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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假冒太子

  小暑時節,長安驕陽似火,熱浪襲人可不分高低貴賤,公平得緊,燎得人人都難免生出幾分火氣。


  當街鬥毆倒是不可能的,死都不可能的,畢竟是在天子腳下,中尉府的吏卒和京尉府的軍士時時巡視,至少在長安城內,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都不在話下,更遑論在光天化日下的扭打廝鬥。


  市井街坊間的小小口角爭拗終歸難以完全避免,隻是多半不會鬧得太大,即便坊間最潑辣的悍婦,也頂多在巷弄裏雙手叉腰罵上數句,且還不敢高聲咆哮,免得引來巡查的官兵,雖說不至遭到擒拿羈押,然終會惹些麻煩。


  章台大街呈東西走向,橫桓於長安城內的貴族聚居區,街北為北闕甲第的西坊和東坊,街南為甲第南坊和皇親苑。


  臨街的宅院,大多都建成獨特的鋪麵,供王侯權貴們休閑玩樂,販售的吃食和貨品皆是優中選優,自然能賺的缽滿盆滿。


  當然,能在章台大街置辦鋪麵的商家,皆是背景硬實的,譬如肥羊火鍋的主事者,乃是殿內中郎將的夫人,據說太子殿下屢次微服出宮,特意前來光顧,若非瘋癲之輩,誰敢胡亂鬧事?


  時值官學暑休,卻又未入三伏,苦讀數月的貴胄子弟們得了閑暇,自是要呼朋引伴的找樂子,不是出城郊遊狩獵,便是在城內四處晃悠,章台大街無疑是首選。


  歐渥,溫鹿候歐貞鳴的嫡幼子,去歲剛入宮邸學舍的預學館就學,屬於半道“插班”,好在自幼也於官辦的蒙學和預學就讀,學業勉強過得去,隻等明歲束發,就可升入黃埔軍學就讀。


  黃埔軍學的管理向來嚴苛,將學子視同軍中將士對待,比起旁的學府,絕非可隨意打混的地方。


  歐渥深知,清閑的美好時光已是過一天少一天,自然頗為珍惜,今日用過午膳,便是到福榕候府尋了同窗好友鄒績,邀他一道出門晃蕩。


  東甌與閩越舉國內附已有十餘載,東甌王歐複鳴和閩越王鄒餘善得為大漢列候,雖無官職實權,然在王侯圈子中還是混得不錯的,且也得皇帝陛下優待,侯府皆在北闕甲第的南坊,與諸多公卿高第比鄰而居。


  要曉得,在朝堂頒布王侯京居令後,遷居長安的列候數以百計,若非劉氏諸侯或公卿世家,想住到甲第南坊可不容易。


  東甌和閩越兩國太子昔年皆在幼年就已質子的身份居於長安,乃是打小撒尿和泥的交情,加之兩國內附後,歐鄒兩家地位相當,處境相似,府邸又相鄰,故彼此走動交好,甚至以庶出子女結為姻親。


  兩家的嫡子嫡女之所以不結親,倒非彼此瞧不上眼,而是為盡早融入大漢貴族圈子,兩家嫡子都會求娶漢家貴女,嫡女都會嫁入底蘊厚重的世家大族。


  在這年月,世間再沒有比聯姻更好的交好手段了。


  天家如此,王侯如此,世家如此,寒門庶戶亦如此。


  歐渥和鄒績皆為侯府嫡子,恰恰又同歲,自幼玩伴,多年同窗,彼此的交情絲毫不遜於他們的長兄,用後世都話來說,就是青梅竹馬的好基友。


  甚麽藤結甚麽瓜,鄒家子弟的腦子向來比甌家子弟要好使,故鄒績明歲打算升入政經官學就讀,無法再與多年好基友朝夕相伴,唯有逢年過節或休沐時才能偶爾相聚,自也頗為不舍。


  作為侯府嫡子,兩人向來不虞花銷,揣著銀票就往章台大街走,打算今日再好生浪一浪。


  午後時分,酷熱難耐,兩個好基友出門又不喜乘車,晃到章台大街已是汗流浹背。


  欲往冷飲鋪尋些冰涼甜食,去去暑氣,卻見得數人堵在鋪麵外。


  “讓讓!”


