在,有漢軍在,天下無有敢借機生事者。


  為父言至於此,你若仍無有建樹,反是徒教為父失望了。”


  劉沐深知自家父皇此言由衷,不得不說,相較過往曆朝曆代的君王,自家父皇實稱得上胸懷寬廣的,從不忌憚他這儲君策問軍政,更不時交辦些政事讓他學著打理。


  當然,這亦因父皇威望甚高,以暗衛、尚書台和禦史府為主體框架的層層監察體製又已頗為完善,自信儲君及群臣皆不敢朋黨陰私,且父皇膝下皇嗣現今唯他一人,帝位傳承幾成定局,所謂“從龍之臣”也隻是親疏遠近不同,早早投入太子羽翼下的臣子,日後收益也不似過往曆朝曆代般來得高。


  簡而言之,無論是太子劉沐還是朝堂重臣,現今朋黨結羽,架空皇權,非但沒這能力,更無此必要。


  恰恰相反,正因接連兩代漢帝太過強勢,且劉徹比劉啟更強勢得多,導致太子劉沐更擔心自己將來即位後,能否鎮得住滿朝文臣武將。


  漢之得才,於茲為盛!

  這是後世史家對武帝朝的評價,史上武帝朝本就是賢臣猛將集中爆發的黃金年代,現今更因劉徹穿越而來,發掘和培養出更多才能卓著的人才,後繼之君若無鐵腕,怕是鎮不住朝堂的。


  至少,現今的太子劉沐,還是太過稚嫩了,霸道有餘,手腕不足,尚需多多磨礪和曆練。


  對於這一點,皇帝清楚,群臣清楚,太子更有自知之明。


  莫說覬覦帝位,饒是皇帝劉徹現下主動禪位,太子劉沐都不敢接,鎮不住群臣,難不成動不動就血洗朝堂?

  世家和士族可不是泥捏的,真被徹底逼到絕境,還怕與皇帝玩命麽?

  帝皇雖是稱孤道寡,然若真是失道寡助,真成了孤家寡人,那離亡國也就不遠了。


  正因如此,於治國之道和帝皇心術,皇帝劉徹向來無有保留的悉心教導,太子劉沐也是無有顧慮的仔細體會,沒甚麽父子相忌的陰私計較。


  若有一日,劉沐真能牛掰到徹底架空皇權,逼宮篡位,劉徹反倒覺著後繼有人,老懷大慰。


  可憐天下父母心!

  劉徹身為人父,真不希望自家兒子因祖輩和父輩太過耀眼,永遠活在陰影下。


  正如廣川王劉越,因與皇兄劉徹年歲最為相近,自幼被用來比較,導致他年少時頗為怯懦自卑,若非後來入黃埔軍學,又領兵出征,用赫赫軍功證明了自己,隻怕會繼續自閉,也不曉得會性格扭曲成甚麽模樣。


  似太子劉沐這般不肯服輸的脾性,倒也不全然是壞事,情感不纖細,更不易陷入抑鬱,隻要能辨明大是大非,懂得虛心受教,行事手段粗糙些也沒甚麽大不了。


  大漢官製愈發完善,群臣各司其職,又有禦史府從旁糾劾,但凡皇帝不擅改定製,不太過剛愎自用,行事再糙,群臣終歸能好生查漏補缺,使之妥帖周全。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白白胖胖的滿朝公卿,豈是吃白食的?


  嗯……


  朝臣大腹便便,非因吃喝**,實乃漢官威儀,且去瞧那無須上朝,常宿軍營,日夜操練的武將,個個龍精虎猛,渾身全無半點贅肉。


  “依兒臣所見,滇國雖有心舉國內附,卻遲遲不肯出兵攻伐夜郎,想來是存著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心思。”


  皇帝老爹言以至此,太子劉沐也不再遲疑,將心中思量娓娓道來。


  “哦?”


  劉徹搖了搖躺椅,倒也不覺意外,語帶戲謔道:“甚麽兔子能收其心?”


  劉沐輕聲道:“那滇國太子頗為畏懼兒臣,席間語焉不詳,然多少透露了些許,似乎有心求娶宗室女。”


  劉徹不禁顰眉:“和親?”


  劉沐忙是搖頭:“滇人膽子再大,也不敢明著讓我漢室與之和親,應是莊氏王族為舉國內附提早籌謀,想與劉氏宗親聯姻,畢竟有東甌和閩越的前例,滇王獻國必應敕封列候,若與劉氏宗親聯姻,既多了層保障,亦利於盡早撇去歸化蠻夷的名頭。”


  “嗯,依你之意,滇王多半是不求為父下旨賜婚,甚至無須宣之於眾,唯望求得一聲許諾?”


  劉徹聞言恍然,饒有趣味的笑問道。


  劉沐應道:“然也。”


  劉徹複又問道:“你以為如何?”


  “兒臣以為,我大漢如今強絕於世,無須以宗室女的婚嫁謀事,否則有傷天家顏麵與大漢威儀。”


  劉沐如實道,他早先之所以遲疑未決,就是唯恐父皇會認為他不知取舍變通,太過剛硬,此時卻不願違背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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