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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敗家婆娘

  漢六十七年,十月二十,小雪。


  大漢天子劉徹率八萬騎軍拔營,穿過廣寧塞城,縱馬奔馳二百餘裏,抵達上穀郡的郡治沮陽城。


  離京已有兩月光景,劉徹惦記著有孕在身的皇後阿嬌,自是歸心似箭。


  揮師出塞後,因傳訊不便,且軍務繁忙,劉徹又不欲編造謊言誆騙自家那傻婆娘,便也沒再遣人給她送信。倒是衛尉公孫賀不時遣羽林衛呈來密函,稟報諸多世家大族近來的動向,密函中多會刻意提及皇後的近況。


  有南宮公主入宮陪伴,阿嬌倒也沒太憋悶,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不時會召公孫賀入宮問及陛下的禦駕到得何處了。


  公孫賀狡猾得緊,既不願背上欺騙皇後的罪過,又不能實話實說,便是說著不盡詳實的真話,譬如皇帝已到得雲中城,到得白道塞,到得上穀郡北麵,就是沒說匈奴南侵,劉徹領兵出塞。


  上穀郡北麵的範圍大了去,漠南漠北都算在內,總之他說的皆是實情。


  阿嬌生性憨直,又覺著公孫賀深得陛下信重,且是南宮公主的夫婿,自是不疑有他,雖有些埋怨劉徹多日未傳回信函,卻也沒多鬧騰。


  畢竟她好不容易懷上身孕,莫說頭三個月不能胡亂折騰,便是出的三個月,她都老老實實的安胎,事事小心得緊,時時護著小腹,生恐磕著碰著。


  不說出椒房殿,便連後苑她都去得少了,簡直換了個人似的。


  朝臣們卻已知曉皇帝陛下此番非是簡單出巡,而是禦駕親征,與匈奴數十萬鐵騎對戰於漠南。


  太皇太後知悉此事後,忙是尋了太上皇劉啟問個究竟,得知劉啟亦是早已知情,父子倆就瞞著她這孤老婆子,自是大為震怒。


  她本想再召皇後阿嬌來,好生斥責一頓,遣去宣召的長信詹事卻連椒房殿的宮門都沒能踏入,硬是被郎衛攔下,說是皇帝陛下有旨,在陛下返京前,除卻太上皇親至,旁人皆不得踏足椒房殿半步。


  郎衛們雖沒明言,但聽那口氣,所謂的“旁人”怕是也包括太皇太後和太後在內。


  太皇太後得了長信詹事的稟報,肺都氣炸,若非患了眼疾,又不欲自降身份親去給郎衛使臉色,她早就直接衝到椒房殿逮阿嬌了。


  因著急怒交加,老太太還真就氣病了,病情也不算重,就是躺在榻上不願動彈,膳食也用得少。


  太上皇劉啟算是上孝子,知悉此事便是親自侍疾,甚至罷朝數日。


  大漢以孝道治天下,太上皇明擺是借著這由頭不上朝,免得應付時常求問漢匈戰事詳情的臣子們,朝臣還真拿他沒辦法,滿腹牢騷無處發,幾要憋出內傷來。


  劉啟雖答應自家兒子暫代朝政,可沒打算替他收拾這爛攤子,就留著等他回來自個向文武百官好生解釋此事。


  好在禦史大夫已非劉舍那頭老強驢,否則非當殿死諫不可,畢竟皇帝禦駕親征乃攸關社稷的大事,此番非但揮師出塞,更是瞞著群臣,這著實太過孟浪了。


  劉徹讓將士們在沮陽城休整一日,便是啟程前往雲中城,經京北大道回返長安。


  先前揮師北上時為保持馬力,大軍足足耗時二十餘日方才從長安到得雲中城,回程卻是沒這般顧慮,全軍備馬換乘,奮力疾馳,除卻在數座大城稍作補給休整,尋常多夜宿荒郊。


  將將十日,劉徹領八萬騎軍狂奔近三千裏,於十月三十深夜抵達渭水北岸。


  中壘騎和虎賁衛各自返回原駐地,羌騎和胡騎則隨細柳騎營前往霸上大營屯駐,劉徹領著死士和郎衛們連夜渡過渭水,繞了個大圈,黎明時分才到得龍首塬的南麵。


  衛尉公孫賀和城衛南營都尉秦立皆已得了旨意,悄無聲息的開啟長安城南的西安門,讓皇帝陛下領著死士和郎衛直入未央宮。


  右中郎趙立早已侯在椒房殿的宮門外,迎天子回宮。


  劉徹頗是讚許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倉素和李鬆現下已回中郎署,朕已準允公孫賀今日為他二人設宴接風,你此番雖未隨軍出征,但功勞亦不小,也暫休一日,去與他們舉樽共醉,畢竟皆是出身羽林,又都立下大功,該當同慶。”


  “謝陛下!”


  趙立麵上難掩喜色,還真想聽聽他們說些屠戮匈奴的快意之事。


  劉徹微是頜首,便邁步跨入宮門,加快步伐前往寢殿,聞訊趕來的宦者令李福,已領著諸多內侍和宮娥在廊道處迎候。


  劉徹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望著不遠處的殿門,皺眉道:“可曾驚醒皇後?”


  “回陛下,奴臣早吩咐下去,讓宮人不得入內寢稟報。”


  李福隨侍劉徹多年,自然曉得他的心思,忙是壓低著聲量,躬身稟報道。


  “嗯,如此便好!”


