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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文君出蜀

  巴蜀之地自古沃野千裏,物產豐饒。


  尤是先秦蜀郡太守李冰修成都江堰後,巴蜀之地更是水旱從人,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巴蜀百姓從此不知饑饉,時無荒年。


  又因蜀道難行,中原和關中的戰禍鮮少波及巴蜀,故而每逢亂世便會有不少富商巨賈舉家遷移入蜀,使得巴蜀之地愈發興盛。


  蜀郡之中,以臨邛縣富戶最多,首富是為卓王孫,次為程鄭,兩家僮仆,各不下數百人。


  卓氏祖居齊地,擅冶鐵鍛造之術,後因齊國為秦所滅,卓王孫的祖父隻得攜家人輾轉徙蜀,流寓臨邛。好在臨邛亦有鐵山,卓氏仍得采鐵鑄造,重興舊業。


  待得大漢立朝,開關梁,馳山澤之禁,使百姓鹽鐵自營,且榷鐵從寬,大幅削降冶鐵稅。


  卓氏因能坐取厚利,積累貲財。到得卓王孫繼承家業時,卓氏已有家僮八百,良田美宅不可勝計,成為大漢有名的巨富,與南陽孔氏端是不相上下。


  程鄭亦由齊地徙至臨邛,又與卓氏操業相同,彼此統是富戶,自然是情誼相投,聯為親友。


  這一日,卓王孫又命府中家老向程鄭遞了帖子,說是家有喜事,邀他過府共飲。


  程鄭到得卓府,隻見得滿案百胗宴,卓氏男丁盡皆在席。


  程鄭拱手道:“卓兄,瞧這派場,想來定是天大的喜事啊。”


  卓王孫哈哈大笑,滿麵得色道:“那是那是,乃是小女文君的大喜事,亦是我卓家大大的喜事!”


  程鄭好奇道:“哦,到底是何等喜事?”


  這卓王孫的獨女卓文君端是才貌雙全,眉色遠望如山,臉際常若芙蓉,皮膚柔滑如脂,更兼善琴,文采亦是非凡。


  想她雲英未嫁時,不知多少蜀中世家子弟登門求親,生生踏破了卓府的門檻。


  豈料造化弄人,如此鍾靈俊秀的女子偏生嫁了個短命皇孫,隻得寡居娘家,至今已有十載。


  程鄭心道,莫不是卓王孫為自家愛女尋到了門當戶對的好親事,那倒真是可喜可賀的大喜事。


  卓王孫卻是笑而不答,引得他入席,開了宴。


  待得酒過三巡,卓王孫方才問程鄭道:“你我皆祖居齊地,賢弟可知我卓家祖上是何出身?”


  程鄭疑惑道:“卓氏不是和我程氏這般,世代以冶鐵為業麽?”


  卓王孫搖搖頭:“我卓氏本是詩書傳家的儒學世家,依著族譜記載,祖上還曾師從孔聖人,卻不知是真是假。”


  程鄭不由訝異道:“平日怎的沒聽卓兄提起過?”


  卓王孫無奈苦笑道:“哪裏有臉提?詩書世家操持商賈賤業,端是汙了祖上名聲。”


  程鄭啞然無語,卻也不得不頜首認同。


  大漢重農抑商,商賈富雖富矣,但瞧在權貴世家眼中,卻是上不得台麵的。


  程鄭正待出言寬慰,卻瞧見卓王孫雖是麵露無奈,雙眸卻是奕奕有光,便即改口問道:“那卓兄今日是……”


  “哈哈!”


  卓王孫見他發問,登時頽然盡掃,換做滿臉喜意,大笑道:“太後頒下懿旨,命太子少傅直不疑仿太學前例,在長安興辦女學,以教導世家貴女識四德,正女範。小女文君得了皇後賞識,封了女學的博士仆射,居諸博士之首,掌經學傳授之事。”


  “竟是這等天大喜事,當浮一大白!”


  程鄭家中產業遍布各大郡縣,自非消息閉塞之人,自是知曉太學祭酒衛綰為太子太傅,位同三公。


  太子少傅直不疑乃是中大夫,天子近臣,又是太子少傅,位同九卿。


  太後讓直不疑興辦女學,可見是真的上心,想將這女學辦好,辦成與太學相仿的形製,絕非一時興起。


  如今太學中的博士仆射是甚麽人?


  胡毋生,弟子門人遍布大漢各地的儒學宗師啊!

  卓文君得成女學的博士仆射,可還了得麽?


  且不說光耀卓氏門楣,便說平日教導的那些貴女,個個出身顯赫,雖不敢說甚麽“一日為師終生為母”,但隻需存著幾分師徒情誼,那日後卓文君還了得麽?

  日後大漢諸多世家豪門的當家主母見得她,怕是都會喚句卓先生啊。


  程鄭為卓王孫欣喜之餘,心中亦生出幾分悔意,早知卓文君有今日此等機緣,就該讓自家兒子上門求親。


  寡婦又如何,日後還不知有豪門顯貴登門求娶呢,哪會在乎甚麽克夫不詳的狗屁說法?