  歐渥是個急脾氣,又見得人群中無甚熟識麵孔,自顧自的舉步上前,伸手推開阻路之人。


  他自幼在長安混大的,又在宮邸學舍就讀年餘,但凡惹不起的人,他多半見過,且能認出來,故出言時無甚顧忌,且語氣頗是不耐,推人的力道也不小。


  “放肆!”


  卻聞得一聲怒喝,有人斥罵出聲道:“好大的膽子,竟敢衝撞太子!”


  “太子?!”


  歐渥渾身一顫,險些嚇尿了,本能的就想揖拜請罪。


  慌亂間,他硬著頭皮乍眼一瞧,卻見得嗬斥出聲的壯漢,正扶著被他推了個踉蹌的少年郎。


  情形貌似不對啊?

  啥玩意?

  太子?


  放眼掃去,壓根沒見著那位打遍宮邸學舍無敵手的“絕世霸主”啊!


  “直娘賊!”


  歐渥豁然挺直腰杆,隻覺心肝不顫腿不軟,抬腿就踹人,暴怒道:“你當小爺沒見過太子殿下,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假冒太子嚇唬小爺,活膩歪了?!”


  “大膽!”


  前方眾人齊聲怒喝,嗆啷拔劍出鞘,作勢要刺向歐渥。


  倉促間,歐渥收腳不及,好在身後的鄒績眼疾手快,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後扯,這才避免他慘遭刀劍加身。


  歐渥被扯了個趔趄,尚有些發懵,冷飲鋪的掌事卻已挺身而出,用身軀將歐渥和鄒績護住,張開雙臂直麵刀劍。


  若是兩位侯府嫡子血濺當場,他還能活麽?

  “拔劍了,拔劍了!”


  冷飲鋪厚實的門簾掀開,本在鋪內吃喝的世家貴胄紛紛冒出來,強勢圍觀。


  鋪麵很大,沿街一側的門臉為五開間,鋪裏以硝石製冰降溫,故除卻四麵大大的落地窗,鋪門以厚重帷幔做簾,以免內裏的寒氣散出。


  對於鋪麵外的情形,鋪裏的世家貴胄們早是看在眼中,很是惡趣味的等著瞧好戲,此時見得衝突升級,鬧到拔劍相向的地步,他們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至於自身安危,這些小屁孩壓根不擔憂。


  大漢鐵血尚武,世家子弟自幼舞刀弄劍,區區幾個侍衛拔劍,還能嚇得住他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這章台大街,無故斬殺世家貴胄,別說是個假太子,真太子都沒這麽肆無忌憚!


  “諸位快快還劍入鞘,以免自誤!”


  掌事見得場麵有些失控,再顧不得笑臉迎客的規矩,沉下臉的勸阻出言。


  奈何那夥侍衛不給麵子,執拗道:“此人冒犯太子,吾等必要將其拿下!”


  啥玩意?

  太子?


  圍觀的吃瓜群眾皆是滿臉詫異,神情一如適才的歐渥。


  活膩歪了?


  場麵很尷尬,很詭異,沉寂得嚇人。


  在場的世家貴胄中,有不少是曾在或正在宮邸學舍就讀,更有三月間曾隨太子殿下前往雍縣“春遊”的,深知咱大漢那位小霸王向來脾氣暴,自幼就會揮大寶劍斬些花花草草,數年前換了巨闕重劍,更是鮮少離身,心心念念要斬人。


  巨闕,劍長三尺四寸,重而無鋒,揮之可斷骨碎金,以劍身橫掃,就足以將人活活拍成肉泥。


  篤篤篤~~

  馬蹄踏地聲聲,打破了沉寂,卻見有紅衣少女牽馬而來。


  衣似血,馬如雪。


  “這是怎的了?”


