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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丈夫難為

  二月間,虛年十五的泰安公主及笄,於長樂宮內的長信正殿行了及笄禮。


  太後王娡親手為她加笄,笄、簪、冠皆為太皇太後昔年臨去前,特意為她的小孫女提早備好的,九鳳垂翎的鳳冠雖有些逾製,卻也無人會蠢到出言置喙。


  泰安公主的生辰在秋季,故若依著後世的周歲算,她還真是未滿十四的小女孩,然依著天家的規矩,她行過及笄禮,便要出宮開府,學會“獨立”生活,好在現今的劉氏王侯多已入住皇親苑,親王公主們的府邸更皆在“天家內苑”,故倒是便於照應這個自幼得蒙萬千寵愛的幺妹。


  泰安公主打小居住在深宮內苑,對宮外雖有些畏怯,卻又頗是向往,心情既是忐忑又滿懷期待。


  母女連心,太後王娡豈會瞧不出小女兒的心思,想想自個竟為這小沒良心的傷懷,不免無奈的搖頭喟歎一句,女大不中留。


  兩年前,王娡曾囑咐皇帝劉徹,讓他留意可否有合宜的少年俊才,也好早做打算,將來為怯懦溫順的小泰安尋個好駙馬,免得她出降後受委屈。


  劉徹覺著桑弘羊不錯,便是讓桑弘羊兼了個長信詹事丞的差事,負責協助長信詹事魯瑞打理整個長樂宮,使他能和小泰安多碰碰麵。


  太後王娡和魯瑞經過兩年的暗中觀察,皆覺得此子合宜,謙恭守禮卻不迂腐,處事穩妥周全,雖出身商賈世家,然談吐舉止皆顯教養,洛陽桑氏著實不愧傳承千年的大周帝裔,破船也有三根釘的。


  最難得的是桑弘羊相貌清雋,身材欣長,且六藝皆精,俊美不失英武,頗是符合懷春少女憧憬中的良人形象。


  不得不說,世家的底蘊家風,長輩的言傳身教,對族中子嗣的人格養成是有極大影響的,俚語有言,甚麽藤結甚麽瓜,不止是針對先天遺傳,也是針對後天教養而言的。


  小泰安倒還真是瞧上了桑弘羊,桑弘羊對公主的心意也有所察覺,然他壓根不曉得皇帝劉徹的盤算,自是不敢有半分妄念,更不敢有絲毫逾距。


  劉徹聞得眼線稟報,倒也不著急,泰安年歲尚幼,放在後世不過是個初中小女生,且自幼居於深宮,沒見過甚麽外男,對桑弘羊的喜歡未必是真正的愛意,再等些年也不遲的。


  兩年過去,小泰安已然及笄,桑弘羊更是虛年二十三。


  華夏自古皆有先成家後立業的說法,漢廷又鼓勵臣民生育,故漢人多是成婚早,男子似桑弘羊這般年歲,多早已成婚生子。


  莫說二十三歲,館陶公主的兒子陳蟜比泰安公主小了月餘,數日後也要行束發禮,且明歲便會迎娶順候竇嬰的嫡長孫女為妻,婚期早已選定,就在陽春三月。


  這門婚事是多年前由太皇太後指下的,本就是板上釘釘,加上館陶公主的嫡長子陳午已“不知所蹤”,陳蟜已成為堂邑候陳午的嗣子,將來無疑會承襲列候爵位和繼承大長公主和堂邑候積攢的龐大家業,館陶公主可是分到了太皇太後留下的無數珍寶啊!


  陳蟜出生時雖封了個隆慮候,然此乃關內候,與其父陳午繼承自祖輩,開國功臣陳嬰的列候爵位是不能比的。


  因其兄長陳午之事,陳蟜自幼被太皇太後遣來親信嚴加管教,硬是教出個孝順懂事的老實孩子,便連劉徹見得現今的陳蟜都是咂舌不已,心道難不成真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這真是史上那個嬌縱跋扈,有悖人倫的隆慮候麽?