  劉徹對他這股機靈勁是極為滿意的,複又吩咐道:“讓人在側殿備水,朕好沐浴更衣。”


  李福忙是道:“陛下,側殿暖玉池已是注好水,陛下舉步移駕即可。”


  “哈哈,你這貨著實是個妙人!”


  劉徹不禁失笑,心道也怨不得曆朝曆代多有受皇帝信重的宦官,連暴虐的秦始皇都不能免俗,身邊有個會來事的近侍宦官,皇帝能省不少心。


  暖玉池內,劉徹足足泡了大半個時辰,洗卻撲撲風塵,盡掃兩月來的疲憊。


  出得浴池,身上的皮囊雖是泡得發白起皺,但卻是精神奕奕,紅光滿麵,披上絹衣絲袍,掩去那久居帝位的天子威儀,儼然便是個翩翩少年郎。


  宮婢們侯在外間,見得陛下胡亂披著衣袍便是信步而出,自顧自用棉巾絞著尚在滴水頭發,皆不禁俏臉微紅,輕垂殝首。


  她們曉得陛下不喜旁人幫他絞幹頭發,尤是帝後大婚後,皆是皇後為陛下絞的。


  “李福,甚麽時辰了?”


  劉徹用掉數條幹棉巾,又在燒著地龍的殿內坐了片刻,終是等得頭發幹透,便是出言問道。


  “回陛下,已近辰時三刻。”


  李福躬身回稟,複又道:“皇後已是起身,正在梳洗,辰正時分便會與南宮公主用早膳。”


  “咦,這二人竟會這般早起?”


  劉徹頗是訝異,阿嬌和二姊自幼嬌慣,皆是睡到自然醒還得賴床半晌的憊懶貨,尤是冬日寒涼,大清早想從暖烘烘的被窩裏爬起來,可不容易啊。


  李福出言答道:“自陛下離京後,皇後每日三餐皆按時用膳,說是免得餓著腹中龍嗣。”


  “……”


  劉徹微是愣怔,這憨貨倒真是有些成長,或者正逐漸從沒心沒肺的瘋女子轉變成盡職盡責的母親。


  母性的光輝,非但會無時無刻伴隨著孩子成長,亦會引領著母親自身的升華。


  隻是瞧這情形,再加上阿嬌那等毫無原則護短的脾性,日後可別寵出個無法無天的浪蕩皇子或刁蠻公主才好。


  “去讓尚食官多備些早膳,送到寢殿。”


  劉徹吩咐李福,便是隨意用纓帶將頭發束個馬尾,直接散披在後。


  古人旁的穿著打扮倒還好,就是這滿頭長發太難打理,劉徹終是理解後世女子留長發有多麽費事,更理解她們約會為何總是能理直氣壯的遲到大半天了。


  披頭散發的劉徹徑自出了側殿,從廊道往寢殿行去。


  椒房殿的宮人不少是原先太子府直接遷調而來的,也是見慣不怪,紛紛避讓行禮,待他走遠,便又各自忙碌起來的。


  大漢曆代帝皇不斷精簡宮製,太上皇劉啟又蓋了太壽宮,使得未央宮的內宰和宦官宮娥都有不少缺額,皇帝陛下又不願大肆從民間采女,故而宮中人手略顯不足。


  不過劉徹出手闊綽,屢屢提高宮人月例,使得宮人們雖是比過往忙碌些,心下卻是頗樂意的。


  劉徹剛到得寢殿外,便聞得阿嬌正自脆聲質問內侍道:“怎的還不備膳?”


  他邁步入殿,出言打趣道:“誰人如此大膽,朕未發話,便想用膳?”


  阿嬌猛是抬眸,循聲望來,見得真是劉徹,眼中蘊滿驚喜。


  沒有狗血韓劇那種熱淚盈眶的情節,阿嬌也沒飛奔而來,用小拳拳捶著劉徹的胸口說你壞你壞,而是捂著小腹,從靠背軟椅上緩緩起身,抱住了快步近前的劉徹。


  “陛下,既是提早回宮怎的不遣人傳訊給臣妾?”


  阿嬌抱著劉徹的腰身,樂得眉開眼笑。


  畢竟劉徹離京前說是快則三月,慢則在年節前方可返京,今日剛入冬月,便是回來了,阿嬌自是大喜過望,有甚麽好哭的?


  她先為堂邑翁主,後為大漢皇後,自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真就沒怎麽哭過……在地上打滾,向長輩耍賴的那種哭法不算。


  其實憨貨有憨貨的好處,就是容易知足,給點陽光就很燦爛了。


  劉徹摸著她的小腦袋,剛想說話,南宮公主卻是上前向他伸手,做著討要的手勢。


  劉徹疑惑道:“二姊這是作甚?”


  “陛下,你過往常言,親兄弟明算賬,想來親姊弟亦是如此。”


  南宮公主滿臉得色,毫不客氣的要賬道:“皇後早前已應下,我在宮裏多住一日,便得賞一鬥上好南珠,今日將將七十鬥,合七斛。”


  “……”


  劉徹徹底懵了,南越國早年與朝廷翻臉後便鮮少進獻貢品,內庫現下可沒多少南珠,何況是足足七斛之多,稱量其重,怕是要超過後世的半公噸。


  半噸南海珍珠,當那是粟穀麽?

  劉徹低頭看著懷裏那滿臉訕笑的傻婆娘,曉得是這憨貨真是被二姊忽悠著應下了,不禁搖頭苦笑:“你還真是會敗家啊!”


  男人在塞外拚命打天下,女人在宮裏玩命敗家產,就特麽叫甚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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