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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南行途中

  上林苑範圍所屬,東起藍田,沿終南山而西,北繞黃山,瀕渭水而東折,其地廣達三百餘裏。


  泬水西畔的渭南之地本也屬上林苑,後因朝廷在長安西側設了泬西邑,為方便百姓往來和保障貨流暢通,皇帝劉徹索性就將泬水以西的大部分地界從上林苑劃了出去。


  然真正的苑囿所在卻仍是禁地,尤是長安以南,終南山附近的皇室獵苑,豢養著諸多猛獸,專為帝皇出行狩獵準備,平日多有苑囿吏卒巡視,山野獵戶不得擅闖,更不得獵殺飛禽走獸。


  在劉徹看來,這倒有些類似後世的自然保護區了,故而也沒打算取消這類禁令,雖說他也不常來狩獵,但既能為野生動物提供不受侵擾的棲息地,又能為子孫後世留下茂密廣袤的原始山林,這是大好事。


  此番離京出狩,劉徹和阿嬌徑自從未央宮南麵的西安門出得城來,下了高高隆起的龍首塬,一路南下,往終南山北麓的獵苑而去。


  途中路過南山時,兩人還在河穀莊園小住了兩日。


  遍地雛菊尚未盡數綻放,阿嬌想著到得六月間還能再來避暑,倒也沒甚麽不舍,又是興致勃勃的跟著劉徹重新啟程。


  耽擱了兩日,小夫妻倆入得官道時,恰巧撞上拖家帶口的劉彭祖和劉勝兩位親王。


  因著避暑山莊在南山腳下,每歲皆有不少王侯權貴前來避暑,故而長安城通往南山的官道是將先前的秦直道大幅拓寬,並鋪設瀝青,足以讓六駕四輪馬車並行,相當與後世的六車道。


  如此寬敞的官道,路中間竟是教兩位親王的車隊足足占用大半,且不緊不慢的往前挪著,隻在兩側餘出些挨著路邊的狹窄空隙,讓其餘商旅行人通行。


  劉徹此行輕車簡從,沒帶甚麽天子儀仗,隨行郎衛皆是騎兵,便連跟來的內侍宮婢都會騎馬,老醫官和卓文君等內宰則乘著輿車,跟著載運輜重的車隊,墜在騎隊後頭。


  得了前頭引道開路的騎隊回稟,曉得兩位親王的車隊造成前方道路擁塞,劉徹不禁眉頭微皺,麵色頗為不悅。


  “堂堂親王,靠右側通行都不會麽?”


  昔年他與廷尉汲黯耗費半月有餘方才製定出《大漢通路律》,已頒布七年有餘,現下竟親眼見得兩位親王如此明目張膽的違反交通法規,這教他如何不惱?

  劉徹微是扭頭,衝著騎馬隨行的宦者令李福沉聲吩咐道:“去傳朕口諭,讓兩位親王將路給朕讓出來,再命其親手抄寫百遍大漢通路律,待末伏開朝後,送來給朕閱看,另著廷尉府向兩位親王各課十萬錢罰金,上繳國庫。”


  李福自是不敢怠慢,應諾後便縱馬而去。


  前方車輦上的兩位親王也已得知自個擋了陛下的道,趕忙吩咐下人將所有車駕趕到路邊,哪怕是連抬帶推,也要將大道的中央盡速清出來,讓皇帝陛下及其隨行將士先行通過。


  他們此番到避暑山莊,不但是要避暑,更是要避禍,沒曾想好死不死反倒擋了陛下道,這不是倒黴催的麽?

  路上的商旅行人此時也已曉得有大軍將要通行,皆是駐足避讓,甚至有不少車駕索性直接駛下官道,停駐在旁邊的碎石路沿。


  大漢軍律森嚴,阻礙大軍通行者,將視犯行輕重處以責罰,尤是遇著有緊急軍務在身的將士,若是遭到無故衝撞,是殺人無罪的。


  商旅行人雖不曉得是皇帝陛下親臨,但光瞧那龐大的騎隊,就沒人敢拿自個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李福縱馬而來時,道路中央的車駕已是避讓得差不多了,兩位親王也正準備站到路邊迎候聖駕。


  李福翻身下馬,急走數步,向兩位親王見了禮,便傳了陛下的口諭。


  常山王劉勝聽完,曉得陛下已是動怒,雙腿直打顫。


  他不似胞兄趙王劉彭祖般狡黠多智,此番若非劉彭祖出言提點,他壓根就沒瞧出京城裏的情勢已是這般險惡。


  他現下畏懼得緊,生恐陛下想要殺雞儆猴,會借此事衝他這隻弱雞下手。


  劉彭祖則是將李福帶到車輦後,偷偷往他袖帶裏塞了個荷囊,低聲問道:“還請宦者令不吝解惑,陛下僅是因我等擁塞官道之事動怒,還是……”


  李福捏了捏袖帶的位置,展顏笑道:“趙王不必多想,陛下近日心情大好。”


  劉彭祖這才鬆了口氣,忙是道:“那本王就不耽擱宦者令去向陛下複命了,還煩請宦者令日後替我等向陛下多多美言幾句。”


  “趙王言重,這是奴下的本分。”


  李福躬身客套一句,便是告退離去。


  劉徹見得前方道路已是清空,待得李福返回,也未再多說甚麽,揚了揚馬鞭,便要下令繼續前行。


  “陛下,這……”


  李福打馬近前,從袖帶掏出個鼓鼓的荷囊,他可不敢當真私下收受王侯和朝臣賄賂。


  劉徹倒是不覺意外,隨口問道:“趙王?”