  家貲無數的列候嗣子,且是皇帝的表弟,皇後的胞弟,又不是胡作非為的紈絝,此等上佳孫女婿,順候竇浚可沒老糊塗,趕緊把孫女嫁過去,早些誕下嗣子才是正理。


  何況自家孫女可比陳蟜大了兩歲有餘,即將年滿十八,也不宜再拖下去。


  館陶公主也是樂意至極,女兒阿嬌誕下龍嗣,皇後寶座坐得穩穩當當,她現下隻需為陳蟜操心費神。


  清河百貨說是竇氏和陳氏共有,實是竇氏獨力經營,陳氏僅是拿著份子坐享分紅,若陳蟜娶了竇氏女,兩家親上加親,也就無需擔心將來竇氏將陳氏甩開單幹了。


  兩家一拍即合,也就不願再拖,待陳蟜行過束發禮,就可走各項婚儀,待明歲三月便即正婚。


  桑弘羊比陳蟜足足大了八歲,桑氏長輩見得他的官位愈做愈高,偏生對婚姻大事不甚在意,不免急著要為他張羅婚事。


  恰逢大農府改製,大農丞卓王孫升任工部少卿,不宜再兼任中央錢莊的錢監,大農令東郭鹹陽在皇帝陛下的暗中授意下,當殿舉薦了桑弘羊出任錢監。


  桑弘羊雖年歲尚淺,然曆任少府長史和長信詹事丞,出任府司的執掌仆射倒也不算破格拔擢,況且朝臣們也曉得中央錢莊太過重要,皇帝是不容他人涉足的,故也就沒出言反對。


  中央錢莊的錢監是為外朝官,桑弘羊自不宜再兼著少府和長信詹事府的差事,更不宜再出入宮闈。


  泰安公主再見不著他,還真有些悶悶不樂,這也是她為何期待出宮開府的重要原因……之一。


  別看這小公主脾性怯懦,但骨子裏還是有股強勁,想來也是自幼深受寵溺的緣故,但凡她認準的事,就不會輕易改主意,就執拗倔強的程度而言,她倒和侄兒劉沐有些像。


  太後王娡膝下的三個女兒,若非要類比的話,陽信公主似雍容富貴的牡丹,南宮公主似妖冶帶刺的玫瑰,泰安公主就似嬌柔卻堅貞的茉莉。


  正因如此,王娡可沒少為小女兒操心,這就是頭甚麽心思都藏在肚裏,隻會強忍委屈,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小悶驢。


  劉徹雖也曉得幺妹的脾性,卻也不想過多幹涉她,更不擔憂她會被人欺負,他劉徹但凡活著,總能護她周全。


  桑弘羊確是到了該婚配的年歲,劉徹索性讓太常卿劉買給桑家長輩透了口風,說是有宗室女瞧上了他,然尚需等些時日,若桑家有意,就不要急著為他張羅婚事,否則就隻能作罷。


  隨著桑弘羊的官位愈做愈大,公府為他安排在北闕甲第的府邸也愈來愈大。


  洛陽桑氏底蘊深厚,雖為維持生計不得不營商,然骨子裏還是盼著重振家風的,故其行事比昔年的齊地東郭氏,南陽孔氏和蜀中卓氏更為果決,見得桑弘羊在朝中站穩腳跟,本家迅速遷入長安,嫡係族人皆以“官眷”身份得脫商籍。


  現下聞得有劉氏王侯看上了桑弘羊,且能請動太常卿透出意欲招婿的口風,桑氏長輩不禁大喜過望,再也不提要為桑弘羊張羅婚事。


  在漢代,世家間聯姻是很尋常的,莫要以後世人的角度去看待此事,也別扯甚麽太過功利,不是真正的愛情,後世華夏沒車沒房的男人要找媳婦可也不容易!


  桑弘羊聞知此事,隱隱有所揣測,暗自欣喜之餘卻又覺是自身妄念,那貴女年歲比他小不少,更是身份尊貴至極,豈會真的傾心於他,更遑論要屈尊下嫁了。


  桑弘羊雖自知位卑,卻不會自怨自艾,他少年得誌,又蒙皇帝陛下看重,正是一展長才之時,可沒甚麽閑暇為男女之事徒作怨歎。


  或許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說難聽的就是臭味相投,總之劉徹看重的文臣武將,多是和他般分外理智之人,不太會被男女私情羈絆住前進的腳步。


  嗯……放在後世,估摸算是一大群為了事業不顧婆娘的“渣男”,且是最極品的“超級大渣男”。


  譬如拋下妻兒,出使外邦的大行令張騫,離京已有大半年,除卻每次遣快馬向陛下呈回奏報時,會順帶給自家婆娘陽信公主捎回家書,旁的時候就與妻兒沒甚麽聯絡了。


  陽信公主雖是賢良淑德,能體恤夫君難處,卻也不禁有些埋怨,倒不是怕張騫在外頭被狐狸精迷了眼,隻是兩人成婚多年,幾乎從未久別,且夫妻感情甚篤,相思之苦最是難捱。


  張騫每每收到自家婆娘的回函,讀著那字裏行間蘊著的濃濃哀怨,也隻能無奈歎息。


  他去歲八月中旬離京,出關中,越中原,因出行陣仗頗大,故月餘光景方是抵達嶺南郡的胥浦城,稍事休整數日,便又從哀勞國的南部邊陲借道,跋山涉水兩千裏到得仰光軍鎮時,已近臘月。


  短短兩千裏,竟比從長安到胥浦耗費更多的時日,確是該修築道路,否則日後著實不便於大批商隊通行。


  此番出使,皇帝劉徹特意賜了道手諭,讓張騫順帶巡視胥浦和仰光,若見得有甚麽不利通商之事,可便宜行事,若有必要,調派兩地軍民也是可以的。


  劉徹也是沒辦法,胥浦天高皇帝遠,仰光更是如此,遣快馬向朝廷呈送奏報都得花大半個月,想掌握實際情況太難,張騫在嶺南治政多年,實務經驗頗為豐富,索性讓他順手打理下胥浦和仰光。


  正因如此,張騫抵達仰光後,雖尚未等來巽加使臣,卻邊是與哀勞使臣和夫甘都盧君臣商議各類邦交事宜,邊是規劃整治仰光和胥浦,忙得是昏天黑地,日月倒懸,難免會忽略遠在長安的妻兒。


  大丈夫,當如是!

  大丈夫,實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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