  清悅聲線響起,少女顰眉問道。


  在場貴胄多是渾身打顫,縮了縮脖子。


  拳打侯府嗣子,腳踹名門閨秀,右中郎將府上的小姑奶奶,北闕甲第的女魔頭,給他們留下太多的童年陰影。


  尤是在宮邸學舍就讀的王侯嫡子,深知這位小姑奶奶深得天家恩寵,帝後、太子、王嗣、翁主,皆是熟識,真真正正的手眼通天,況且趙氏夫婦皆位列雙卿,他們的獨女在北闕甲第本就足以橫著走。


  即便打得過她,又有幾人敢真的還手?


  打不得,惹不起啊!


  “他,是他假冒充太子,還要當街縱人行凶!”


  歐渥全無適才的霸道,搶先出言指認道,仿似在外頭挨了欺負的小老弟,在向自家阿姊訴苦哀告,沒有半點男兒氣概。


  到得此時,即便對麵那些人再蠢,也聽出此話蘊著的險惡。


  “不,我並未假冒太子,我乃滇國太子莊臨……”


  那少年滿臉驚恐,邊是出言解釋,邊是嗬斥自家侍衛,“快收劍,皆是誤會,誤會!”


  此言一出,端是舉眾嘩然。


  外邦藩國,在長安這地界以太子稱呼自家儲君,簡直令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漢室貴胄覺著不可思議。


  要曉得,現今非但劉氏諸王的嗣子再不敢稱太子,便連甚麽安息帝國和巽加王朝的儲君,漢人也隻稱之為王儲。


  或許皇帝和朝廷在對外邦交時,對此類稱呼不甚在意,然在大漢民間,皇帝和太子已然是漢室天家獨有,故在場的世家貴胄壓根就沒想到區區滇國儲君敢在長安以太子自居。


  趙府小貴女更毫不掩飾鄙夷之意,嗤笑道:“既是如此,卻不知滇國太子為何在此喧鬧?”


  “……”


  莊臨雖不知此女身份,然見得在場眾人的神情,也曉得其來曆不凡,遲疑著不敢作答。


  倒是冷飲鋪的掌事鬆了口氣,向趙婉見禮後,簡明的講述了緣由。


  原來莊臨想領著侍衛進入冷飲鋪,然依照北闕甲第約定俗成的規矩,大多鋪麵是不準帶侍衛入內,免得引發旁的世家貴胄不滿。


  尊卑貴賤倒是次要,關鍵是不少貴女在內聚會,與世家子們談笑倒是無妨,然若有眾多侍衛之類“外男”在場,就十分不自在了。


  打從昔年天上人間開業,這規矩已沿襲二十餘載,加之北闕甲第向來治安良善,大多世家貴胄出門已習慣不帶侍衛了。


  尤其是莊臨的侍衛還腰懸刀劍,掌事不得不將他們攔下,卻不料被歐渥鬧將起來。


  趙婉聽罷,柳眉微顰,正欲發話,卻見有玄衣禁衛匆匆行來。


  “傳太子口諭,你等當街喧鬧,著實不成體統,速速散去,該作甚作甚,該吃吃,該喝喝,另召貴女趙婉與滇國儲君前去問話。”


  那禁衛手持符令,朗聲傳諭道。


  暗衛!


  我的親娘呀!


  在場眾人皆是縮了縮脖子,想到太子殿下此時就在附近,怕是已聽聞此間情形,嚇得渾身發顫,唯恐因看熱鬧惹禍上身。


  他們不是不想離開,然此時卻不敢亂走,皆是回返冷飲鋪內,待得暗衛離去再做打算。


  趙婉卻不覺意外,今日本就是她與太子有約的,這匹照夜玉獅子將滿四歲,待得入秋,就須得……總之得提早覓得良配,不能隨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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