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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正月離京

  漢七十年,正月。


  漢廷吞並朝鮮北境設玄菟郡後,因駐軍多為遼東將士,為免軍令不暢,故大半年來皆由遼東太守及都尉兼管玄菟郡軍政要務。


  如今局勢已穩定下來,朝廷自然要向玄菟郡派遣郡守和都尉。


  故待得正朔大朝後,皇帝劉徹便是下旨,著中壘校尉秦立兼玄菟太守,著中壘左監蘇建出任玄菟都尉。


  大漢以右為尊,故各校營右監的位秩比左監略高。


  數年前,皇帝劉徹著太尉府增設了軍律監察司,非但不斷派出軍律監察史巡查各地軍伍校營和郡縣府兵,向朝廷糾舉不守軍律的將領,更在各校營設置了軍律監,居右監之位。


  軍律監雖可越過各營校尉向太尉府乃至皇帝劾舉軍中將領,卻無實際執法權,更不得涉入具體軍務。


  故而各校營的左監才是僅次校尉之下的軍事將領,也向來是各營校尉最信重的副將,中壘校尉秦立兼了玄菟太守,中壘左監蘇建出任玄菟都尉是順理成章的。


  蘇建或許聲名不顯,但若提到他的次子蘇武,華夏後人大多應是有所聽聞的。


  沒錯,就是“蘇武牧羊”的那個蘇武。


  然現下蘇武還隻是個虛年五歲的小屁孩,連開蒙的年歲還沒到,還在北闕甲第的蘇府內終日撒尿和泥。


  劉徹本以為改變曆史進程後,史上武帝朝的諸多名臣良將是不會出生了,豈料在暗中遣人查探後,竟仍有蘇武和霍去病等人,且出身及姓名大多都能對上號。


  倒是李當戶早早得了長子,得劉徹賜名李陵,而非曆史上那個李當戶的遺腹子。


  然劉徹也沒急著出手幹預這些小屁孩的成長,畢竟曆史進程已大為改變,都說時勢造英雄,誰曉得他們今世是英雄還是狗熊?


  劉徹對自家兒子都采取粗放的教育模式,自然更不會去多管蘇武和霍去病等人,除非他們如衛青般,仍能體現出相應的智計才能,或展現出足以讓劉徹看好的天賦。


  若真是如此,待他們再長大些,劉徹自有計較。


  對於秦立和蘇建的此番任命,朝臣們倒沒出言反對,玄菟太守看著是封疆大吏,實則沒甚麽油水。


  幅員遼闊的玄菟郡卻僅下轄五城,且城中除卻奴隸,就是每歲輪調去屯田戍邊的邊軍將士,朝廷壓根就沒打算往玄菟郡遷徙百姓,顯是隻將玄菟五城視為塞外飛地而已。


  況且秦立既是“兼任”玄菟太守,其麾下的中壘騎營必也要跟著調派到玄菟郡的,此等精銳騎營都調過去了,難不成隻是去混吃混喝,打磨歲月的麽?