  “哈哈,也是祖上顯靈。”


  卓王孫那張老臉端是笑開了花,複又頗為自得道:“也不枉我時時惦記重拾家風,自幼讓她飽讀詩書,學那琴棋書畫。”


  “那是那是,還是卓兄目光長遠,小弟自愧不如啊。”


  程鄭忙是馬屁獻上,眼見卓氏便要水漲船高,可不得先抱緊這條大粗腿麽?


  且不提廳堂內正自觥籌交錯,酒酣耳熱的眾人,卓府後院某處清幽小閣內,峨眉淡掃的卓文君正手捧一卷帛書,輕聲吟誦著書中詞句。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岩巒……”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卓文君反反複複看過數遍,方才深深吸氣,將其其卷尾慨歎高歌而出:“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谘嗟!”


  她身前的桌案上,皇後的懿旨和任官的敕書皆置於錦盒之內,同時賜下的還有個紫檀木匣,裏頭便放著這帛書和一封信箋。


  帛書中的詞句筆意縱橫,豪放灑脫,端是氣勢磅礴,字體卻甚是秀氣,且因腕力不足,勾劃淺浮,尤是待得行文過半,下筆輕重更是再掌控不住,索性隨意揮毫,再無顧忌。


  “通篇落筆皆過於拘謹,不敢隨心隨性,反是寫到最後一句不管不顧,倒是暗合了詞句的灑脫不羈。”


  卓文君展顏輕笑,低聲品評道:“下筆之人應是個急躁率真的少女,有人在旁指點,顯是唯恐她寫不好,卻不知反是誤了她,倒不如教她自個隨心揮毫,端是不會教啊。”


  她無奈的搖搖頭,複又取出匣中的信箋。


  卓氏富甲巴蜀,她身為卓王孫的愛女,自是見過紙張的,書房裏的線裝書都是不少。


  隻是那開遍各大郡縣的新華書局向來隻賣書不賣紙,民間試製的紙張又不夠平整光潔,故而能用這等紙張寫信之人,來頭定是不小。


  卓文君打開信箋,剛掃了一眼,便知仍是那少女手筆。


  “文君先生,小女聽聞先生大才,本想奉上束脩,請先生為府中塾師,然某人不允,我隻得無奈作罷。然先生入京後,還望多多私下指點小女,免得我因才疏學淺,被旁的貴女小覷了去。


  小女知先生高潔,不喜俗物,故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央著某人作了那首《蜀道難》。小女自知字醜,無奈某人尤甚,隻得自個動手,足足寫了十遍,方才選出最好的一副,將之贈與先生,權當拜師禮,還望先生莫要嫌棄才好。陳氏阿嬌,敬上。”


  噗嗤!


  卓文君不禁失笑,這少女怕是鮮少提筆著文,字句雖尚通順,無甚錯字,但行文句讀皆是亂得緊,更遑論甚麽文體形製。


  “所幸年歲不大,心性未定,尚來得及教導糾正。”


  卓文君默默頜首,沉吟片刻,複又喃喃道:“這拜師禮倒是不錯,隻是不知那某人是何等身份,竟有這般大才?看那陳阿嬌字裏行間的意味,應是極為親昵之人,若是與之年歲相仿,便能寫就此等氣勢磅礴的篇章,那真真是胸懷天下的少年英才啊。”


  遠在甘泉宮的某位“少年英才”猛地打了個噴嚏,低聲嘟囔道:“誰特麽又在念叨小爺,莫不是小爺一章沒露麵,你們便要棄作者君而去了?”


  皇後派來宦官之前唯恐耽擱頒旨賜敕的時間,硬是通過艱險無比的千裏蜀棧,由關中入蜀。


  待要領卓文君進京時,他可不敢再走蜀道了。太子殿下再三吩咐,要將卓文君好生請到長安城。若在蜀棧出了甚麽事,他的小命哪還保得住?


  如今懿旨已頒,敕書已賜,回程倒沒甚麽限期,索性繞遠路,求個平平安安。


  從蜀郡到巴郡郡治江州,再從江州登船,沿江而下,待得抵達巴東後,再北上漢中,最後前往長安。


  這麽個大圈繞下來,路程是原本的足足三倍,但因沿途皆是大道和水路,遠比蜀棧好走,用雙倍的時間應是能抵擋長安城。


  何況卓氏有的是錢,卓王孫親自送愛女進京,哪裏需要宦官費心安排伺候?

  趕路之時,無數車馬舟楫開道;歇腳之時,玉食瓊漿奉上;每每入城休整,連尋找客棧和館驛的功夫都省了,早有僮仆快馬先行,買下合宜的宅院,備好一應所需,就等著主家入住了。


  那宦官雖在未央宮服侍了十來年,長安城裏的豪門世家幾乎都是見識過的,可也鮮少見到這般豪奢張揚的巨富啊。


  長安城裏,會如這般一擲千金的,怕就唯有梁王劉武和江都王劉非了吧?


  太子殿下雖也富得流油,奈何人家懂得財不露白,低調奢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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