  李福忙是道:“陛下聖明!”


  “既是收下了,便拿著吧。”


  劉徹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他曉得劉彭祖倒非真想收買李福,李福也絕非此等小恩小惠便可收買。


  帝皇若事事故作高深,讓臣子無從揣測,反倒會讓臣子心懷畏懼,長久累積下去,是弊大於利的。倒不如讓他們有個獲取信息的窗口,能打聽到些劉徹願意讓他們聽聞的消息,也免得他們鋌而走險,甘冒大不韙在宮闈安插耳目。


  有些想法,劉徹既想讓旁人曉得,卻又不宜宣之於口,也是得靠李福用其他方式傳達出去。


  所謂架起溝通的橋梁,不外如是了。


  與劉徹並馬執轡的皇後阿嬌卻是笑道:“打開讓本宮瞧瞧,八皇兄賞了你甚麽寶貝。”


  李福忙是解開荷囊的係繩,露出裏頭光潔圓潤的珍珠,雙手捧著讓皇後過目。


  “本宮還道是金豆子,不料卻是東珠,你好好收著吧,這東珠雖不比南珠金貴,卻也頗是難得。”


  阿嬌隻粗粗掃了眼,便笑著打趣道:“八皇嫂今歲隻得著一匣,倒是舍得讓八皇兄拿來送人。”


  李福自是眉開眼笑的謝了恩,將那些東珠細細收好,他早知道皇後不稀罕這東珠,畢竟兩位藩王妃今歲可是向皇後進獻了好幾斛。


  他隨侍陛下多年,曉得隻要自個好好辦差,謹守分際,不吃裏扒外,旁的事陛下多是不怎麽在意的。


  劉徹確實是這般想的,沒有弱點的人太可怕,他可不敢用。


  李福這貨雖有些小貪財,但膽子著實不大,格外謹慎小心,做不來趙高那等擅權專政的大宦官,甚至不敢私下收受太大的賄賂,每次都會特意向劉徹稟報。


  若是劉徹死了,李福絕對沒能力如現下的掌印太監孫全般輔佐幼主,故而劉徹想著自個死前必得下詔讓李福殉葬,免得他被有心人利誘或逼迫,真做出甚麽不利於幼主之事。


  李福自是不曉得皇帝對他這般情深義重,便是死都不舍得留他獨活於世。


  劉徹揚了揚馬鞭,示意騎隊繼續前行。


  引道開路的騎隊早已先行,劉徹與阿嬌縱馬疾馳,路過兩位親王的車輦時也沒降下馬速,徑自飛馳而過。


  兩位親王躬身站了許久,待得帝後遠去,方才直起身子,不約而同的掏出錦帕擦拭著額頭冒出的冷汗。


  他們兄弟倆頗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個不是做皇帝的料,故而從未妄圖覬覦帝位,隻想著做這安逸快活的閑散親王。


  劉徹曾私下問過劉彭祖,日後是否有意出任宗正卿,劉彭祖卻硬著頭皮婉拒了,他是真不想涉足朝堂,若有可能,他連劉氏宗族之事都不想多過問。


  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最惜命。


  他名為彭祖,雖不敢奢望真能如上古的彭祖般活八百歲,好歹也要享個八十餘載的榮華富貴吧?

  曆朝曆代的帝皇,能活到八十的掰著指頭都能數出來,終日算計臣子,又終日擔心被臣子算計,總歸是活不長的。


  劉勝更是如此,他自幼不學無術,隻喜歡飛鷹走狗,吃喝玩樂,近年來更是終日在王府裏跟著妻妾們搓麻將,打牌九,活得瀟灑快活,真是不想摻和這些破事。


  今日雖是遭了陛下的斥責,要罰抄律法,且課以罰金,但他們也沒生出甚麽怨懟之意。


  區區十萬錢,不過九牛之一毛,更可借著抄律法的由頭,就此閉門謝客,甚麽時候陛下返京,甚麽時候他們再出門。


  隻不知是何人嫌命長,竟在長安城散播那等謠言?


  起初眾位親王對此不屑一顧,沒怎麽理會,未曾想到近來愈傳愈邪乎,甚至已從皇後不孕牽扯到皇帝不仁,連天降責罰,另擇賢君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都冒了出來。


  皇室實業的事務,多由江都王劉非和趙王劉彭祖在打理,兩人對外界接觸最多,自然聽到的風聞也最多。


  何況兩人又皆是心思通透的,眼瞧著這火就要燒到自個頭上,再聞得皇帝要離京出狩,父皇要臨朝視政,兩人尿都快嚇出來了。


  這把火若是不躲開,即便隻沾上半點火星,也是會要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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