  這玄菟太守隻怕不是個輕省的差事,沒本事還是不要去爭去搶為好。


  大漢群臣是很識趣的,曉得自家子弟論起領兵征戰,比秦立還是差得有些遠,玄菟郡明擺就是要以軍務為主,手裏沒兵權的世家子弟,玩不轉的。


  劉徹之所以將秦立和中壘騎營調往玄菟郡,除卻要給已遷都東暆城的朝鮮國繼續施加壓力,亦是要對不鹹山脈的沃沮和挹婁等蠻夷部族不斷出兵清洗。


  鮮卑南遷之事給他敲響了警鍾,如今朝鮮南遷,扶餘國覆滅,那北麵的沃沮和挹婁未必不會沿著不鹹山東麓南下,占據扶餘故土發展壯大。


  劉徹的想法很簡單,沃沮和挹婁若是繼續在深山老林住山洞,就暫且罷了,但若是敢出山,跑外頭放牧或農耕,那必得見一個殺一個。


  中壘騎營隻需輪番派部曲北巡,兩萬精銳騎兵足以牢牢掌控不鹹山以東的狹長地帶,長期維持住無人區的狀態不難的。


  劉徹無法預料後世子孫會如何做,然但凡他還在位,大鮮卑山和不鹹山就隻準有山間野人,不允許出現任何農耕放牧的外族部落。


  秦立接下皇帝聖旨和郡守印綬,沒有多作拖延,便是領著中壘將士離京赴任。


  因其成婚未久,膝下未有子嗣,皇帝劉徹特許其夫人劉婧隨任玄菟。


  劉徹身為皇帝,還是頗為體恤臣屬的,秦立又是軍武秦氏的繼承人,若不早些得有子嗣,日後免不得生出些麻煩。


  秦立自是欣喜,劉婧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淡自持,瞧不出內裏心思來。


  小夫妻倆離京之日,兩家長輩皆沒出城送別。


  秦氏的老規矩,隻迎得勝還朝或馬革裹屍的子弟,卻從不為族人送行。秦劉兩家是世交,劉婧的娘家長輩自也曉得秦氏這家規,故也沒打算壞了親家規矩。


  於是乎,小夫妻倆輕車簡從,在中壘騎營兩萬將士及眾多諸曹輔兵的護擁下,浩浩蕩蕩的離了長安,遠赴數千裏外的玄菟郡。


  旁的郡守們可沒秦立這般輕省,他們去歲按月呈回的策論,真是被皇帝陛下盡數翻出來,逐篇問策評鑒,答不上話的必免不得一通訓斥。


  去歲此時,皇帝陛下罵過就算了,今年卻將不滿意或無法應詢的策論盡皆打回,讓郡守們每日在中央官署重新撰寫。


  陛下已然言明,寫不好就不準回返治地,即便他們寫上數月,中央官署內的庖廚灶間也是飯菜管夠。


  大漢官僚體製嚴密高效,即便郡守數月不歸,對該郡府衙的政務也不會有太大影響,太守出缺或更替頻繁在漢初都是常見之事。


  “無論缺了誰,大漢都不會垮!你等就老老實實呆著,將過往呈回的策論盡數修改好前,誰也別想離京!”


  大漢皇帝態度極為強硬,將數十位郡守齊齊召入宣室殿,如是道。


  雲中太守吳蒯倒是老神在在,心裏還不免對身邊的諸多臣僚幸災樂禍。


  他去歲共呈回十篇策論,皆是論及如何整葺邊塞,囤兵戍邊,抑或派騎兵出塞例行巡視的,往往通篇盡是軍務,鮮少言及民政。


  他是個不通文墨的武夫,本以為返京述職必會被皇帝陛下罵得狗血淋頭,卻不料卻得了陛下讚賞,說他懂得揚長避短,策論雖詞句粗陋,內容卻是實在,很是不錯。


  十篇策論中,陛下唯有兩篇不甚滿意,分別是關於邊軍輪調和郡兵征募的章程,與他細細商議討論後,方才打回讓他重新修改。


  吳蒯依著皇帝陛下的意思,稍作改動後便是過關了,故他不日就可離京,回返雲中。


  有數位內郡太守卻很慘,十篇策論盡皆被打回重寫,蓋因他們的策論涉及國政,簡直堪稱治國方略。


  皇帝劉徹也沒罵他們好高騖遠,既是喜歡寫,那就要將之寫好,寫得完善細致,寫好為止。


  他們皆是臉色煞白,那些策論本就是高談闊論,涵蓋諸多軍政事務,就算讓中央官署各府司屬官共同研擬,怕也得花個大半年才能盡數擬得條理分明。


  劉徹壓根不管這些,既是硬要清談務虛,就特麽別回地方治政,留在中央官署寫策論好了。


  劉徹倒也沒將他們免職罷官,畢竟能成為封疆大吏,還是有其長才的,隻是官場老油條總喜歡打官腔,唱高調,有些陋習罷了。


  知錯能改,還是好同誌,瑕不掩瑜嘛。


  將他們折騰個小半年,讓他們長長教訓,改掉這清談務虛的壞習氣就行了,故而劉徹頒下聖諭,讓這數個內郡的郡丞暫代郡守治理民政,都尉仍掌軍政。


  邊郡太守多少武將出身,策論寫得直來直去,反倒是顯得很務實,故而打回重寫的不多。


  待得正月下旬,仍滯留長安的封疆大吏尚有十餘人,且皆為內郡太守,可見大漢的文官階層確已隱現清談務虛的苗頭,這股歪風邪氣必得盡早刹住才行。


  張騫追隨劉徹多年,對他的心思了解頗深,呈回的策論深得聖心,自是不愁會被發回重寫。


  然因著宮裏長輩們想留讓陽信公主和小張篤多留些時日,故一家三口待得過了上元佳節方才啟程,回返嶺南番禺城。


  小劉沐與小張篤血緣相近,年歲又差得不遠,經過月餘相處,已生出較為深厚的“革命情感”。


  小劉沐尚未能理解離別的意味,小張篤卻是曉得的,便向小劉沐說日後再不能來陪他玩車車了。


  皇子殿下先是生氣,隨後就是打滾耍賴,死死拽著小張篤的袍袖不教他離開,直到父皇老爹冷哼兩聲,他才收了那拙劣演技,抽著小鼻子滿臉不甘的從地上爬起來。


  臨別時,兩個小屁孩執手相望淚眼,竟無語凝噎。


  劉徹不禁失笑,心道自家兒子隨了阿嬌的脾性,看著沒心沒肺,實是重情重義的,且很是長情。


  譬如他如今雖有了心愛的小車車,但對那柄大寶劍仍是甚為珍視,睡覺時都還放在榻上。


  隻怕待小張篤離京後,自家的傻兒子且得鬧騰上好些日子。


  然生老病死,相逢離別,皆為世間常態,唯有經曆過如此種種,孩子們才會不斷得以成長,日後也就更懂得惜福。


  成長,向來是伴隨著諸多苦惱,乃至悲痛的。


  離愁,已算是世間萬般苦難中較為容易排解的了,畢竟還能期待來日重逢,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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